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開誠佈公
羌胡以狩獵遊牧為生,野蠻善戰,即便呂布驍勇無雙,在沒了仁王盾保護的情況下,為一直衝殺在最前頭、斬敵數百所付出的代價,就是一身叫人側目的累累傷痕。
纓盔早已不翼而飛,頭髮亂糟糟的,黏糊糊的都是血塊;畫戟嵌著不知屬於誰的碎肉,渾身鮮血淋漓,既有赤兔分泌的汗,有屬於敵人的血,也有自己的。
燕清見了,後悔之餘,也著實心疼了好一會兒,二話不說就給呂布塞了一顆新刷出來的桃。
只是一些個不嚴重的皮肉傷,就特意留下來叫呂布吃個教訓了。
即便是仁王盾,也不是無懈可擊的,哪兒能回回這麼浪?
呂布訕訕地不肯這麼髒兮兮地靠近主公,愣是回帳去衝了個澡,才在燕清的怒視下,自知理虧地跟著扶傷營去處理剩下的傷勢。
看他一臉滿不在乎,不情不願地挪動步子,燕清只有擺出兇神惡煞的表情——可惜收效甚微,粗魯地拽著呂布的腰帶,就近進了空的一頂軍帳。
進去之後,他便冷然抱著臂,眯眼看呂佈道:“傷口難道就一點不疼?嗯?”
呂布單獨對上因擔心自己而變得怒氣衝衝的燕清,目光遊移不定,末了索性耷拉下眼皮,借此錯開燕清咄咄逼人的瞪視,儼然是手足無措的心虛。
燕清哪兒曉得,呂布根本不是感到懊惱——除了甜滋滋地狂樂之外,就是恨不得將這發脾氣也極好看的仙君給緊緊抱住,此時正賣力克制自己罷了。
——真好看呐。
燕清冷冷道:“怎麼,啞巴了?”
呂布支吾幾句,結巴道:“不、不疼。”
燕清看他滿臉漲得通紅,不敢看著自己,似有悔意,就也不願對剛從戰場上廝殺下來的愛人甩臉色,順勢緩和了語氣道:“行了,快去療傷罷。”
呂布遺憾地砸吧了下嘴,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燕清目送他進了扶傷營,才沉著臉轉身,欲回主帳,不想剛巧撞入郭嘉若有所思的眼眸中,目光不由微微一滯。
他迅速回神,若無其事道:“奉孝也來關心奉先的傷勢麼?”
郭嘉與呂布一向有著針鋒相對的味道,燕清特意甩出這話,就等郭嘉反駁了。
果不其然,郭嘉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輕嘲就已脫口而出:“哈。”
燕清挑了挑眉:“嗯?”
郭嘉默然片刻,忽衝燕清露出個燦爛的笑,上前一步,在大庭廣眾之下,大大方方地挽住燕清手臂:“嘉有要事相商,還請主公還帳。”
燕清面不改色地翻過手面來,從善如流地將他挽住:“善。”
二人親親密密地回了主帳,弗一掀簾,這點動靜就被坐在裏頭批閱公文的荀攸捕捉到,下意識地抬頭,開口道:“主——”
詢問戛然而止。
等進到帳中,郭嘉一下就斂了笑,順道把被燕清一路上攥得生疼的手也抽了回來,嘴角抽抽道:“主公何必使這麼大勁?”
燕清笑眯眯道:“這也算大?看來奉孝還需再進補些,體質仍是太孱弱了。”
荀攸蹙了眉,打量了寵溺笑著的燕清和嘻嘻哈哈的郭嘉好一會兒,方尋回之前欲說的話:“既然主公與奉孝都在,攸便先去外頭,協助物資清點之事了。”
燕清搖了搖頭:“不必。這回的戰利品,除挑些戰馬外,我等不取分文,留給太傅他們,帶回朝廷去罷。”
雖然妥善進行交涉的話,憑這次的燦燦功績,燕清分走的一定能占大頭,可羌人都窮得要常常來大漢這邊燒殺劫掠了,除些精良戰馬外,絕大多數東西都沒法叫燕清看上。
索性放了這好處,留一心忠貞為國的好名聲。
再者便是,經此浩劫,盧植與皇甫嵩發動了朝廷軍隊,又不知耗了多少錢糧,也需貼補。
橫豎最後多多少少也得落到燕清頭上,不如提早買單得了。
荀攸輕輕頷首:“主公所言有理。”
燕清道:“倒是需請你同太傅轉告一聲,明日我等便要班師還豫,還請他護送好陛下了。”
荀攸微一俯身,領命而去。
郭嘉笑道:“陛下現是驚弓之鳥,只怕是不肯放主公離開的。”
燕清懶懶一哂,一針見血道:“他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來,更遑論是我的?”
至於來自其他人的阻力,也是微乎其微——可想而知地是,這次風波過後,哪怕是最剛直不阿的盧植,對他也不可能再硬氣起來了。
“你倒是提醒我了,”燕清突然想起什麼,莞爾道:“走前得像陛下討一份詔書,以聲討叛逆。”
他興師動眾,千里奔襲只為救駕,不但成功救出了劉康,一舉誅殺了西羌王徹裏吉,又領軍帶頭重創了縱橫邊陲的西羌鐵騎……這般高風亮節,立下豐功偉績的社稷棟樑,陛下不可能吝嗇得連些能讓他名正言順地聲討那些背後捅刀的鬼祟之徒的詔書,都不肯給吧?
郭嘉懶洋洋地往後一躺,半靠在木櫃上,語調彷彿帶了點興趣缺缺的味道:“若能得主公親自出馬,定將手到擒來。”
燕清微微一笑:“你坐那麼遠作甚?”
他心若明鏡一般,忽伸出手來,徑直捏住郭嘉正坐著的竹席往自己的方向一拽,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把對方給拖得極近了。
郭嘉不防燕清會有這般幼稚的舉動,身體一下失去平衡,導致後腦勺差點磕到木櫃沿,登時嚇出一身冷汗:“主公!”
燕清打了個哈哈:“沒事兒,就算撞上去了,只要還剩口氣就能救回來。”
郭嘉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道:“謝主隆恩。”
燕清不著痕跡地看了看他臉色,笑吟吟道:“不是有言在先,此戰事一了,就同你開誠佈公地聊一聊麼?擇日不如撞日,這會兒時機正好,你便洗耳恭聽罷。”
郭嘉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就被攫取來了:“願聞其詳。”
燕清狡猾道:“你先說說,已經知道多少了?省得我一會兒解釋起來,你又嫌棄我太過囉嗦。”
郭嘉眼皮抽抽,到底未有隱瞞:“所知不過寥寥,真要算起,不外乎三樁罷了。”
燕清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郭嘉便道:“最早看出來的,是呂大將軍戀慕主公。”
想到呂布辛辛苦苦瞞那麼久,還是被看穿的模樣,燕清眼底不自覺地就柔和幾分,莞爾一笑:“你一向洞察入為,以他那情竇初開、就笨手笨腳的架勢,瞞不過你也是正常。”
這話一出,又與直接承認何異?
郭嘉心裏的最後一絲僥倖,也跟著灰飛煙滅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接著道:“第二樁,便是那從不曾現身的所謂主母。鳳縷是為仙,倒來不就是呂奉先?”
燕清撫了撫掌:“正是如此。”
郭嘉苦笑:“一看透此事,其三便呼之欲出了——那二傻子非是膽大包天地癡心妄想,而是祖墳上冒了青煙,叫主公真看中了。”
燕清笑道:“憑他無雙武藝、英雄氣概,又有似錦前程,勝過世間男兒不知幾許。真要說來,怕還是我此生有幸,方得他真心癡情。”
郭嘉聽得牙根發酸,嘴角抽搐不止。
燕清腦海中忽有靈光一現,恍然大悟:“這麼說來,奉孝剛當著眾人直面,刻意行親密之舉,莫不是為奉先打掩護不成?”
郭嘉輕哼一聲:“呂大將軍同主公形影不離,癡纏不休,哪有戰場上馳騁的威武霸氣?如此反常,且不說那些魚目有朝一日能否瞧出,公達處便絕無可能長久都瞞得過去。只有將他疑心轉至嘉頭上,一時半會才能護得那二傻子不露陷罷。”
燕清心裏一暖,暗歎一聲果然如此。
即便不贊同他與呂布發展出超乎主臣的感情,作為被綁在一條船上的臣下也應當諫言,可郭嘉始終不忘身為友人的本願,是以明知這是表態的最好時機,還是毅然捨棄了潑冷水的念頭,默默給他們打算起來。
郭嘉板著臉道:“總而言之,能瞞一陣,就再瞞一陣罷。然關於子嗣的難題,主公欲要如何解決?”
“那倒不急。”
繁衍後代的重要和緊迫性,大多是建立在本人壽數有限的前提上的,燕清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也暫未定好具體如何和平奪權,並未細思過對策,但並不認為那會是太難解決的問題。
郭嘉卻將他這話當做有甚麼仙人用的生子秘方、可給那五大三粗的呂布來一碗湯藥,便略微放了心,感慨萬千道:“既然主公有了成算,嘉便不加贅言了。”
燕清由他誤會,話鋒轉回方才道:“此計甚好,只是……”
郭嘉懨懨地抬起眼皮,瞟他一眼:“只是?”
卻見燕清注視他的目光裏有幾分好笑的寵愛,更多的還是無奈。
郭嘉心裏瞬間警鈴大作。
不等他發問,燕清便一本正經地解釋了起來:“你是一番好意,只究竟有些當局者迷了。”
郭嘉略想了一想,並不覺有甚麼不妥的疏漏,挑眉道:“噢?”
燕清艱難地忍著笑,慢吞吞道:“常人有三妻四妾,屆時在世人眼裏,我不過是將女子換做男子罷了,單奉先一人,怎能填這欲壑?”
“而你今日之舉,”燕清輕咳一聲:“在我看來,不見得能洗脫奉先,往後怕是能將你給搭進去了。”
——話音剛落,燕清便難得地欣賞到了郭嘉瞬間變青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