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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明月之小妾命》第2章
第2章(1)

更新時間:2016-11-30 18:00:04 字數:6235

 當一對新人來到小跨院,只見其中一間廂房門上貼了張“囍”字,如意不禁和好命婦人交換了個眼色,心想庶子就是庶子,住的地方還真是寒酸,就連伺候的奴僕也沒見到幾個,可以說冷清到了極點。

 進了新房,屋裡燃著兩根大紅喜燭,妝奩也已經早一天送到,架子床上掛著紅色彩帶,只有一個婢女待在裡頭伺候,待新郎官坐下,新娘子才跟著照做,好命婦人便說著吉祥話,祝福夫妻和美、闔家歡樂、子孫綿延等等。

 最後,新郎官揭起新娘子的紅頭巾,夫妻正式見面。

 一拿下紅頭巾,安蓉只覺得眼前一亮,待適應光線之後,有些膽顫心驚地抬頭看了新郎官一眼,就怕會大失所望,幸好如同堂兄所說的,五官英俊好看,只是像被人倒帳似的面無表情,眼神也是冰冰冷冷的,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以往從來沒有男人擺臉色給她看過,他是第一個。

 而常永禎也覷向新娘子,見她嬌小纖秀,粉妝玉琢,一看就是被眾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疼惜長大的千金嬌嬌女,臉上雖然波瀾不生,卻在心中歎息,娶到如此嬌貴受寵的小妻子,並不是自己能夠承受得起的福氣。

 “請新郎官和新娘子喝下交杯酒,從此夫妻同心……”好命婦人將兩隻酒杯遞給這對新人。

 兩人手挽手地啜了口酒。

 喝過了交杯酒,算是完成儀式。

 “恭喜兩位!”好命婦人功德圓滿地祝賀。

 常永禎遞給好命婦人一個紅包,討個喜氣,然後又像尊石雕般正襟危坐在喜床上,若不是為了破解命格,身為曹家嫡女可以嫁給比自己更好的物件,也可以奴僕成群,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無須跟著自己受苦,一輩子都得忍受別人的冷眼和嘲諷。

 對於今晚的洞房花燭夜,他心中只有無奈。

 新房頓時安靜下來。

 如意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也不知該不該退下,又瞄了下常家派來服侍的婢女,居然在打呵欠,完全沒把新上任的七奶奶當作主子看待。

 就在氣氛變得尷尬之前,新房外頭傳來喧鬧聲,接著有人拍門進來。

 “……七弟!四哥來恭喜你娶媳婦兒了!”

 聽到這個聲音,常永禎認出是與自己同樣都是庶出的異母四哥,他身軀輕晃了下,從喜床上起身,迎向直闖進屋的男子,馬上聞到濃濃的酒臭味。

 常永興年約三十多歲,身形略微矮胖,還蓄著短胡。“七弟,我這個四哥可真是羡慕你……同樣是庶出,偏偏你就能娶曹家的嫡女為妻……哪像我只能娶咱們票號裡大掌櫃的女兒……個性還畏畏縮縮的……”

 他淡淡地制止。“四哥喝醉了!”

 “讓我瞧一瞧七弟妹……”常永興推開他,就要往內房走去。

 常永禎一把拉住異母兄長,就怕他舉止無狀,冒犯到新娘子,惹出事端。“四哥該回去歇著了。”

 “我還沒喝夠……反正也沒人會來鬧洞房,四哥我就跟你多喝兩杯……”常永興勾起庶弟的肩頭。“走!”

 眼看對方真的醉得不成樣子,他只好先把人帶出去。

 直到聽不見腳步聲,安蓉才開口。“他們走了?”

 聞言,如意到門口看了一下。“已經走遠了。”

 她這才籲了口氣,瞟了眼常家派來的婢女。“你叫什麼名字?”

 婢女正在會見周公的半路上,聽到剛進門的七奶奶這麼問,趕緊勉強保持清醒。“奴婢叫做秀秀。”

 “如意……”安蓉朝貼身婢女使了個眼色。

 如意馬上從荷包裡掏出幾文錢。“這是給你的。”

 見到塞進手裡的錢,婢女眼睛都亮了。“七奶奶,這是……”

 “我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就麻煩你去張羅些熱食過來。”安蓉可是深知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婢女笑得見牙不見眼。“奴婢這就去,很快就回來,請七奶奶稍候。”說著,就拿錢辦事去了。

 待如意把門關上,又踅回內房,忍不住嘮叨。“還真是見錢眼開,姑娘得跟姑爺說一聲,要他好好管一管下人。”

 安蓉發出一聲嬌嗤。“他不過是個庶子,恐怕也沒權力管,何況奴才也是會看人表現忠心的,要使喚他們,還不如用錢來得有用。”自己不過初來乍到,要收買人心,這一招最快,這也是祖母生前教的。

 待她走到屏風後頭,解過手,又坐回喜床上,才把頭上的鳳冠取下,要如意幫自己磓槌肩。“我口好渴……”

 如意又趕緊倒了杯水遞上,接著仔細聆聽。“外頭好像還在放鞭炮……”

 “有嗎?”安蓉也跟著豎起耳朵。“……是喜宴正在進行吧。”

 沒過多久,婢女便端了好幾樣吃食進房。

 “廚房只有咱們下人用的這些粗食……”

 她看了河撈面、玉米麵和窩窩頭一眼,雖然不甚滿意,但這個時候也只能將就一下。“擱在桌上就好。”

 “外頭的喜宴要多久才會散?”如意隨口問道。

 婢女愣了一下。“喜宴?”

 “剛剛還有聽到鞭炮聲……”

 “那應該是從謙和堂那一頭傳來的,今天也是三房的三少爺娶妻的大喜日子,來了好多賓客,府裡其它的主子全都過去喝喜酒,就連咱們老爺和太太也是,這座雍和堂就只剩下幾個人……”她才說到這兒,就見安蓉的臉色都變了,知曉說錯了話,連忙閉上嘴巴。

 如意趕緊讓她出去。“你先下去吧!”

 待婢女退下,安蓉卻連氣都生不起來,只是掉淚。

 “難怪這兒會冷冷清清的……”她曾幾何時受過這種對待,一定是老天爺看自己過去太好命,才故意折磨她。

 如意趕緊掏帕子幫主子拭淚。“姑娘別餓壞了,先吃點東西……”

 在如意半哄半勸之下,安蓉勉強吃了幾口河撈面,便覺得沒胃口,搖了搖頭。

 “我吃不下了……”

 “是不是不合姑娘的口味?要不要奴婢去找老何,叫他想辦法弄些吃的?”老何是從曹家帶來的廚子,很會做麵食和點心。

 安蓉眼圈紅紅的,令人看了好不心疼。“算了,已經這麼晚了,大家都累了,等明天早上再說吧……你應該也餓壞了,把這些窩窩頭吃了,先墊個肚子,不然你准餓得睡不著。”

 “多謝姑娘。”主子就是這個性子,雖然嬌生慣養,但是私底下待身邊的人真的很好,也會為他們著想,只是大家只看到表面,不瞭解她,如意一面狼吞虎嚥,一面這麼想。

 待碗盤都空了,還是不見常永禎回到新房來。

 “奴婢出去找找看……”

 如意才這麼說,就聽到開門聲,往門口一瞥,見是常永禎,連忙低聲說:“是姑爺回來了。”

 聞言,安蓉趕緊順了順身上的霞帔,最後兩手交迭在膝上,半垂眼瞼,下意識地屏住氣息,這才想到忘了把鳳冠戴回去,但對方已經走近了。

 瞥了新婚妻子身旁的粗壯丫鬟一眼,常永禎淡然啟唇。“你先下去吧。”

 安蓉一聽,馬上嬌喝。“她是我的丫鬟,你憑什麼叫她下去?”

 “姑娘……”一對新人要過洞房花燭夜,旁人當然不便在場,如意想要解釋,可惜插不上嘴。

 面對安蓉的質問,他依舊面不改色,令人猜不透心思。

 “我、我有說錯嗎?如意是我的人,當然要待在我身邊……”安蓉才不想跟他單獨留在這裡,總覺得可怕。

 常永禎盯著剛進門的小妻子,心想她就這麼不想和自己圓房嗎?難道她不知洞房這一關若沒有過,好證明自己的貞節,可是會受到嚴厲批判?

 “你瞪著我做什麼?”她氣呼呼地問。

 他冷冷啟唇。“你確定要她留下?”

 “當然……”安蓉才這麼說,就被如意打斷。

 “姑娘,奴婢真的不能留下來。”

 安蓉皺起秀麗的眉頭。“為什麼不行?”

 “那是因為……”如意湊到主子耳邊,提醒她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這下可把她愣住了,想起娘確實有說過關于圓房的事,只不過當時她心情不好,根本沒仔細聽,這會兒回想起來,似乎真有這麼一回事。

 如意也是愛莫能助。“奴婢下去了。”

 “如……”安蓉好想把她叫回來,可當兩道沒有熱度的目光望了過來,到了舌尖的話又吞了回去。

 正巧,外頭傳來更夫敲著竹梆子的聲音,已是亥時。

 “歇著吧。”常永禎惜字如金地說。

 這三個字讓安蓉差點跳起來……不對!自己根本不需要害怕,她可是曹安蓉,曹家大房的嫡女,不會這麼輕易就被嚇到了。

 待她見到常永禎脫下官帽和新郎紅袍,身上只著內衫褲,眼睛就不知該往哪兒看才好,想到娘說圓房就是丈夫和妻子躺在喜床上,然後行完周公之禮,就算是圓房了,至於周公之禮該怎麼做,她已經忘了母親說了些什麼,不由得絞著十指,有些不知所措。

 常永禎見她還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心想該不會被伺候慣了,連如何寬衣都不會。“要我幫忙嗎?”

 “什麼?”安蓉愣愣地問。

 他索性不再多問,伸手過去,暫時充當婢女。

 見狀,安蓉兩手攥著霞帔,本能地嬌斥。“你想幹什麼?”要是敢對她動手動腳,她可是不會客氣。

 “幫你寬衣。”

 安蓉有些戒備地瞪著他。“我、我自己來就好……”說著,她才抖著小手,想要解開霞帔上的盤扣,可是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不禁惱羞成怒。“你不要一直盯著我看,把頭轉開!”

 他依言背過身去。

 瞪了常永禎挺直的背影一眼,她才專注在寬衣上頭,費了一番力氣,總算把霞帔和嫁衣脫下,隨手披在衣架上頭,然後踢開弓鞋,只穿著內衫裙,很快地躲進大紅錦被裡。

 聽到窸窣聲停止,常永禎才轉過身,見她已經躺好,便跟著上了床,今晚是人生四大喜之一的洞房花燭夜,他卻沒有絲毫旖旎幻想,兩人雖是正式夫妻,可彼此都很陌生,而且新婚妻子還避自己如蛇蠍,想完成圓房這檔子事,只怕不會太順利,得要經過一番折騰。

 兩根大紅喜燭照亮整間新房,卻只令一對新人感到困窘萬分。

 跟個才初次見面的男人同床共枕,安蓉不禁全身僵直,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接著便感覺到躺在身旁的男人有了行動。

 常永禎側過身,面向睜著美眸、滿臉緊張的新婚妻子,深吸了口氣,慢慢地把臉龐靠近對方。

 “你、你要做什麼?”她驚疑不定地問。

 他口氣平淡。“……圓房。”

 圓房?安蓉瞠圓美目,只能看著那張沒有表情的俊臉愈來愈近,下意識地緊閉眼皮,連眉心都蹙攏,再把頭歪向一旁,她原以為只要兩人一塊兒躺在喜床上,過完一夜就算是圓房了,此時不禁開始後悔沒有仔細去聽母親解說,心裡害怕極了,但又不能逃跑,那太丟人了。

 而對常永禎來說,這個反應無疑就是排拒、嫌惡,卻也不意外,因為早就猜到身為曹家嫡女,不可能心甘情願嫁給自己。

 他下顎一緊,避開誘人的紅唇,親向新婚妻子的面頰,那抹柔膩觸感,以及脂粉香氣,令人心神跟著晃蕩。

 這也是曹永禎生平頭一次碰觸異性,尤其剛娶進門的小妻子又生得如此嬌美動人,就算平日性子再冷漠、再淡然,終究還是個正常的男人,又豈會無動於衷?於是身體馬上有了反應。

 安蓉咬著嫣紅的下唇,感覺到面頰被一個有些溫溫涼涼的東西觸碰,微微掀開眼簾,才偷看一眼,趕緊又閉上。

 她屏住呼吸,心想若是別的男人企圖不軌,她一定叫人把對方打得很慘,可是這個男人不行,因為安蓉終於想起母親最後交代的一句話——“圓房的事交給你的相公就好,男人總知道該怎麼做。”

 所以她只好忍耐,直到結束為止。

 常永禎甩了甩頭,不許自己沉溺,只要完成身為丈夫該做的事,也算是有個交代,於是他把心一橫,動手卸去新婚妻子身上僅剩的衣物,決定早早完成周公之禮,因此並沒有太多前戲,便占了她的處子之身。

 對於接下來的過程,安蓉覺得只有一個字能形容,那就是痛。痛到想要咬人,甚至打人,原來圓房是這麼回事,她一點都不喜歡。

 聽著嚶嚶的哭聲,常永禎還是只能抽緊下顎,在青澀緊窒的女性甬道中挺進,直到欲望宣洩、疲軟退出,才翻身到另一側。

 安蓉把自己蜷縮在大紅錦被底下,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哭泣的醜樣子。

 “嗚嗚……”她再也不要做這檔子事了。

 而常永禎則是兩眼瞪著床頂,想要開口安慰兩句,說他會盡一切努力讓她過好日子,但又怕自討沒趣,反而招來一陣奚落,最後什麼也沒說。

 不知過了多久,新婚妻子的吸氣聲漸漸變得微弱,然後平靜下來,似乎已經睡著了,他才慢慢地放鬆繃緊的肌肉。

 只要熬過這個洞房花燭夜,往後若不肯再被他碰一下,常永禎也願意成全,夫妻之間的恩愛,原本就是一種奢望,是這輩子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隔天,安蓉是被如意叫醒的,她下半身才動了一下,那種又酸又痛的滋味,讓她眼角泛濕,恨不得整天都躺在床上。

 “姑娘可醒了……”如意松了口氣,她叫了好幾聲,主子就是不醒過來,嚇得她還以為主子生病了。“姑娘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安蓉從大紅錦被中伸出一隻光裸的藕臂。“如意,我想泡熱水……”

 “是,奴婢這就去叫人燒水。”話才說完,如意就趕緊出去吩咐。

 “我快死了……”她覺得整個人好像被剖成了兩半。

 又踅回房內的如意呸了一聲。“姑娘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我是說真的,既然已經圓房了,以後再也不准他碰我……”安蓉信誓旦旦地嬌嚷。“他若不肯答應,我就把他趕出房去!”

 如意只好哄著主子。“好、好,姑娘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這兒有老何送來的石榴饃和石子餅,是姑娘平日最愛吃的,才剛做好,正熱著……”

 “扶我!”她起不來。

 於是如意便將主子扶坐起來,先幫她披上衣服,又攏了攏早已散落在肩頭的青絲,才將盤子端到她面前。“姑娘慢點兒吃,別噎著了。”

 安蓉顧不得說話,餓得抓起石榴饃,一口接一口。

 “老何說他跟廚房的人大吵一架,對方才肯讓他進去,還說什麼又不是不給東西吃,嫁的也不過是個庶少爺,居然自己帶廚子進門,好大的派頭……反正說的話真是能氣死人。”如意見主子臉色更白了,不敢把難聽的話全都說了。

 安蓉無措地看著如意,表情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你去跟老何說,要是人家真的不肯讓咱們用廚房,那……那就算了,咱們再另外想辦法。”這裡不是曹家,沒有人會容許自己的任性妄為,這一刻她終於深深地體會到了。

 如意倒了杯水過來。“姑娘別擔心,老何說為了讓姑娘吃他做的東西,就算求也要求對方答應。”

 “嗯。”總以為看在她是曹家嫡女的分上,還不至於給她難堪,想不到連常家區區一個廚子都因為她嫁的是庶子,連帶著也瞧不起自己,這是安蓉之前從來不曾考慮過的,才害身邊的人都跟著受了委屈。

 “這個石子餅好香……”

 安蓉伸手拿了一塊來吃,但是卻好想哭。

 想到娘說嫁人之後就不再是孩子,已經長大,不能再任性,她頓時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無助。

第2章(2)

更新時間:2016-11-30 18:00:04 字數:5069

 等到熱水都準備好了,兩名從娘家帶來的婢女阿香和春兒跟著進來伺候,左右攙著她到後頭的澡間,直到泡在澡盆中,酸疼的身子獲得舒緩,臉上的氣色也紅潤多了,這才又被攙扶出來。

 “姑娘舒服些了?”如意幫她擦乾身子。

 她臉上總算有了笑意。“好多了……”

 待安蓉穿上一襲石榴紅大襖和馬面裙,坐在鏡奩前讓如意梳發,可都打扮完畢了,還是不見常永禎回房。

 “怎麼還不見姑爺的人影?”如意不斷地往房門口看去。“姑娘還等著去拜見公婆,要是去得太晚,可是會被人說閒話的。”

 安蓉有些賭氣地說:“他最好別回來……”昨晚他把她弄得全身酸疼,一大早就跑得無影無蹤,連句體貼的話都沒有,不管是誰都會生氣。

 “姑娘別說傻話了。”她知道主子只是愛面子,不是真心的。

 新房的門就在這時被人推開,屋裡的人都沒發現。

 “……我就是不想見到他!”安蓉嬌聲罵道。

 這句話正好落在常永禎耳裡。

 如意眼角正巧瞥見他進來,連忙福身。“姑爺!”

 聞言,坐在鏡奩前的安蓉立刻回頭,見夫婿繃著臉,目光清冷地投向自己,想到方才說的話該不會被他聽見,頓時有些心虛。

 不過她可不會道歉。

 常永禎一身長袍,外頭罩了件半新不舊的坎肩,微跛著腳,緩緩地走到妻子面前,見她那張不施脂粉的瓜子臉,比昨天夜裡見到的還要來得清麗細緻,髮髻上簪著一支翡翠花朵步搖,更是他一輩子都送不起的。

 見他盯著自己不吭聲,安蓉有些疑惑。“怎麼了?不是該去拜見公婆嗎?”

 他裝作不在意妻子方才那句話帶給自己的影響,雖然想像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不過只要忽視它,就不會難受,這也是常永禎最拿手的。

 “府裡出了點事,爹娘正在處理,暫時不必過去。”他淡淡地回道。

 安蓉不禁開口關心。“出了什麼事?”

 “你不需要知道。”因為聽說出了人命,才會前往關心,卻被嫡母冷冷地打發回來,常永禎已經習以為常,但不想讓妻子遭受同樣對待。

 她像是被人當場打了一巴掌,臉上又辣又痛。“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多管閒事?好!算我多事!以後不會再問了!”

 如意見主子脾氣上來,好生勸道:“姑娘有話好好說!”

 “是他存心氣我!”安蓉一根玉指比向那個眉毛連動都沒動一下的男人,原本的一番好意被人踩在地上,任誰都會生氣。

 面對指控,常永禎不發一語。

 “你說話呀!”她嬌吼。

 常永禎沒學過如何安撫女人的脾氣,心想她既然不想見到自己,那就走得遠遠的。“你若不想看到我,我這就去書房。”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安蓉說著違心之論。

 他目光一黯,真的轉身就出去了。

 “姑爺!”如意想要攔住他,又不知該說什麼。“姑娘,你又何苦呢?”昨天才成親,今天就吵成這樣,這該如何收拾?

 安蓉捂著紅唇,坐回繡墩上。“我要回家……如意,我要回曹家……”

 “不行的,姑娘……”她抱住淚流滿面的主子。

 “我要回家……”安蓉痛哭失聲。

 如意頻頻地安慰,還是止不住主子的淚水。

 於是,這一整天下來,她就坐在窗邊,呆呆地看著外頭,想念爹娘,還有那些堂兄弟,就連最討厭的庶姊和堂妹,也希望她們就在身邊,就算只是鬥鬥嘴也好,其實她們小時候很要好的,只是隨著年紀增長,心眼變多了,才開始不和。

 “……姑娘,老何煮了刀削麵,你就多少吃一點。”眼看太陽都要下山了,主子還是沒什麼精神,如意不禁憂心忡忡。

 她搖頭。“我不想吃。”

 “對了……”如意靈光一閃,想到有件事可以轉移主子的注意力。“姑娘想不想知道府裡發生什麼大事?”

 安蓉抬眼顧了下丫發,噘著紅唇問:“什麼大事?”

 “昨天常家三房的三少爺不是也同時娶妻嗎?聽說喜宴鬧到半夜才散席,新郎官才回房沒多久,就氣呼呼地沖出新房,大聲嚷著他被騙了……”

 “怎麼被騙了?”安蓉好奇地問。

 如意一臉神秘兮兮地說:“奴婢斗膽,拿出幾文錢來收買常家的丫鬟,才讓對方開口,沒事先報備,還請姑娘責罰。”

 “不過才幾文錢,你快說!”她催道。

 見這一招有效,主子注意力已經成功被轉移了,如意才往下說:“聽說……剛娶進門的新娘子並非完璧之身。”

 這個答案令安蓉不禁怔住了。“是真的嗎?”

 “這可是三房的三少爺親口說的,有好幾個下人聽見他的嚷嚷,而且天都還沒亮,新娘子就……就被人發現自縊身亡了……”如意小聲地說。“真是想不到昨天才辦喜事,今天卻要辦喪事。”

 她微張著紅唇,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事關女子的名節,傳揚出去,也真的只有死路一條,安蓉頓時全身發冷。

 “不過她的雙親也有不對的地方,一旦嫁人,就會被拆穿,又怎麼可能瞞得過去,這不是存心要把女兒逼上絕路嗎?”

 如意不禁點頭如搗蒜。“姑娘說的沒錯,不過這位三房的三少爺更是不應該,這麼大聲嚷嚷,鬧得人盡皆知,說不定新娘子另有苦衷,總得先問個清楚。這下可好了,一下子就把人逼死,說什麼都太遲了……姑娘,刀削麵都快涼了,就多少吃一點吧。”見主子聽得入神,趕緊又勸。

 “嗯。”她也真的餓了。

 “其實姑爺那麼說也沒錯,這畢竟是個醜聞,有損常家的顏面,也真的難以啟齒,所以才不告訴姑娘。”如意緩頰地說。

 安蓉哼了哼。“你不要替他說話!”

 “姑娘……”

 她伸手捂住耳朵。“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好,奴婢不說就是了。”如意歎道。

 直到亥時,常永禎都沒有回房,安蓉才開始曉得緊張。

 是她錯了嗎?

 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要那麼說,只是人在氣頭上,話就這麼說出口,想要收回也來不及,加上面子又掛不住,並不是真的不想看到他,這下該怎麼辦才好?會不會以後都不回房來了?要是讓常家的人知道,又會怎麼說她呢?

 才想要開口跟如意求助,就見她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安蓉不禁羞惱。

 “我沒有錯,誰教他要先氣我。”

 如意笑睇著口是心非的主子。“奴婢什麼也沒說。”

 “他不回房正好,我才不稀罕。”她嘴硬地說。

 “既然姑娘不稀罕,奴婢也就不多說了。”如意憋著笑說。“姑爺好像就在前頭的書房裡,方才經過門前,燭火還點著,應該尚未就寢……”

 安蓉把頭一撇。“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要睡了。”

 “是。”她先幫主子寬衣,再伺候上床。“奴婢下去了。”

 “……先別把燭火吹熄。”安蓉一個人待在這間還很陌生的新房,總是有些怕怕的,有點亮光比較安心。

 於是如意遵照吩咐,讓燭火點著,然後便退下了。

 聽到房門關上,安蓉卻沒有睡意,睜大美目,瞪著床頂。

 “我只是好意,才想關心一下,他卻是那種態度……他明明也有不對,怎能全怪我呢?乾脆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好了……”

 儘管嘴巴這麼罵,但她心裡還是有些過意不去,也就更生氣,不過是氣自己太容易心軟,應該堅決不讓步才對。

 “我才不要先低頭,一旦示弱就輸了……”在娘家時,大家都讓著她,又有很多靠山,可是在這兒,只有相公可以依靠,要是連他都不肯向著自己,那可真的完了,安蓉再不懂事也明白這個道理。

 都是王半仙的錯!

 這一切全是他害的!

 又躺了片刻,她才翻身下床,拿了襖裙穿上,然後往房門口走。

 待安蓉打開房門,左右張望了下,見外頭都沒人,才把腳踏了出去,順著簷廊往前走了幾步,見到前頭不遠處有一間廂房,隱約有燭光透出來,應該就是那裡了,猶豫了下,才繼續前進。

 直到在門外站定,她卻遲遲鼓不起勇氣敲門。

 安蓉才舉起手,又放下來,然後再舉起,還是又放下來,不禁在心裡大叫,這輩子從來沒跟人道過歉,教她怎麼說得出口呢?

 不知在外頭站了多久,最後決定放棄,正打算回房,就聽到屋裡傳來聲響,感覺有人要出來,她心頭一驚,只想趕快離開。

 就在這當口,常永禎正好開門出來,原本打算到外頭吹吹風,好度過一個無眠的夜晚,冷不防地瞥見門外有一道人影閃過,本能地斥道——

 “是誰在外頭?”

 她愈是心急,走得就愈快,弓鞋拐了一下,便撲倒在地。“啊!”

 “誰?”聽到女子的嬌呼聲,常永禎在月光的映照下,大步地走了過來。

 “做什麼突然嚇人?”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她要回去了才出來,分明是故意整人,安蓉臉蛋都脹紅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這個聲音讓他一呆,腳步也跟著站定,眯起雙眸,努力去分辨眼前這副嬌小婀娜的身形。

 “還不快點扶我起來!”她嬌嗔地嚷道。

 常永禎又怔了一下,這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安蓉從地上扶起來。

 “你在這兒做什麼?”他可沒想到這個親口說不想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會出現在書房外頭。

 她差點咬到舌頭。“我、我睡不著,出來走一走。”

 “丫鬟呢?”他只看到她一個人。

 安蓉一時語塞。“我、我讓她去歇著了。”

 聞言,常永禎有些懷疑。

 “我、我回房去了……”安蓉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也不敢看他。

 才走了幾步,她又停了下來,總覺得不說出來就會錯過機會,但是又拉不下臉,兩者在腦中形成拉鋸戰。

 “呃……我……”安蓉有些吞吞吐吐。

 常永禎還站在原地,起初有些不解她有些詭異的行徑,不過漸漸的,沒來由地升起一線希望,心想他這個小妻子之所以會出現在書房外頭,是否是為了自己而來?可是旋即又告誡自己不要癡人說夢,不過是碰巧經過罷了。

 “對於白天說的……那些話……我、我跟你道歉……”她吞吞吐吐了半天,終於說出口了。“其實我不是真的……不想看到你……只是太生氣了……”

 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有沒有聽到?”等了又等,身後都沒有回應,安蓉不禁惱火,她都已經低聲下氣道歉了,這個男人就不會說點什麼嗎?

 “聽到了。”常永禎確定沒有聽錯,她是真的說了。

 安蓉這才轉身面對他,下巴一抬。“不過你也有錯,我頂多只錯一半,所以你也要跟我道歉,知不知道?”

 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在常永禎唇畔浮現。

 他以為這個曹家嫡女看不起自己,覺得嫁給他委屈,只要圓過了房,夫妻關係定了,就各過各的,即使不見面也無妨。

 可是這會兒她卻親自前來道歉,雖然口氣不掩驕縱刁蠻,但是另一方面卻又顯得純真可愛,跟常永禎原本預想的……似乎不大一樣。

 她嬌嚷。“你說話啊!”

 “好。”他忽然覺得胸口不再那麼難受。

 “知道就好。”安蓉有贏回面子,也不枉她先認錯。“那我回房去了。”

 見她又走回新房,常永禎依然站在原地,想著妻子方才說的話,是不是意味著他今晚可以睡在他們的床上?

 已經回到新房內的安蓉又脫下襖裙,重新躺進大紅錦被底下,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想,他剛才到底有沒有道歉?記得只說了個“好”……

 啊!她真笨!這下真的吃了大虧!

 安蓉無比懊惱,居然沒注意到就被唬弄過去,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下次絕不能就這麼原諒他。

 就在她深刻反省之際,聽到房門被人推開,然後又重新關上,她趕緊背過身,面對床的內側,假裝睡著。

 接著,房內的燭火被吹熄了。

 再接著,常永禎脫下長袍和鞋子,動作很輕地躺下,見她沒有出聲趕人,整個人才放鬆,唇畔還噙著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

 兩人就這麼背對背地躺著。

 雖然心意尚未相通,至少願意嘗試靠近對方,不再伸手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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