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誤中郭嘉
見燕清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呂布雖因方才那一挨而有點心猿意馬,還是默默忍了下來。
回卻回得斬釘截鐵:“小賊未滅,大勢未平,大丈夫何以還鄉?布從未如此作想。”
燕清不著痕跡地摸了摸剛藏好的小冊子,聞言微訝,謔然挑眉道:“奉先是預備衣錦夜行了?這可不似你的風格。你可不要後悔啊。”
呂布的回答,還是頗出乎燕清意料的。
丁原這回跟著袁術他們背後捅刀的做法,固然激怒了燕清,但不可否定的是,他這些年來鮮少參與中原的諸多紛爭,一心領兵跟異族作戰,且並未太計較兵力損耗,效果十分顯著,這份功勞可不小。
幾年下來,就順利收復了不少近年淪陷的城池,其中就包括呂布的故鄉——五原郡。
人大多講究落葉歸根,看著並州局勢趨於穩定,官軍也士氣如虹局面,一些曾經流落在外的百姓觀望過後,就拖家帶口地跑了回去。
儘管呂布的直系血親盡都流離失散,或早已死於兵禍,到底還是能尋出幾個親朋故友來的。
況且榮歸故里,風風光光,惹來古人欽羨,也多是建功立業後的男兒通常想滿足的願望。
郭嘉對自己裝逼的愛好就表現得很誠實,那天燕清跟他提起後,他次日想好,還真正兒八經地來預請了十日的假。
待冀州戰事一了,燕清與大軍在鄴城修駐個十天半月的,剛好容他往返潁川一趟。
燕清想著不能厚此薄彼,索性也給一直隨自己奔波征戰、功高勞苦的媳婦兒放個長假,不想一向高調傲慢好面子的呂夫人,卻很是興趣缺缺,迭聲道:“不去真不去。”
燕清親昵地踹他一腳,好笑道:“理由是甚麼?還能是怕動了胎氣不成?”
呂布被噎得臉皮抽搐一下,半晌方甕聲甕氣道:“愛妻在,不遠遊。”
燕清:“……”
心直口快的呂大將軍,於是又甜蜜地挨了羞惱的燕司空的輕輕一腳。
呂布極滿足于跟燕清親密相處的時間,哪怕不行床笫之事,只輕鬆地聊聊天,陪著辦辦公務,他也半分不覺得膩歪無趣,而很是愉快。
燕清卻有些著急。
他既擔心呂布坐久了,會心血來潮地想起要翻翻本子,或者話題觸動到某個想記錄的點了就要去尋,又著實好奇裏頭寫了甚麼小秘密,需要對他瞞得死死的。
呂布對此半點不覺,渾身都彷彿一陣陣地冒著粉紅泡泡,不知過了多久,燕清宛若無意道:“這公文批閱得有些疏漏,奉先,還得勞煩你跑一趟,將奉孝喊來了。”
呂布巴不得郭嘉犯點什麼小錯,吃點掛落——即便他已下定決心和這媒婆握手言和,長年累月積下的怨念終歸不是一朝一夕能消散的,仍有著看到對方倒楣,自己就感到高興的本能。
立馬積極應下,外裳都懶得批,就這麼起身去了。
他前腳剛出,燕清迫不及待地就把懷裏的小冊子給抽出來了,就著溫暖的橘色燈光,專心致志地翻閱起來。
第一頁,竟然是端端正正地寫了‘郭奉孝’三字,旁邊還劃了一道力透千鈞、卻很是意味不明的粗黑杠。
滿心期待著能看到呂布秘密小日記的燕清,這下是看得一頭霧水了。
為何開頭就是郭嘉?
飛快掠過這一念頭後,燕清按捺住微妙的情愫,以及那麼一丁點兒‘為何不是我’的幼稚嫉妒心,繼續看了下去。
那日的倉促一瞥還真沒看錯,底下已寫得密密麻麻:八月二十三日,牽手四回。八月二十四日,同車共五個時辰,期間笑語不斷。八月二十五日,同榻共眠一晚……
燕清:“……”
好吧,這下他是徹底明白了。
燕清哭笑不得地飛快流覽一遍,才發覺呂布這人看似悶不吭聲,見他跟郭嘉形狀親密,也只默默看著,頂多吃點飛醋,其實內心早就醋海翻波不說,還相當記仇。
一年前教呂布用新制的墨汁筆,盡把用場派在這上頭了。
郭嘉在呂布眼裏,赫然是劣跡斑斑,罪行罄竹難書,足足占了十一頁,後頭就較為零碎了。
只是燕清沒料到的是,就連荀攸上回貪涼只著了薄袍,被他聽見打了個噴嚏後,隨手給對方披了件自己外裳的事兒,也被呂布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在這事件記錄的最後頭,還慎重其事地加了條備註“恐心機頗深”。
至於這本子真正該起到的記要事功能,倒可被忽略不計了。
燕清看完後,幾乎將呂布忿忿不平的吃醋歷程給完整走了一遍,樂得身體都有些發抖,索性伏在案桌上,好好笑了一陣,才讓小本子復原,藏回那外衣的夾層裏。
回到座上了,他仍有點意猶未盡,不禁琢磨開了。
呂布這記事的習慣,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不過按照他的直覺判斷,這絕不是第一本。
——哪天要有機會,都竊來瞧瞧罷。
然而遠水治不了近渴,一想到呂布內心世界遠比表情要豐富,燕清不由自主地以指尖撚了撚一張極難出、平日裏又較為雞肋的卡牌,輕輕笑了。
考慮到呂布耳聰目明,感官極敏銳,不好引起對方警惕或是疑心,早在聽得呂布的腳步聲出現的那一刻起,燕清就提前擱了筆,做好了準備。
隨著步履聲越來越近,燕清眼睛也緊張地一眨不眨。
等簾子一被掀動,燕清便毫不猶豫地輕誦一聲,同時將手一揮,準確地將蓄勢已久的卡牌丟到了掀簾那人身上:“知己知彼!”
說時遲那時快,只有燕清能看見的金光倏然迸現,起初凝成一線,在落到目標上時,飛快散作無數金粉,悄然沒入了……郭嘉的頭部。
燕清:“…………”
郭嘉對此一無所知,正納悶自己能出什麼紕漏,還嚴重到非差呂布喚他來一趟不可,便一邊在腦海中飛快地回想今日批閱過的檔的內容,一邊懶洋洋地笑著自己上座:“主公特遣呂大將軍喚嘉來,究竟是為何事?”
然燕清眸光略微渙散,明顯心神不在。
郭嘉不悅地蹙了蹙眉。
主公這般恍惚模樣,莫不是那呂大莽夫不分場合,非跟主公又癡纏了?
他不著痕跡地剜了呂布一眼,不由加重了聲音,再喚道:“主公?”
燕清仍是愣愣的模樣,好半晌才閉上眼,移開視線,並不看郭嘉道:“有封信的措辭,還需你再幫著斟酌一番。”
燕清也是有苦難言。
他哪兒知道,一向喜歡走得慢慢悠悠,還動不動搖個扇子,保持風騷派頭的郭嘉這回真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以至於走得風風火火,衝在最前,就不幸中了本該是呂布中的知己知彼?
這下可好,目前正在郭嘉腦海中裏的龐大信息量,就似汪洋大海一般迎面湧來,氣勢洶洶地衝擊著燕清,光分清點頭緒,就讓他頭痛欲裂了。
就這,還得多虧看到郭嘉對呂布不滿的暗嘀咕,才讓他醒過神來,想到有移開視線不看心聲那一招。
郭嘉隨手拿起,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狐疑道:“就這?”
燕清總算略緩過來了,頷首道:“文若在他們控制下太久,我心裏終究不安,就通知高順,讓他乘勝追擊,繼續驅趕公孫瓚,而我們就直接轉道,往南下吧。”
郭嘉凝眉,委婉地表示反對:“會否操之過急了?以文若之能,定能保全自身,安然若素。陳群等叛逆,也無顏再無端加害於他。袁術縱有這心,也不敢得罪一干謀臣,起碼還能保得數年平安。倒是公孫瓚這野心勃勃,屢屢挑釁,又似勢頭正猛,不對他窮追猛打,徹底擊潰,將他軍隊打散,侵食地盤,冀地怕是難以安生。”
燕清何嘗不知這道理?
郭嘉能想到的,荀彧身在局中,看得定會更加清楚。可他一想到荀彧被袁術軟禁了這麼久,心裏就陣陣不安。
袁術若鐵了心要對荀彧做什麼,陳群也攔不住的。
燕清若有所思道:“今日這刮的,不是東北風麼?不如借蝗蟲之勢,驅瓚之兵。”
飛蝗順風遷徙,在公孫瓚治下,本就被軍隊拖得苦不堪言、已是強弩之末的百姓,定會愈發怨氣連天。
兗州雖有較充沛的存糧,可也喂不飽兩州的人,更別說還得給一場完全看不到盡頭和勝算的戰役提供糧草。
雪上加霜的是,袁術被囚禁狠了,一朝得見天日,只除了最初的幾日還知道勤勉外,之後就一直大肆揮霍,劫掠婦女,納入後院,未有節制。
如此盤剝,早讓習慣了燕清和荀彧仁政的百姓自是叫苦不迭,對他厭惡不已,哪怕陳群等人力勸,袁術亦只是表面聽從,內心不滿,背地裏還依然故我。
郭嘉仍然反對:“且不說風勢時刻將變,幽地本就貧瘠,劉虞死後,不過照樣去指望朝廷救濟罷了。現毀了些莊稼而已,豈會叫盛氣淩人、剛愎自用的公孫瓚就此退兵?嘉知主公甚愛文若,也不宜衝動行事。”
燕清無奈一歎,正要表示同意,就習慣性地抬起頭來,猝不及防地又被郭嘉那猶如電腦一樣密密麻麻得堪稱恐怖的資料給震得頭皮發麻,趕緊又錯開。
他目光閃躲,郭嘉心裏疑慮更盛,不由看向呂布。
燕清不假思索地也跟著看了一直沒吭氣的呂布一眼,卻見這人又安逸地掏出小本子,開始記賬了。
燕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