第七十一章
駱蘇從影視城回來, 第一時間就是去盛世找陸北川。
在劇組三個月的時間,駱蘇經常會在第二天早上, 看到陸北川凌晨三四點給自己的通話記錄。
他沒想法再和陸北川有任何的牽扯, 前幾次還能讓小楊問問沈放是什麼事,聽聞沒什麼事後,再看到陸北川的未接來電, 駱蘇淡然刪除。
盛世娛樂這段時間不太好過,生存環境尤為惡劣。
駱蘇在劇組時也聽說過盛世集團目前的現狀, 外界的打壓,各行業的排斥, 讓這位年輕的掌權人寸步難行。
雖不是家大業大,但盛世集團這些年好在還有些人脈,聽說陸北川曾經親自上紀家, 算是暫時解決了盛世的燃眉之急。
但董事局對陸北川還保留著盛世娛樂這一隻出不進的爛攤子甚為不滿,可陸北川乾坤獨斷, 力保盛世娛樂, 以致於到現在, 董事局還吵鬧不休, 甚至不少董事因此事而對陸北川頗為失望。
他提前和沈放打過電話,說今天會來公司。
盛世娛樂已不像從前那般人來人往, 大堂只寥寥幾人, 前台見著他,領著他往樓上走,耳邊若有若無的竊竊私語聲駱蘇聽見了也當做沒聽見, 大大方方往電梯那走。
來的是頂樓,陸北川的辦公室。
助理推開門後便走了,駱蘇往內走,遠遠只瞧見陸北川坐在辦公桌後俯身在寫著些什麼。
「陸總。」
陸北川抬起頭來。
駱蘇霎時間呆愣在原地。
他記得,在去劇組之前,陸北川還是個意氣風發的掌權人,年輕氣盛,自有手腕,可如今,兩頰消瘦,臉上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眼窩深深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精神萎靡不振,頹廢的氣息撲面而來,整個人看上去像個垂暮的老人一般。
「你來了?」
說話聲音不復以往的清朗圓潤,嘶啞低沉,仿若枯枝摩挲,聽上去駱蘇心裡發毛。
陸北川起身繞過辦公桌,駱蘇這才發現陸北川瘦了不止一圈,從前穿西裝是挺拔帥氣,現在卻是彷彿人在西裝裡晃。
「坐。」
駱蘇凝眉坐在陸北川面前,毫不遲疑將準備好解約合同遞給了陸北川,「陸總,我今天過來,是為瞭解約這件事的。」
「你還是要解約?」
也是奇怪,陸北川渾身散發著頹廢的氣息,可偏偏望著駱蘇的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倒讓駱蘇有些無可適從。
「是,解約,這件事之前我就提過,但是當時您沒同意,我想現在您應該同意吧。」
「現在應該同意?」
「我知道您現在處境艱難,盛世娛樂的財務狀況您應該比我清楚,保留一個不賺錢的公司,靠您一個人是頂不了多久的,我不知道您為什麼非得保全一個不成熟的娛樂公司,但是我覺得對於一個商人而言,您現在的做法,很不可取,更何況我是一名藝人,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不願意留在一個毫無未來的公司。」
陸北川仍是一瞬不瞬望著他,他從來不知道駱蘇在他面前直言不諱時候,語言竟然也有這麼大的傷害力。
他不信任自己,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可以保全他。
或者說,在他眼裡,自己不過是個連娛樂公司都無法保全的廢物。
良久,喉間哽咽,陸北川艱難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駱蘇禮貌笑道:「不,怎麼會,您一手創立盛世,怎麼可能沒能力,我是覺得,眼前有些困境,其實很容易解決。」
說到這份上,駱蘇覺得自己夠良心了。
他將那份合同再次遞給陸北川。
陸北川垂眉望著那份合同,苦澀的笑,將茶几上早已準備好的東西遞給他,「我給你準備了兩部電影三部電視劇四個代言,都是讓人精挑細選的,你、可以看看。」
駱蘇臉上的抗拒看得出來,「不用了。」沒興趣。
陸北川的手頓在原地,卻又既不甘心問了一句,「不打開看看嗎?」
駱蘇凝眉,他對陸北川當真是一臉懵逼。
起先棄之如糟粕,現在又像是對待如珍寶。
是因為自己才是真正的紀然?
駱蘇早明白,陸北川之所以對紀然好,或許是因為他將紀然認成了紀家的紀然,如果是因為那個存錢罐想報恩的話……
駱蘇將目光望向了一側書架上的存錢罐,「陸總對我這麼好,因為知道了我才是紀然嗎?」
陸北川順著他的目光望向了存錢罐,經過他的粘合,支離破碎的存錢罐已被他黏成原型,只是外表破碎痕跡明顯,彷彿一觸既碎。
「陸總,其實小時候的事情,我很多都已經忘記了,這個存錢罐我也不記得究竟是什麼時候送給你的,如果你是因為這件事對我好,大可不必。」
陸北川喉間乾澀,似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低聲自嘲笑了兩聲,「連這個理由也要剝奪嗎?」
駱蘇沒聽清這話,反問他,「什麼?」
「沒什麼,」陸北川將那些資料在駱蘇面前攤開,近乎一種祈求的口吻與神情,「你看一眼,就看一眼,如果這些資源不能令你滿意……」
駱蘇搖頭笑道:「陸總,真的不用了,我不追求男一男二,我只希望能演自己喜歡的角色和劇本,這些,您還是留給別人吧。」
說著,駱蘇又將解約合同推了過去,「如果您是在報答那個存錢罐的恩情,我想,沒什麼恩情是您在這份文件上簽字,更大的了。」
文件末位留了空白的地方,乙方已經被駱蘇簽了字,雋秀大方的筆力,很好看的字跡。
「你就這麼想走嗎?」
「想走,是因為不想重蹈覆轍。」
「重、蹈、覆、轍!」陸北川一字一句,恍惚間,頭腦有那麼一瞬間的不清明,「我發誓,絕不會讓你再重蹈覆轍,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嗎?我一定會好好對你。」
「陸總說笑了。」
陸北川手心握著筆,攥得死緊。
他想起夢裡駱蘇永遠對他一個的笑容,期待的眼神,又想起他絕望的目光,兩者來回交替,他來回的看著,貪戀那個微笑,卻又想挽救那個絕望的目光。
都是合該。
這一切,都是他合該承受的。
那絕望的目光是他給的,所有人都能拯救,唯獨他不行。
他拿起筆,在空白的地方寫下自己的大名,最後一筆沉重有力,劃破了紙背。
駱蘇怕他像上次一般後悔,還不待陸北川合上筆,駱蘇就攥著合同的邊緣,拽了過來。
「多謝陸總,這些年的恩情,我永世難忘。」駱蘇微笑著,「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祝您生活愉快,事業節節高昇。」
那是最輕鬆的語氣,每一個字彷彿都帶著自由的氣息。
陸北川想說些什麼,絞盡腦汁卻不知道說什麼。
「陸總,再見。」
駱蘇不再看他一眼,起身,腳步輕快徑直走向了門口。
陸北川就這麼呆坐在沙發上,看著漸漸消失在門口的駱蘇,彷彿失去了一切感知。
他想,他終於和駱蘇,沒有一點關係了。
胸口的鈍痛傳來,他緊捂著胸口,臉色越發的蒼白,額上蒙了一層細汗,但依然咬緊牙關忍痛。
他跌跌撞撞起身,到書架前,將夾子上的存錢罐取下,如珍寶一般抱在懷裡,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憧憬似得看著天穹。
還好,還有一點點關係。
他還有關於駱蘇的東西。
他並非一無所有。
陸北川坐在地上,朝後摩挲到了一本厚重的書籍,將那書籍攤開,中間挖空了一部分,放著一個針劑。
這針劑他在夢裡見到過,和打進駱蘇體內的,是同一支。
他將針劑取出,衣袖捋起,抵在自己乾瘦的手臂上,對準了那條暴露猙獰的青筋,刺了進去。
恍惚間,眼前的一切歸於虛無,白茫茫一片。
漸漸,四周景象如雨後春筍般拔起而起,他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喊他的聲音,「陸總,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轉身,呆愣的望著眼前『駱蘇』臉上少年般羞澀的笑容,注視著他期待的眼神,在離他一米遠的距離,他朝前走了一步,伸手將人攬入懷中。
溫暖的體溫,和真實的觸覺,他在想,真好,這不是在做夢。
懷裡的人身體有些僵硬,陸北川失笑,將頭擱在他頭頂,拍著他後背,似哄似寵,語意溫柔,「別怕,我只是想抱抱你。」
懷裡的『駱蘇』抬起頭來,明亮的大眼睛透著懵懂與喜悅,「陸總?」
「是我。」
「您、您怎麼了嗎?」
陸北川低頭看著他,眼底柔情似水,「沒事,我就是想告訴你一句話,一直都想和你說的話。」
『駱蘇』側耳傾聽。
「我喜歡你。」
「喜歡我?」
陸北川終於將這句話說了出來,「是啊,我喜歡你,我找了你好多年,終於找到了你,你呢,你喜歡我嗎?」
『駱蘇』呆愣著,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轉而興奮的兩頰緋紅,他重重點頭,「其實,我也喜歡你,喜歡你喜歡好久了!」
一陣春風吹來,辦公桌上的文件四處飛揚,陸北川坐在書架前,懷裡抱著存錢罐,眼神迷離望著虛空的地方,嘴角始終帶著一抹淺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