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戰後慶宴
由西涼軍駐守多日,堪稱固若金湯的這座高牆,一旦被人從內部毫不留情地撕開一道偌大豁口後,就再攔不住視死如歸的關東軍的衝擊了。
李傕被射中時痛得撕心裂肺,幾乎以為自己死定了,不想那支來玄異的金箭上並未塗毒,以至於他在緩了小半個時辰,又及時得了大夫診治,已好上許多。
只不過眼下可不是養傷的好時機。
背上還清晰作痛,他心有餘悸地躺在帳內,聽著外頭的紛亂繁雜的動靜和密集喧天的戰鼓,心裏一陣陣不安,不禁催身邊副將:“去問郭將軍,怎讓外頭亂成這樣?”
這人領命去了,不一會兒便神色嚴峻地回來,將關牆這邊有內應趁四下紛亂時將大門打開,導致關東軍一路勢如破竹、大部衝了進來,他們這邊情況急轉直下的噩耗告知。
副將壓低了聲音,勸道:“依卑職看,這關被占只怕是早晚的事,還請將軍愛惜己身,快做打算吧!”
他這副將是羌人出身,之所以加入董卓,不過是為混口飽飯吃,卻沒什麼忠誠可言,更不想將命留在這裏。
哪怕丟了虎牢關,董卓在問責之後,定會勃然大怒,但可用之人也就那麼多,他再好賴不分,也不會在緊要關頭為問罪就斬了李傕腦袋,怕會差使李傕繼續賣命,美其名曰戴罪立功。
李傕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大罵郭汜等將鎮不住場:“一群廢物!老子不過是因中箭才下來了這麼一小會!”
不管他有多氣急敗壞,悔不該當時貪快而爬上牆頭,此時此刻都是木已成舟,董卓軍保持了這麼多天的據險而守的優勢,眨眼間蕩然無存。
局面已然如荼似火,被砸毀的雲梯倒在一邊無人搭理,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不斷冒著箭雨湧來,悍不懼死的關東兵士。
突破口近在咫尺,燕清軍這邊可謂士氣高昂,緊緊跟在帶頭衝鋒的孫堅後頭。
而呂布從震驚中回神後,也看得眼熱,便放棄了回營休息的念頭,用巾子擦了擦覆蓋在臉上的厚重血污,就重新披掛上陣,任那大紅披風掀起波浪滔滔,如猛龍過江般繼續廝殺了。
西涼將知道以呂布之勇,世間罕有人敵,明智地不選單打獨鬥,只以群困和長弓來限制他,自己藏身在茫茫人海中。
可到這緊要關頭,根本沒人還有餘力去掣肘呂布了,他一掃這些天的憋屈,如忘卻了疲勞一般,愣是發揮出了十二分的實力,畫戟舞出粼粼銀光一片,惡狠狠地撲殺上來。
在這些天裏習慣了被良將如雲的燕清勢進行車輪戰的西涼兵,一下被不打招呼就重返戰場的呂布給打了個一臉懵,各個躲閃不及,被那攜巨力刮來的畫戟掃中,紛紛跌落馬背。
呂布氣勢逼人,一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滔天殺氣,燕清也隱約被帶得熱血澎湃,卻始終保持一絲冷靜,並未上前,而是在安全的後方觀看戰況,還順手揪住了妄圖偷溜的郭嘉的衣袂。
得虧是打了個措手不及,郭汜在應急手段上又輸李傕一些,許多西涼兵都未曾料到大門會被人從內部打開,猝不及防下被衝亂了陣型,驟然跟士氣如虹的燕清軍打了正面。
沒來得及用兵器打出像樣的反擊,就在手忙腳亂間,稀裏糊塗地丟了命。
否則無論是彎弓搭箭,還是靠刀戟近身作戰,驍勇精悍的西涼兵,無疑都勝上只打過形同烏合之眾的黃巾匪、平過內叛的燕清軍許多。
燕清眉頭微蹙。
在勢均力敵的沙場上,到底是不容許這樣重大的失誤的,饒是郭汜知曉丟了這關的厲害,拼死抵抗,破入關內的燕清軍還是越來越多。
在持續一天一夜的浴血奮戰後,西涼軍傷亡慘重,最終潰不成軍,四散而去,要麼死於馬蹄踐踏,要麼舉械投降,要麼奪馬自尋出路,要麼就是隨主將們撤回西邊了。
重雲壓頂,硝煙彌漫,虎牢關,正式告破。
郭汜早於亂陣中被呂布斬于馬下,還被割下了首級,剩下的屍身則與其餘三將一起,由最後那一千精銳護著,乘快馬飛速撤往洛陽。
呂布立馬向燕清請示,要親自帶兵去追,燕清卻將他攔下了:“窮寇莫追。人馬困弊下,不宜於路迎敵,而董卓不日將親至,何必急這一時半會?”
以一群疲兵勝將,追一幫歸心似箭的敗兵,途中還隨時可能跟來馳援的董卓親征部隊撞上,那還得了?
呂布砸吧了一下嘴,雖多少感到遺憾,還是立馬應了:“喏。”
勝了這場曠日持久的大戰,除了論功行賞一律延後到回豫再定以外,怎麼說都要小小慶祝一下,犒勞一下將士,放鬆一下緊繃多日的神經的。
燕清也不例外。
大醉固然不好,但光大宴一場,小破一晚酒戒,還是可以的。
他先派出多隊流星馬探,確定西涼的援軍沒那麼快來;再探查了一番白波軍,見他們雖蠢蠢欲動,可因不遠處就有程普韓當帶兩萬將兵嚴防死守著,也不敢輕舉妄動;最後……則是臨近的中牟縣民在聽聞此役大勝後,就連夜帶著美酒佳餚,不辭辛勞地自發勞軍來了。
燕清當然不願拿老百姓的錢糧財物,哪怕他們是自願獻上,也不打算接受,不想這些教徒見著他激動歸激動,態度卻很堅決,直接將東西往大營門口一撂,拔腿就跑,不騎馬都追不回來,哪怕逮回來幾個,硬塞也不肯要。
燕清哭笑不得,只有道句下不為例,然後將它們收下,全散給了底下將兵,看他們歡天喜地的模樣,頓時被這歡樂的氣氛所感染,唇角也不禁彎了一彎。
郭嘉抄著手,全程看得津津有味,燕清眼皮一跳,沒好氣道:“你就幹看著,也不出來說句話?”
郭嘉裝傻充愣:“仙君受民眾敬仰愛戴,嘉身為教中護法,又為麾下別駕,頓覺與有榮焉,有何不妥?”
燕清涼涼掃他一眼:“明知故問!”
郭嘉假惺惺地抖了抖肩,做出懼怕的模樣,腳下卻一步一蹦地跑了。
燕清:“……”
圈看來是沒白跑,這身形輕健不少。
恰在這時,忙裏抽空洗浴完,換上光鮮漂亮的新戰袍的呂布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見郭嘉這輕狂模樣,也只神色淡淡,彷彿習以為常:“主公,宴已備好。”
燕清頷首:“走罷。”
呂布微一俯身,恭順地跟在燕清身邊,略落後半步,成十足的保護姿態,亦步亦趨。
燕清以眼角餘光瞄了瞄呂布那離他的只得半寸之遙,一晃一晃間攥緊又鬆、鬆了又緊、透出主人萬千糾結心思的左手,心裏微微一哂。
呂布不開口,他也不說話,享受這溫馨的寧靜。
直到燕清捕捉到一抹陌生的幽香,嗅了一嗅,忍不住好奇道:“奉先可是用了新的熏香?這香氣頗為濃郁。”
過去的都比較清淺,像這樣的,還是頭一回聞到。
呂布呼吸一窒,支吾道:“差不多罷。”
燕清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哪兒有差不多?”
呂布臉皮抽抽,含糊其辭幾句,還是被燕清給三言兩句地套出真話來了。
居然不是熏香,而是荀攸新得不久的一小瓶香露。
燕清奇道:“我卻不知,你與公達竟如此交好了。”
呂布破天荒地謙遜道:“公達學識淵博,談吐風趣,能與他結交,為人生至樂也。”
燕清愣是被震得腳步一頓。
他認認真真地盯著呂布看了一會兒,方老懷欣慰道:“奉先啊,奉先!”
呂布不知為何,被這道灼熱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一時間不知說甚麼好。
燕清自顧自地為猶如脫胎換骨的呂布感動一會兒,思緒就跑到別的事情上了。
他神容一肅,鄭重其事道:“奉先,關於那衝鋒手勢,日後還是莫要再用了。”
這幾天他偶爾也提心吊膽,唯恐呂布當著盟軍們的面比一顆大心,硬是丟了全勢的臉,還是將話說開了好。
呂布不解道:“這是何故?”
燕清早已琢磨好了藉口,可話到了嘴邊,捕捉到呂布眼底的一抹小失落後,就臨時改了主意。
他頓了一頓,斂起肅容,眉眼微彎,笑吟吟道:“實不相瞞,那手勢所比,為人心之形,而我獨向你作,是為取你我君臣同心、心心相印之意……”
實在編不下去了,燕清輕咳一聲,不自覺地向呂布俏皮地眨了眨眼,其實什麼也沒暗示地笑道:“明白了?”
呂布卻差點被這道不是媚眼勝似媚眼的波光晃得神魂出竅,目光呆滯,半晌才結巴道:“明、明白了。”
二人說話間,主帳也到了,呂布忙將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去,為燕清掀起帳簾,躬身道:“主公,請。”
燕清觀他神情認真的英俊側臉,心裏怦然一跳,鬼使神差道:“好,一會兒你就坐我旁邊罷。”
呂布對此求之不得,樂道:“多謝主公!”
只是他話音剛落,不遠處行來赴宴的三兄弟就眼前一亮,尤其劉備,忙不迭地加快腳步,迎了上來,笑容滿面道:“燕司空!您那一箭如驚鴻現世,仙人之跡,實在叫人歎為觀止啊!”
燕清一看到熱情洋溢的劉備就有點頭皮發麻,哪怕不看他背後那一雙人高馬大,跟呂布似有惺惺相惜之意的義弟,也頗感吃不消。
面上卻微微一笑,握住劉備雙手,誠摯道:“不過運氣頗好,僥倖中了,怎當得起此等溢美之詞?”
劉備微微一怔,迅速反握住燕清的,發自肺腑道:“燕司空過謙了!”
燕清暗暗一凜:這才是握手界裏的高手!
劉備手心溫暖,有習劍時留下的薄繭,不比燕清的柔軟細膩,卻較一般人的要寬厚一些,所用的也是一種足夠穩固,又不會大到叫人反感的合適力度。
燕清一晃神,手就忘了鬆開。
這副情景落到呂布眼裏,就成了兩人深情凝望的情狀,叫他有如被百爪撓心,不知如何破這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