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衣錦還鄉
翌日清晨,在軟綿綿的香枕上美滋滋地睡了一宿的呂布,起身時亦是神清氣爽,早早地就提了方天畫戟,往校場去了。
別看那玩意兒在剛摸到手裏時覺得怪裏怪氣,但真睡起來,卻是極舒服的。
果然是仙人用的枕頭,怎麼都得與眾不同。
呂布剛一到,就意外地看到了他剛還惦記著的燕清,不由挑了挑眉:“司空大人?”
燕清正專心對著木樁一段亂打,將堆積過多的卡牌“殺”給用掉,好刷新出一些更有用的來,聞言停了一頓亂擊,微微側身,抬起頭來,目光在呂布那帶著兩條長長的雉雞尾、又看著毛毛刺刺的金銅武冠上淡淡掠過。
燕清莞爾:“奉先起得頗早。”
托沒了最合心意的枕頭的福,他這一晚上都沒睡好,還差點落枕了。既醒了,他從來沒賴床的壞毛病,就乾脆起身刷刷卡牌。
呂布還是頭一回見著這斯文精細人練武,既感驚奇,又忍不住去留意——燕清一襲白袍仙氣飄飄,拿著長劍慢條斯理地劈刺,優雅得賞心悅目。
呂布自以為很收斂,可燕清只要不是遲鈍得無可救藥的呆子,就不可能忽略掉那灼熱的打量。
他輕咳一聲,俐落地還劍入鞘,問道:“這會還早,人多未起,獨練也沒甚麼趣味。奉先若不忙,不如同我用膳?”
呂布登時明白,昨夜才從宮裏出來,同皇帝有過一番交談的燕清,多半是有話要交代自己。
他毫不猶豫地應了,又主動問:“張文遠那小子也該起了,我去喊他一塊兒來?”
一向高冷傲慢、擺出漠視眾生的強勢派頭的呂布,忽然變得這般觀察入微、善解人意,實在讓燕清生出些許刮目相看之感。
他將這歸功於剛得了赤兔寶駒、呂布心情正好,旋即微笑道:“也好。既然如此,還請奉先將伏義一併叫上吧。”
呂布大聲應了,心裏卻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絲小小的不快。
怪了。
這有甚麼值得不高興的?
呂布站在原地片刻,擰了眉盯著燕清離開的背影,半晌也沒弄明白這股煩躁的勁兒是從何而起的,索性拋之腦後,大步流星地朝營房裏去。
一腳重重踹醒還在呼呼大睡的張遼,惡聲惡氣地讓他快點;另一腳則稍放輕點力度、踢動連睡姿都規規矩矩的高順。
高順骨碌碌地打了個滾,一彈而起,再一睜眼,已是毫無睡意,鎮定問道:“呂將軍有何吩咐?”
呂布隨口道:“別磨磨唧唧的,司空大人等著呢。”
高順行動起來,也不是一般的雷厲風行,呂布從他榻邊走到軍帳邊邊,一隻腳還沒踏出去,高順就已以神速換好了戰衣,嚴肅地跟了過去。
呂布:“……”
高順表現得這般積極,怎會讓他覺得有點礙眼了呢?
高順渾然不知上司的滿腹糾結,呂布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面,他就不急不慢地跟在後頭,同時不忘問詢親兵關於巡夜的情況。
那一小場由不翼而飛的枕頭帶出的騷亂,自然就不可能被錯漏過了。
高順訝然重複:“此話當真?”
呂布背脊倏地一僵。
高順蹙眉回想片刻,篤定道:“我不曾碰過。是何人如此大膽,竟無令擅入主帳?!定要嚴查懲處,以儆效尤!”
呂布的目光開始飄來飄去。
無論如何都不捨得將偷來那物毀屍滅跡的呂布想著,一會兒等談完了,就速去藏起來,省得叫別人看到。
等三將到齊,燕清也寫完了一會兒要命人帶給荀家一封短信,笑著招呼:“拘謹甚麼?快坐吧。”
呂布粗略一望,竟儘是自己喜歡吃的。
燕清可不止跟前就坐著害他昨晚沒睡好的罪魁禍首,思忖片刻,決定跟他們通通底:“未來幾日,朝中將生些動亂,我將裝病以避之,莫讓此事泄了。”
高順正色應道:“諾!”
呂布不解:“不是剛立了大功麼,怎不賞也就罷了,還有禍事?”
燕清笑道:“陛下當然賞了些金銀寶物,你一會兒可去挑選。”
張遼面露猶豫之色。
燕清敏銳地捕捉到了,鼓勵道:“文遠是如何想的?”
張遼舔了舔乾燥的唇,試著說道:“莫不是同京中兵權有關?”
雖在資歷和經驗方面都還稚嫩,但在張遼身上,的確已顯現出幾分名將潛質來了——敏感的政治嗅覺和局勢判斷力,他都不缺。
燕清輕輕撫掌,贊道:“文遠說得不錯。”
張遼被這麼一誇,耳朵一下紅到了根處。
呂布不甘心讓張遼搶了風頭,也拼命琢磨。
誰知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向來木訥寡言的高順竟也先他一步:“袁家勢大難擋,若陛下一意孤行,非但不能如願,反累了大人。京師一地,恐不宜久戀。”
呂布一愣:“要走?為何?”
司空當得不是好好的麼?
還為那小皇帝剛打了一場大勝仗啊!哪怕卸磨殺驢,也不得這麼幹的罷?
燕清頷首道:“要不是董卓威脅太大,這是非之地,我早該離去了。就是陛下多半不肯放行,還得袁家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呂布一直是一頭霧水,聽到這處,倒依稀捕捉到靈感了,一頓絞盡腦汁,脈絡還真被他捋了個明白:“是皇帝要將禁軍兵權給大人,而袁家定然不肯還權,怕會加害大人,大人也不稀罕這一畝三分地,方想自求外放?”
燕清忍笑點頭,道:“也瞞不住你們,正是如此。現我意在豫州牧這一空缺,一為抗董卓鐵騎,二為護一方百姓安寧,三,則因這朝廷混亂,主上暗弱,袁氏只顧爭權奪勢,無人知外患漸近,也無人聆聽萬民疾苦,這一去,也是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之所以留你們下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志向。”
三將互視一眼,不自覺地挺直腰杆,認真聽著。
燕清大大方方道:“若你們肯隨我一起赴任,做個不大不小的地方官,我自有辦法向陛下討要你們;若你們另有打算,亦有更好去處,儘管坦言相告,我也定然不會勉強,而祝你們聚前程似錦。”
呂布心裏一曬:這還需問?
已對燕清心悅誠服的三人,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又不約而同地俯身,認真行了一禮。
異口同聲道:“末將願隨主公左右,任您驅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得他們斬釘截鐵的承諾,燕清心底那根隱約繃著的神經,也真正放鬆了下來。
誠心得到回報,籌謀得到信任。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多謝諸位。”燕清心中徐徐淌過一股感動的暖流,對將身家性命、前程榮辱具都寄託在他身上的這三位錚錚鐵漢,他也不矯情地多說客套話了。
而是直接切入正題,盡可能講得淺顯易懂:“有言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哪怕我報病不朝,袁家也不可能偃旗息鼓……”
正如燕清所料,就在今日早朝上,劉辯將燕清所取得的赫赫戰果一宣,然後把要將兵權從袁家手裏轉到燕清那處後,就掀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軒然大波。
太傅袁隗一派發了瘋地聯合朝臣,彈劾燕清,甚至明言指責皇帝異想天開,荒唐輕率,要給江山社稷帶來滅頂之害。
劉辯起初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被一幫咬文嚼字的老頭兒指桑駡槐,也惱得很,於是破天荒地要來一次嚴肅鎮壓。
是從上次執意立燕清為司空之事成功後,所得到的啟發和錯覺。
卻不想一個能花重金買來的虛職,跟實打實的軍權,是完全不具備可比性的。
而且劉辯要面臨的,可是這輩子吃的鹽比他吃的米還多的老臣,怎麼可能被這架勢嚇唬住?
當場就有人大義凜然、慷慨激昂地發表了一通言論,然後老淚縱橫地來了個撞柱死諫。
死當然沒死成,可那些年過半百、昏迷不醒、額頭血淋淋地被抬出去的大臣的淒慘模樣,卻是落入了所有人的眼裏。
而他們的主張和控訴,聽起來也合情合理:燕清雖建功不小,可賞賜也太過了,一司空之位,就已是天下士人夢寐以求的榮耀了,怎還能給予兵權?!況且他出身寒微,年紀輕輕,還有行事衝動,喜逞兇鬥狠,愛那兵家利器之嫌,此等年輕氣盛、毫不穩重的小輩,怎麼當得起看護京師要地的重任,豈非兒戲!
燕清足不出戶,他們一時間找不著他麻煩,索性將可能是他這一派的官員全攻擊了個遍。
就連呂布那義父,執金吾丁原都未能倖免,稀裏糊塗地被貶回並州,做回並州刺史,繼續幹鎮守邊關的老本行了。
不過對在京中待得憋屈的丁原而言,倒稱得上是因禍得福。
而本應站在風口浪尖上的燕清,卻是在被呂布他們帶兵圍得密不透風的司空府上,堪稱寧靜悠閒地度過了劉辯焦頭爛額、苦不堪言的這幾日。
唯一的遺憾,就是錯過朝上精彩紛呈的演出了。
荀攸見狀,私下裏向叔叔荀彧道:“人選沒錯,但陛下未免過於衝動了。”
“燕司空不惜以身犯險,觸犯權貴,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亦不忘秉忠貞之志,守謙退之節。此等胸襟氣魄,世間難覓,堪為楷模。”荀彧歎了口氣,低聲道:“如今恨官只為己,一昧排擠忠良,陛下本末倒置,著人痛心喪氣。”
荀攸微微一笑,笑意卻沒透到眼底,而是盛滿擔憂:“燕司空所言,並非無道理。那董卓豺狼心性,偏得其主縱容,無人奈何得他。假使放任其肆意流竄,早晚禍害豫地。不若?”
荀彧沉思許久,道:“事到如今,我等人微言輕,縱使留於京中,亦是無濟於事……”
荀攸心領神會:“那便促成此事?”
荀彧淡淡道:“可。”
發生在荀家叔侄的對話,只同他們偶有書信來往的燕清,自是無從得知的。
但經過幾天優哉遊哉的等待後,燕清還是得償夙願,得到了最好的結果——
哪怕倍感憤怒,劉辯在日益劇增的壓力下,很快就撐不住了,不得不選擇了妥協。
在這微妙時刻,一直觀望的燕清也行動了:他趁熱打鐵,善解人意地上了表。
他自稱功微德薄,承蒙聖上厚愛,然實在不堪此大任。又再次提起要外放至豫州去,既是代陛下廣布恩德,亦是為提防董卓兵禍。
劉辯只當是燕清不願讓他為難,方這般委曲求全,越發覺得太傅袁隗一派的面目可憎、言行可惡了。
而且他也的的確確,在短期內不願見到燕清——彷彿是在不斷提醒他身為尊貴天子、卻敵不過以老賣老的臣子們的屈辱。
因有這份補償心理在,即將遠行、離開京城這政治中心的燕清,就從劉辯處得到了無數實惠。
其中不但包括他極輕鬆地就保留了那一千人馬(袁家見他識趣滾蛋,也肯高抬貴手,不拿去塞牙縫了),呂布、張遼和高順三將,還以在他眼裏無異於清倉大拍賣的跳樓價,要到了幾個想要頗久的人才做幫手。
其中就有正默默無聞地做著個小郎官的賈詡,和擔任長沙太守的孫堅。
至於出身大族,特別是跟汝南袁氏關係密切的名士們,譬如荀彧荀攸鐘繇一流,已占了天大便宜的燕清,自認不是貪得無厭之輩,就不白費心思惦記了。
……
光熹元年(中平六年),九月十五日。
漢承平侯、司空、領豫州牧燕清,帶著千來號人,正式地踏上了滿載凱旋、衣錦還鄉、亦是新官上任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