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林易吃了一驚,不由得問道:“小睿,你、你清醒了?”
“是啊,”林嘉睿的聲音仍舊輕得很,像是還在夢中,但眼神卻已是一片清明,平平靜靜的說,“睡了這麼久,也該醒過來了。”
說完之後,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頭往旁邊一偏,竟倒在了林易懷裡。
林易還沒從剛才那句話回過神來,見他突然暈倒,更是大驚失色,也不知林嘉睿是太累了,還是剛才摔下來時撞傷了?
“小睿?小睿!”
林易連叫了幾聲,見他雙頰微微泛紅,伸手一觸,才發現他身上燙得厲害,顯然是正發著高燒。林易雖是一路背著他走的,但因為只顧著說話,竟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好在林易出門前把手機塞在了兜裡,這時連忙翻出來打了個電話。
刀疤好夢正酣,接到電話時還迷糊著,嗯嗯唔唔了半天才問:“老大,什麼事?”
林易沒功夫跟他解釋太多,簡潔明瞭道:“現在馬上開車出來,上了大路往北走,快!”
“啊?老大……”
“別廢話,趕緊過來!”
林易也不知道林嘉睿病得怎麼樣,吩咐完刀疤後就掛斷了電話,將昏睡不醒的林嘉睿抱在懷裡,踏著一片泥濘走上斜坡,重新回到了路邊。
此時旭日東昇,夏日的驕陽曬得厲害。
林易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高舉著遮一遮太陽。他背著個人走得不快,實際上並沒有離家太遠,但因為擔心林嘉睿的病情,等待的時間尤為漫長,當真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熟悉的車子漸漸駛近,林易二話不說,直接抱了林嘉睿上車,對刀疤道:“去醫院。”
刀疤見了林嘉睿這個狀況,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一踩油門,車子直沖出去。
郊區離最近的醫院也有些距離,一路上林嘉睿囈語不斷。林易緊抓著他的手,稍稍湊近一些,就能聽見他一遍遍的喊:“叔叔,叔叔。”
這樣百轉千回,像是一刀刀割在人的心上。
林易簡直不知道這一路是怎麼熬過來的。
到了醫院之後,當然是送的急診。結果一番檢查下來,還真沒什麼大病,不過是睡眠不足加感冒發燒,打幾天點滴就能痊癒了。
在林易的強烈要求下,醫生還是給林嘉睿安排了病房。沒想到剛辦完住院手續,林嘉文跟徐遠就趕了過來。
“怎麼回事?”
林易看他們一眼,問的卻是開車帶他們來的黃毛。他確實讓黃毛請徐醫生過來,卻沒說要帶上林嘉文這個大麻煩。
黃毛縮了縮脖子,支吾著說不上話。
還是徐遠解圍道:“是我讓林先生的哥哥一起過來的,有家人在旁邊照顧,對林先生的病情可能有幫助。”
林易皺一下眉,還沒來得及發作,林嘉文就搶先一步沖上來,看了看病床上的林嘉睿,問:“小睿怎麼會病成這樣?他昨晚睡覺前還好好的,是不是你這混蛋又幹了什麼?”
林易冷著臉說:“林少爺,這裡是醫院。你要是想被人扔出去的話,儘管繼續大吵大鬧。”
林嘉文這才收斂一些,壓低聲音問:“小睿得了什麼病?”
“普通的感冒而已,可能是昨晚吹了風的緣故。”
“你到底是怎麼照顧人的?夏天也能感冒?而且他好好的呆在房間裡,是怎麼吹到風的?”
林易沒有答話,只是看了徐遠一眼。
徐遠心領神會,說:“我們到外面去談吧。”
林易給林嘉睿壓了壓被角,見他睡得正熟,才戀戀不捨的走出了病房。走廊上人來人往,並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所以林易長話短說,開口道:“小睿昨天半夜裡醒過來,以為今天是12號,所以一直吵著要出門。”
徐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我猜得沒錯,12號對他來說果然很特別。”
“12號……是我結婚的日子。”
林嘉文一直在門口站著,聽了這句話後,一個箭步沖上來扯住林易的衣領,怒道:“果然又是因為你!林易,你究竟要把小睿折磨成什麼樣子才開心?你不就是想報仇嗎?林家欠你的一條命,我來賠行不行?”
“滾開,”林易輕輕撥開他那只手,冷然道,“我又看不上你。”
林嘉文被他這麼一噎,憋得臉都紅了:“你……”
“不過是政策婚姻而已,我沒想到小睿會這麼在意,何況他不是也跟那個三流小明星結婚了嗎?”
林嘉文聞言一怔,十分驚訝地望著林易,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你難道不知道小睿為什麼要結婚?”
他的表情先是驚愕,接著轉為疑惑,最後又變成了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哈哈,沒錯,他當然不會告訴你真相,因為他根本就不相信你!哈,哈哈……”
他邊說邊大笑起來。
可能是笑得太厲害了,連路人也紛紛側目。
林易實在聽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問:“你笑什麼?”
“放心,我不是在笑你。”林嘉文一手撐著牆,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了,才斷斷續續的說,“我是……在笑我那個傻弟弟……唔,你說,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傻的人嗎?”
林易只覺胸口悶著一口氣,追問道:“你究竟在胡說什麼?小睿為什麼要結婚?”
“爺爺去世之前就立好了遺囑,我們兄妹四人都繼承到了遺產,但是只有小睿的那一份,是有附加條件的。只有達成這個條件,他才能動名下的股份。”
林易臉色一變,隱約猜到這條件是什麼了。
林嘉文還在繼續笑著,不知是笑林易太無情,還是笑林嘉睿太癡情?直等他笑夠了,才慢慢吐字道:“沒錯,小睿想把自己的股份轉給你,就必須——先結婚。”
林易雖然已經猜到了一些,但聽林嘉文說出真相後,還是呆立了片刻。他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輕輕“嗯”了一聲,說:“原來如此。”
然後也不再跟林嘉文說話,轉身走回了病房。
林嘉文當然不肯放過他,跟在後面叫囂著要跟他打一架。林易連頭也不回一下,只對守在門口的刀疤說:“讓他閉嘴。”
說完就把病房的門關上了,也不管刀疤是用什麼手段讓林嘉文閉上嘴的。
病房裡,林嘉睿正安靜地躺在床上,左手打著點滴,面孔蒼白如紙,即使在睡夢之中,眉頭也緊緊皺著。
林易一步步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了,牢牢握住他空著的那只右手。
他想起自己提到要賣掉林氏的計畫時,林嘉睿微笑著說,一切都會如他所願。
他想起林嘉睿把股份轉讓書扔給自己時,臉上冷漠又決絕的表情。
他想起自己逼林嘉睿簽離婚協議時,林嘉睿堅持著不肯簽字。
……原來如此。
原來,這個才是原因。
林嘉睿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他如願。既然如此,為什麼一個字也沒有跟他提起?林易只稍微想了想,就知道了答案。
因為林嘉睿並不信他,與其等著他來選擇,他情願自己做個了斷。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蠢的獵物麼?不但自己踏進陷阱中來,還主動剝了皮跳上烤架,把一顆心烤得外焦裡嫩、滋滋作響,再灑好各種口味的調料,笑眯眯地端上來任君品嘗。
林易想到這裡,終於明白林嘉文為什麼要笑了。
連他也忍不住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抓起林嘉睿的手,慢慢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聲音嘶啞的叫道:“小睿……”
最可笑的是,林嘉睿早已把這顆血肉模糊的心送到他手上,他卻絲毫也不珍惜,隨手就丟在一邊,再狠狠地踩上一腳。
現在這顆心去了哪裡?
恐怕連林嘉睿自己也找不著了。
林易就這樣在床邊坐了一整天。林嘉睿本來就病得不重,掛完兩瓶點滴後,燒漸漸退了下去,到晚上就醒過來了。
林易雖是一夜未睡,卻是一點也不覺得困倦,直到見林嘉睿睜開眼睛,才算松了口氣,握著他的手說:“小睿,你總算醒了。”
“嗯……”
林嘉睿眯了眯眼睛,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
林易便解釋道:“這裡是醫院。還記得嗎?你昨晚在外面吹了點風,天剛亮就病倒了。”
林嘉睿逐漸回想起來,點了點頭,嘴裡說的卻是另一件事:“我記得,今天是7月8號,不是12號。”
林易知道他這是真正清醒了,心裡不禁一跳,道:“我這就叫醫生過來看看。”
“不用了,小病而已,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徐醫生也在這裡。”
林嘉睿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搖了搖頭,道:“叔叔,你陪我說幾句話吧。”
林易一聽就靜了下來,起身給林嘉睿倒一杯水,喂他喝了幾口後,伸手攏了攏他頰邊的黑髮,道:“你說,我聽著。”
他們總是不斷地錯過彼此,確實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林嘉睿一時找不到開場白,想了一會兒才說:“怎麼不見你抽煙?”
“這裡是醫院,我怕被醫生趕出去。”
這句話本身沒什麼好笑的,但因為說話的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易,所以林嘉睿很給面子的笑了笑,問:“叔叔,還記不記得你跟我打過一個賭?”
林易當然記得。
正是因為記得,所以他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僵:“小睿,那個賭約……”
“是我贏了。”林嘉睿眼神堅定,直直地望向他,道,“現在,是你履行約定的時候了。”
他這樣冷靜又冷漠的神情,與那一天何其相似?
林易一見他這個樣子,就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果然,林嘉睿接著說道:“你說過要答應我一件事的。我的要求很簡單,你跟林家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我們兩個各走各路,從此……”
“再不相干。”
“絕不可能!”
最後幾個字,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說出口來的。
隨後病房裡就安靜下來,沉默地對視一陣後,還是林嘉睿先開口道:“叔叔打算毀約的話,我也拿你沒辦法。”
林易劣跡斑斑,再卑鄙無恥的事也幹過了,這麼一點小事確實不算什麼。但他卻沒有霸道地承認自己要毀約,反而盯著林嘉睿看了看,突然傾身向前,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這一吻絲毫不帶情欲,只輕輕碰了碰,便即退開了,道:“等我回來。”
說完也不做解釋,叫刀疤進來交待了幾句後,轉身離開了病房。
林嘉睿自認是最瞭解林易的人,這時卻也猜不透他想幹什麼,難道是綁了林嘉文來威脅他?他越想越是心驚,本來就剛醒過來,這下更是睡意全無了,只能坐在床上等著。
刀疤倒是機靈得很,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頓熱騰騰的飯菜。
林嘉睿不好拒絕,一邊吃東西一邊胡思亂想,等到林家眾人都在他的想像中遭過一遍殃後,才見林易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氣喘得甚急,額上還掛著汗珠,連身上的襯衫都微微浸濕了,顯然是一路趕回來。他進門後也不說話,就這麼走到床邊站定了,揚了揚手裡的一份文件。
林嘉睿覺得有些眼熟,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正他當初給林易的股份轉讓書。他見了這個,更是一頭霧水:“你到底想幹什麼?”
林易勾了勾嘴角,從懷裡摸出打火機,只聽“噌”的一聲,熾熱的火苗一下躥了出來。
林嘉睿呼吸一頓,清楚看見林易挪動手腕,將打火機移到那份文件下面,任憑淡藍色的火焰吞噬掉薄薄紙片。
火苗越燒越高。
轉讓書上林嘉睿龍飛鳳舞的簽名,就這麼一寸寸的化為灰燼。
林易眼中倒映著明滅不定的火光,目光像那烈焰一般,直要將人燃燒殆盡,望著林嘉睿說:“這場賭約……贏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