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番外 謊言之城
第一次見那個男人, 是在骯髒污穢的幸福街上,他因盜竊失手,被一群人壓在地上要廢掉一隻手,一身狼狽。
那個男人就那樣突然出現在那條街道,帶著光與希望,溫柔地朝自己伸出手,問自己願不願意和他走。
願意。
我願意。
他叫唐一。
從記事的時候開始, 他就一直生活臭水溝一般的在幸福街,是幸福街最骯髒下賤的蛆蟲,連下水道裡的老鼠都不如。
幸福街一點也不幸福, 骯髒黑暗藏污納垢,像是整個城市的下水管道,充斥著暴力,罪犯, 吸/毒者,和娼/妓。
生活在這條街道, 基本上就代表這輩子與幸福無緣了。
他媽媽在這條街上從事著某種古老而下/賤的營生,從他記事起,她就每天化著濃厚的妝,用劣質的化妝品摧殘著自己的美貌, 每天晚上都和不同的男人上床——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他是妓/女和嫖客生的孩子。
後來,她還染上了毒癮,死於吸毒過量的時候, 給他留下了巨額的高利貸。
因為這筆錢,他被高利貸賣給地下扒手集團,和許多被拐來的孩子一起被訓練成了扒手。
他就是在那裡認識藍右的。
藍右和他們這些孩子都不同,單薄瘦小,性格軟糯,很能激起別人的保護欲,所有東西都是教一遍就能立刻上手,聽別人說他以前家裡很有背景,可惜家道中落父母雙亡,自己也被賣進了這種地方。
他不會承認自己是有些嚮往藍右的,儘管和他們一起在這種地方,但藍右果然還是與他們這些幸福街的小混混是不同的,他舉手投足都十分有教養,受了幫助還會對他說謝謝,像是一扇窗,從他身上可以看到“外面人”的樣子。
那時他對藍右十分照顧,常常與藍右一同出任務,並且在任務中有意護著他。
他一直以為,自己會一直這麼下去,直到爛死在這條糞池一樣的街道上,只是他沒想到,他的人生軌跡居然會在一次盜竊失手後徹底改變。
那時他和藍右才剛偷完一家金店,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人發現了,倉皇逃竄中他將偷來的金子全部塞給了藍右,讓藍右帶著金子先跑,他去引開那些人。
之後他很快就被那些人抓住了,就在那些人就要廢掉他的手時,那個男人出現了。
面容英俊西裝筆挺,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舉手投足都帶著與幸福街格格不入的高貴與優雅。
你是不是藍右?他聽到他問自己。
藍右?他一愣,這個男人是來找藍右的?也許……看著男人筆挺的西裝,一個可怕卻令人興奮的想法席捲了他的內心——也許,他可以帶自己離開幸福街……
“是!我就是藍右!”他急切地回答,我是藍右,我就是藍右,帶我走吧!帶我離開這裡吧!
得到他的承認,男人竟然用一千萬從那些人手裡贖下了他,他就那樣逆著燦爛的夕陽緩緩走到他面前衝他伸出手,薄脣輕啟聲線清朗。
“我叫肖荻,藍右,你願意和我走嗎?”
多年以後,他還依舊清晰記得,記得夕陽下男人英俊的面容,微微笑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天使,記得他望向自己眼神專注,目光深情仿佛凝視著一個久違的愛人,記得他朝自己伸出的手,手指白皙指尖修長,讓人相信只要輕輕握住,就能離開這片泥沼。
他還清楚地記得他溫柔地對自己說,我叫肖荻,你願意和我走嗎?
你願意和我走嗎。
只這一句,便已萬劫不復。
機械性地將男人的話在心裡重複了一遍,一時間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不是藍右那句話堵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他愣愣地看著面前男人修長的指尖,稍稍猶豫了一下就將髒兮兮的手放進了男人手心。
“我願意。”
他本來就是一個卑劣的人,本來就不高尚,不擇手段地想要離開這條糞池一樣的街道。
男人帶他去的地方,是一個叫做基地的殺手訓練營,每天訓練完畢回到宿舍,都能看到男人等在宿舍裡的樣子。
男人很關心他——或者說關心藍右。
他關心著他的訓練,一點小成績他都能替他高興半天,有時候甚至會帶著外面買來的糕點來為他慶賀,若是在訓練中受傷,男人也必然是第一個知道的,會在他回到宿舍的時候溫柔地替他包紮傷口,還會一針見血地指出他訓練中的失誤與不足,鼓勵他下次做得更好。
他究竟是誰?和藍右又是什麼關係?花那麼多錢在那些人手裡贖下藍右,僅僅就是為了將藍右訓練成殺手?
男人的身份與目的仿佛一直是個謎,他會是個殺手嗎?看著男人白皙修長的手指,他實在想象不出這雙手若是握著槍會是什麼樣子,想象不出這雙手的主人,一直溫柔地笑著的男人沐浴在血雨中的樣子。
“他啊……Leader的男寵唄!”情報部的矮子曖昧地笑,還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
對男人的身份,他曾有過無數種猜測,甚至猜過他會不會是基地那個神秘的Leader,只是他沒想到,他竟會是這樣的身份。
男寵?怎麼會這樣?他想象不來,這樣幹淨優雅的男人,躺在別人身下呻/吟會是什麼樣子,想象不來他那雙漂亮深情的眼睛,沾染上情/欲的顏色會是怎麼的光景,他怎麼也想象不出,也不願去想,仿佛他就應該是溫柔而禁慾的,一切與欲/望相關的東西都不該和這樣的他扯上關係——哪怕一絲一毫,都是對他的褻瀆。
然而那晚的夢境光怪陸離,一個面容模糊的男人在夢裡與他糾纏了一夜,情動十分不由自主喊出來的,竟是那個男人的名字。
肖荻……
醒過來後,他怔怔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夢裡的畫面不停地在腦裡回閃,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想要……觸碰到他的身體,將他擁入懷中,親吻他,想要……愛他。
帶他走,帶他離開基地,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什麼任務,什麼Leader,什麼打打殺殺爾虞我詐,都不要再管了,他帶他走,就他們兩個人,兩個人就好,兩個人一起幸福地生活。
可是,他什麼也做不到。
在勢力龐大的基地面前,他是這樣弱小,這樣無力,莫說保護他帶他走,就連與他稍稍的親近,他都做不到。
為了心裡那個男人,他開始瘋了一般努力,努力著想要得到力量,想要變得強大,強大到無所畏懼,強大到可以將他擁入懷中,強大到可以將他護在身後,強大到可以保護他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在他正式成為殺手後不久,一次刺殺任務中,他竟然遇到了當年那個少年——真正的藍右。
見到藍右的那一瞬間,一陣強烈的恐慌襲來。沒有人比他清楚,他根本不是藍右,根本不是肖荻花了一千萬想要救下的人,他本應和肖荻毫無關係,本該在幸福街腐爛,本應是幸福街最下賤的蛆蟲,可是現在,他卻盜竊了別人的人生,用著別人的名字,理所當然地過著本應屬於別人的生活。
——那個肥豬身下的男/娼,本來應該是他。
一個卑鄙的謊言,徹底改變了兩個人的人生軌跡。
半是補償半是看管,他將藍右帶回了公寓,得知肖荻見過藍右之後,他簡直害怕得要死。
他簡直不敢想象如果肖荻知道他不是真的藍右時會是什麼表情,不敢想象肖荻會怎樣對他,會不會憤怒,會不會失望,會不會收回現在他所擁有的一切——儘管這些本來都應屬於藍右。
然而讓他吃驚的是,肖荻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異常,他甚至以為藍右是自己的愛人。
暗暗松了口氣,為了永絕後患,解決了控制著藍右的那夥人,在給了藍右一筆錢和一處公寓之後,他就將藍右送了出去,還暗暗卑劣地希望從此兩人的人生再也不要有交集,希望肖荻永遠都不要發現藍右的存在,永遠都不要揭穿他的謊言。
然而事與願違,就像是命運的安排,在他接到任務潛入監獄準備刺殺宮勛的時候,他竟然又見到了藍右。
藍右比他先進監獄半個月,他潛入的時候,藍右已經成了宮勛“身邊的人”,雖然穿著囚衣,但卻笑容明麗,與之前的唯唯諾諾判若兩人。
在問起藍右入獄原因的時候,藍右告訴他,當時好心收留的那個夜色的“朋友”,在他的公寓裡藏了毒,警察來的時候那個朋友跑了,他卻成了替罪羊。
藍右說他這一生都過得亂七八糟倒霉透頂,以前他還會想為什麼,還會覺得命運太過殘酷,太過不公,可是現在他知道了,原來他所有的運氣,都用在了與宮勛的相遇上。
用半生困頓換來與那個人相遇,已經足夠。
看著藍右臉上明亮的笑容,身為罪魁禍首的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對不起三個字堵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畢竟接下來他要做的,還是會傷害到他。
為了完成任務,為了心中的那個人,他必須要殺掉宮勛。
做完這個任務,殺了宮勛,他就帶肖荻走。
只是他沒想到,在刺殺宮勛的最後關頭,藍右竟然挺身擋在了宮勛身前,兩人保外就醫,他被關了禁閉,任務失敗了。
本以為任務失敗基地會對自己有所懲罰,可他沒想到,來接自己的,竟然會是肖荻。
比起任務,肖荻似乎更關心他的情況,他擔心地檢查著他有沒有受傷,在回去的路上不斷地安慰著他,就好像什麼任務都不如他重要一樣。
這是不是說明,在肖荻心中,也是有他的?
那時候,心情激動的他本來是想向肖荻表明心意的,可是在看到肖荻脖子上那道礙眼的牙印之後,什麼任務什麼計劃,他都來不及考慮了,他再也等不了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肖荻在別人身下呻/吟喘息卻不為所動,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殺意,一門心思只想衝到基地解決掉那個傷害肖荻的男人,然後就那麼帶著肖荻亡命天涯。
可是殺氣騰騰趕到基地,他才吃驚地發現,那個一直被他視為敵人的男人,基地的Leader,居然已經變成了傻子,被人用鐵鏈鎖在床頭。
怎麼回事?Leader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肖荻知道嗎?還是說……就是肖荻將Leader變成這副樣子的?如果不是Leader,那肖荻脖子上那個牙印,究竟是誰咬的?肖荻究竟有什麼目的?
本來是想在Leader的電腦裡找到些蛛絲馬跡,卻意外地在電腦裡翻到了藍右的檔案,看過之後他才驚訝地發現,原來肖荻,竟是藍右的滅門仇人。
既是仇人,那他為什麼要去幸福街,為什麼要用一千萬贖下藍右,又為什麼要對藍右這麼好?
肖荻……他究竟是想做些什麼……
在Leader的房間裡,所見所聞,不僅沒有解開他多年的疑惑,反而讓肖荻一直以來的動機與目的變得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恰好情報部向Leader匯報工作,他意外地得到了宮勛與重傷的藍右保外就醫的地點,情報部的人匯報完,稍一猶豫他就決定要親自去醫院見見藍右,試圖從藍右的過去裡找到答案。
“藍右!”
就在他正要侵入藍右所在的醫院時,肖荻的聲音突然自身後傳來,他還是叫他藍右。
肖荻?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有些驚訝地回過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男人逆光跑來的身影,修長挺拔的身影一如他們初見,那時男人也像現在這樣逆著夕陽,溫柔地朝他伸出手,微笑著問他願不願意和自己走。
“肖荻……肖荻!!!”
眼睜睜地看著男人突然倒在距自己一步之遙的地上,思維仿佛已經隨著男人的倒下而停止,瞬間的空白甚至讓他覺得這個世界的黑白髮生了顛倒,一切事物都失去了顏色。
就在他還愣愣地不知該做何反應的時候,下一秒,另外一顆子彈就已經穿透了他的心臟。
踉蹌著撲倒在男人身邊,死死盯著身邊男人染了血污的側臉,艱難地伸手想要幫他擦去臉上的血污,兩人之間的距離是這樣近,可又是那樣遙遠,遙遠得讓他無論怎樣努力,都觸碰不到他冰冷的側臉。
“肖荻,肖荻,肖荻……”
眼皮漸漸變得沉重,眼前一陣一陣發黑,男人俊美的側臉漸漸在他的視野裡模糊了下去,直到他再也沒有抬手的力氣,沾了血污的手重重地自半空中落下去,他都沒有觸碰到他心中的男人。
一片漆黑之中,突然看到前方有光,英俊挺拔的男人就那樣逆光走來,走到他面前微笑著朝他伸出修長的手,“唐一,你願意和我走嗎?”
……願意,我願意。
他覺得自己仿佛突然變小了,就像初見時那樣小,怔怔看著男人逆著光的笑臉,輕輕將自己的手放在男人手心,男人溫柔地牽著他,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起朝著那束耀眼的光裡走去。
和你在一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