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深夜訪客
車中主臣談天說地,其樂融融;車外呂布忙於偷聽,心事重重。
不過聽也聽不真切,頂多斷斷續續地能捕捉個隻言片語,還得自行拼湊。
郭嘉給燕清潑完冷水了,略作沉思,問道:“那物資單子,可否容嘉過目一番?”
燕清笑道:“自是求之不得。”
只那單子可沒放在這架馬車上,而是讓賈詡負責保存了。
燕清掀了掀簾,想吩咐個親兵去,不想呂布就近在咫尺,板著張臉,竟是一絲不苟地行護衛之責。
燕清不自覺地就放輕了語調:“奉先,可否去文和那取物資單來?”
呂布猛一挺胸,中氣十足地應了:“諾!”
待他拍馬離開,郭嘉忽然就哼哼笑了起來,端的是不懷好意。
燕清被他笑得眼皮直跳,不由揶揄問:“你這是服了散還是怎的?怪模怪樣。”
“散是甚麼?”郭嘉隨口一答。
燕清邪邪一笑,回道:“一種碰了短期內能夜禦十女,喜歡光著腳走路,但會導致英年早逝的髒藥。”
郭嘉涼涼道:“如此神奇?嘉尚未見過,並不知曉。主公卻對此知之甚詳,想必有過一番深刻體驗。”
燕清道:“你沒碰過是再好不過,以後也莫想著去碰了。”
郭嘉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驀然道:“主公在用呂橫野(呂布官職為橫野將軍)時,當留心一些。”
燕清微笑:“怎麼?”
郭嘉一針見血道:“嘉觀此將,身具狼性,近則不遜,遠恐受怨。要想馴服他,一昧予以豐厚賞賜,光待他好可不行,需適時殺殺威風。”
待呂布太好,容易使他失了敬畏之心,不識尊卑禮數;待他疏遠,則會招來怨恨不滿。
燕清微怔,不得不承認,郭嘉將呂布的性格——至少是史書記載所展現出的那些方面,看得清楚透徹。
他稍作思忖,回道:“多謝奉孝提醒,只是關於奉先,我自有主張。”
“噢?”郭嘉似笑非笑,輕嘲道:“嘉卻瞧見主公,快將那猛虎視若親子,只顧溺愛了。”
燕清被揭穿了,也不羞惱,只揚唇一笑:“捨不得。”
恩威並重,賞罰分明,燕清不是不懂。
可唯獨在想到要這麼對付呂布的時候,燕清就心軟了,往往是鞭子不足,糖果溢出。
對郭嘉的忠告,燕清到底是做出了承諾,假使呂布有朝一日真‘恃寵而驕’,進退失據,他就得立即採取有效的應對方式。
郭嘉懶得理他,以手掩口,打了個小哈欠後,問道:“文和又是何人?”
賈詡不過是個出身邊州(位於國家邊境的州郡,如涼州、並州)的寒家子,人已四十有二,還只在京中擔任個不起眼的郎官,勤勤懇懇,無功無過。
自是任誰都沒將他放在眼裏的。
饒是似郭嘉這般留心天下有才之士的、都沒將他留意。
哪兒想到這料事如神、行事毒辣的智士,不過是喜愛藏巧於拙,不至禍及自身的危急時刻,絕不露出半點鋒芒呢?
燕清不好拿還沒發生、恐怕也不會發生的事來說服郭嘉,目前他也沒工夫去真正收服賈詡——對極重明哲保身的對方,身服容易,心服就難,於是在短時間內,也不好將對方委以重任。
那單憑賈詡目前乏善可陳的表現,郭嘉聽了之後,還是半信半疑。
郭嘉凝眉,細問了其他幾人,忍不住道:“那孫文台驍勇剛烈,瞧著不錯,可以賈文和為首的那些……”
想起這個熱衷於在積灰的犄角旮旯裏翻些老古董出來的冤大頭,目前已是自家主公了,郭嘉罕有地忍了一忍,沒將不甚客氣的批判說完。
況且燕清絕頂聰明,又有些仙妙之處,就似驚心動魄的洛陽一行中賺得盆滿缽滿、盛譽下全身而退,也不似吃虧的人。
或許在賈郎官那一干人身上,的確有著他看不破的玄機。
郭嘉一下想通,神色如常地轉口問道:“此為故土之禍,男子當戰,女子當運。何不試問文若他們?”
西涼兵將要踐踏的,是豫州潁川一帶,荀氏為當地大族,事關切身利益,自然不可能等閒視之、漠不關心。
現燕清肯牽保疆衛土的頭,荀氏願意追隨回應的概率,只大不小。再不濟,至少能得些旁支援助。
燕清當然想要荀彧荀攸。
可他阻止了董卓禍亂洛陽的惡事發生,說不定這兩人就不願意棄官返鄉、舉家避禍了,而是想待在職位上,繼續為漢王朝發光發熱。
燕清笑眯眯道:“朝野上下,是袁家一手遮天,而荀氏叔侄正在朝中任職,我同他們又稱不上親厚,怎好冒昧提這要求?既有挾義圖報之嫌,也說不得連累了對方官途。”
這話說得漂亮,可已漸漸窺得此人狡詐一面的郭嘉,卻立即領會了真正意思,嘴角一抽,無奈道:“得,就由我回頭寫信去請罷。”
燕清提醒:“還有一些尚在鄉間隱居的人才……”
郭嘉:“……凡是學識品行出眾的,待去到任所,我再以你名義征辟。”
腹有才學,也有出仕之心,只因不願同現今橫行的買賣官銜同流合污,而一直隱沒不出的才子士人大有人在。
以燕清如今的身份地位、名氣聲譽,完全不必親自上門一個個拜訪請來,只需以州牧身份下道求賢令,就不會少人上門。
燕清原還想著要不要在潁川這一地多留幾天,把人才搜刮一通,就聽到郭嘉這句承諾。
頓時情不自禁地再次握住郭嘉的雙手——不知為何這動作讓人越做越上癮,眼底似在閃閃發光:“是上天將奉孝這等大才,特賜給了我啊!”
郭嘉:“……”
郭嘉被肉麻得一時半會都未回話,呂布那張俊美深刻、卻隱約泛著黑霾的臉就突然從窗處出現,是帶著那張單子複命來了。
呂布面無表情,語氣聽著客氣,更多的還是硬梆梆:“主公,這是您吩咐布取來的。”
“好。”
燕清笑著鬆了郭嘉的手,接了過來,遞給郭嘉。
郭嘉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就開始專心看了。
呂布將車簾重新放下,深吸了口氣。
面上波瀾不驚,腦海中方才那幕卻揮之不去,腹中肝火正旺。
那郭德綱,不,郭奉孝究竟是使了甚麼花招,剛一出現,就使主公似被灌了迷湯藥一般,待他出格親密?
——光是他親眼見過的握手,就已出現過兩回了!
胯下赤兔猶如感受到了呂布那中燒的熊熊怒火,不安地噦噦叫著,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撒開四蹄,往佇列最前跑去了。
郭嘉看完,已是一臉菜色:“糧草只得兩月之份,金銀恰夠徵兵一萬,餘下的皆是出自文台(漢朝的皇家圖書館)字畫古籍……主公這是在盤算甚麼?”
已是九月中旬,距莊稼收穫不遠,再往前一些,就是隆冬。
載種已來不及,儲備只這麼寫,還要招更多兵馬,又哪兒喂得起?
燕清笑道:“之所以搜羅這些,是因原想著,你若是態度堅決,不肯委身于我、屈居這小小別駕之位……我便贈君以孤本典籍,看能否將你打動。”
一下辨出這是實話的郭嘉,頓時被小嗆了一下,既感動,又是哭笑不得:“主公這番盛情厚愛,嘉著實感激涕零。”
“既然奉孝已經答應了,那就先省了這份。”燕清厚顏無恥道:“現在好好放著,早晚能派上大用。”
兵荒馬亂的,賣也賣不上價,更遑論燕清就沒動過要賤賣的蠢念頭。
郭嘉問:“那糧草?”
燕清笑道:“戰事頻起,糧草吃緊,價比金銀,高居不下。而京中禁軍與兵糧,具在袁紹手裏,奉孝認為,以他那摳搜性子,肯漏多少出來?能有這兩月的份額,還是他迫不及待想打發我離京,才手下留情的。不過山人自有妙計,奉孝不必太過擔心,皆是我自有辦法解了軍糧短缺這一困。”
見他胸有成竹,郭嘉挑了挑眉,只有應了:“便依主公所言。”
而在佇列最前,呂布正與張遼同仇敵愾,對那一來就傲氣十足地占了主公的小個子、光看著就弱了吧唧的文士滿腹牢騷。
“那小子狡詐得很!”呂布不快道:“腸子全是彎彎繞。”
張遼亦道:“是輕狂了些。然主公同他是為密友,極看重他……”
“張文遠,”呂布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多無理取鬧:“這不正同你商量麼?快想個法子出來!”
張遼聞言,傻眼了。
兩個臭皮匠,琢磨來琢磨去,也沒想到個妥善的方法,倒是天漸漸黑了下來。
在發現目前所在近長社縣,燕清決定趁夜趕完剩下一小段路。
比起露營,還是在城中尋個正經宅邸,歇上一兩晚的好。
待抵達長社城,已是二更。
因有宵禁令的緣故,城門在天一擦黑的時候,就已緊緊關上了。
面對嚴陣以待的守兵,燕清憑豫州牧的符節印綬,輕而易舉地就進了去。
雖有得到縣長誠惶誠恐的款待,燕清還是謝拒了大開宴席、為他接風洗塵的邀請,卻是第一時間讓呂布三將通告下去,嚴令兵士早些歇下,不得侵擾城中百姓。
張遼同高順應下,立即出了房門,呂布卻仍杵在那,紋絲不動。
一想到郭奉孝就宿在隔壁房裏,他就心神不寧。
燕清沒召人伺候,將發冠摘了,任一襲烏密密的長髮披散下來。
他正要去隔間用熱水好好洗浴放鬆一下,就看到呂布的身影了,登時訝道:“奉先可還有旁的事?”
呂布剛不小心看呆了一下,張遼就已溜了。
被燕清一問,他支吾一下,倏然發揮機智,拿看上去病怏怏的賈詡做了藉口:“那賈文和似是水土不服,方有親兵來報,道他上吐下瀉個沒完。”
燕清信以為真,嚴肅起來了:“竟這麼嚴重?派人去城中請大夫了嗎?”
呂佈道:“請了,應歇下了罷。”
燕清頓了頓,將剛褪下的外衣,重新披上,搖頭道:“不行,我放心不下,這就去看看他。”
要真讓燕清看了,還不得穿幫?
就在呂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房門被親隨叩響,道有兩位來自中山、常往西涼販馬的商人慕名求見。
“中山來的馬商?”
這可就耳熟了,燕清心念一動,問道:“名字是?”
那兩位,一名張世平,一名蘇雙,恰途經此地,一聽說燕司空這位聞名於世的英雄正在城中,頓時心馳神往,想乘夜拜訪,懇請燕司空肯予以接見。
燕清樂了,登時睡意全無,面上卻只淡淡道:“領他們去廳裏候著吧。”
當然要見了。
那可是在劉關張三人結義時,慷慨解囊,資助他們組織義兵、打造兵器的兩個大土豪,這會怕也是上趕著要給自己送錢送馬來的。
呂布見縫插針,上前一步:“若主公不棄,布願護於一旁。”
想到層出不窮的刺客,燕清毫不猶豫地頷首道:“如此,便有勞奉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