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莫語非是兩手空空走進沈楚瀚的家的,現在要離開,他什麼東西也沒有帶。
「你也不用帶什麼東西,不過是身外物罷了。」莫語非對易乘風如是說。
「你有把握嗎?」易乘風問,他不是不相信莫語非,可是那未知的前路教他不禁替莫語非擔心。
「且走且看吧。」莫語非無所謂地笑著。
就在莫語非和易乘風要離開香島市前往澳洲之前,沈楚瀚悄悄來到冷星魂的醫院來找易乘風。
「我有樣東西要交給你。」說著,沈楚瀚遞過一隻小小的信封。
只一捏,易乘風便知道信封裡裝的是一張信用卡,「你這是……」
「不多,帶著應急也好,你們要到那麼遠的地方。」
望著眼前溫柔微笑的男人,易乘風這匹不輕易動感情的蒼狼也不由悸動。 他是真心對他們好。
「密碼是語非的生日……」
「你為什麼不留住他呢?」易乘風忍不住問道,他知道不該他問,他也沒有立場來質詢那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可是他真的希望沈楚瀚可以留住莫語非,莫語非的幸福毫無疑問就在沈楚瀚的身上,任誰都看得出來,可是那個偏執的狐狸就是不肯,就是不肯。
「如果他決定了要走……」沈楚瀚低下頭,「他選擇離開,說明在這之前他一直有這個想法,我沒能夠改變他內心的決定。留不住的,終究還是留不住,我不是沒有嘗試過。現在的一切都是他決定的,我尊重這個決定。」
離開之前,沈楚瀚緊握易乘風的手,兩個人都明白對方想要說的是什麼。
「我是他的保鏢,我只忠於他。」
「不要告訴語非我來找過你。」留下這句話,沈楚瀚離開了。 夜色中。 易乘風站在醫院大門外,一直目送沈楚瀚的車子離去。
在冬季裡一個有著暖陽的早晨,莫語非和易乘風搭乘飛機離開了香島市,在他們離開的此刻,沈楚瀚正在學校帶著學員訓練。
香島市立警署,總警司的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沈家老爸詢問坐在他對面的沈楚天,「那狐狸走了?」
「是。」
「就這麼走了?」沈父露出複雜的表情,這樣的結局,既在他意料之內,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就這麼悄悄地、安靜地走了?」
「是啊。」
「你哥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不過看得出來很難過。」沈楚天哼了一聲,「有什麼可難過的,早走早好!清靜一點!」
「叫你哥暫時搬回家裡來住。楚瀚這孩子心思太密,一個人住,難免會東想西想,還是回家來的好。你也帶著小莫回家來住一陣,陪陪你哥。」
「知道了。」
從冬季的香島啟程,飛越半個地球之後,莫語非和易乘風來到正處盛夏的澳洲。 步出機場,艷陽高照的天氣讓莫語非覺得有了好兆頭。
下榻酒店之後,莫語非淋浴,換衣服,預備出門。
「這就去見他嗎?」
「當然,事不宜遲。」莫語非表情輕鬆地在鏡子前更衣,在酒店服務人員送來的領帶裡挑選著。
易乘風靜靜站在一邊,他仍然穿著一成不變的黑色西裝,銀白色的長發紮成一束披在身後。 看著莫語非這刻意打扮的模樣,易乘風不知道莫語非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莫語非此去,成為另一個強有力的男人的禁臠……易乘風別轉臉,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整個大洋洲的博奕集團全控制在赫爾夫的手中,他是這里黑幫中最有勢力的霸主。 早先,赫爾夫放出話來,說要尋找一位新的助手,而莫語非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立刻托黑道中的熟人引薦。 莫語非打算借助這個男人的力量重新贏回他失去的權力。
站在豪華賭場頂樓的接待大廳裡,著人通報之後,有個秘書模樣的男人請莫語非進去,而易乘風則被要求留在大廳裡。 莫語非向易乘風示意之後就跟著來人離開。
進到寬敞的辦公室,看到坐在古董橡木大辦公桌後面滿頭白髮的老者,莫語非露出微笑,「您好。」
「你就是莫,請坐。」老人擺擺手,示意莫語非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
「我已經看過你的資料了。」赫爾夫說道。
「那麼您是覺得我合適,還是不合適呢?」莫語非笑問。
老人沒有說話,一雙鷹一樣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莫語非,似乎是在對他進行評估。 莫語非大方地坐在沙發上,又換了一下坐姿,彷彿是在展示自己。 莫語非對他的外貌還是很有自信的,儒雅的氣質,清秀致極的臉龐,一定能博得眼前人的好感。
過了一會,赫爾夫笑了,「據我所知,你已經——死了。」
「哦,聽到了您的召喚,就算死了,也會活過來趕來為您效力的。」
「我看不見得吧,」赫爾夫笑道,「你難道不是想利用我來對付你昔日的族人嗎?」
「哦,你說那個,」莫語非仰頭一笑,「他們哪裡夠資格成為你的對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老人的眼中閃過精光。
莫語非當然知道這個在黑道滾打了五十多年的男人有多麼精明,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隱瞞他的意圖,「不錯,我是會復仇,而且是一定會復仇!不過,我絕對沒有利用您的意思。」
「這怎麼可能?莫,你這句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赫爾夫攤了攤手,笑著搖頭。
「當然可信。您難道不想在亞洲賭業佔有一席之地嗎?縱然不去考慮即將到來的滾滾財富,單是這份權力——在賭業聯合公會內部的影響力,您難道不想擁有?一直以來,幾大洲的賭業各自畫地為王,還沒有哪一個幫派擁有縱跨兩大洲,甚至是更多的影響力,您不想成為第一人?」
赫爾夫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後大笑著說道:「我可沒想過要得罪亞洲賭業聯盟的人。」
「這不是得罪,先生,是勝者為王!」
一句話說的赫爾夫眼中閃過亮光。
「就算您不來,難道別人就會放過亞洲這塊肥肉?想想每隔三年一次的賭王大賽是為了什麼而舉辦,難道真是想找出一個撲克牌玩得好的人?哦,我相信隨便哪個馬戲團的魔術師都很出色。」
見赫爾夫沉默不語,若有所思,莫語非又說道:「香島是亞洲賭業當中幫派最多的一個地方,但是都是不入流的小幫派,可是這裡每一年往賭場流入的資金……我相信您比我更清楚才是。如果能在這里達成統一,進而進駐澳門、日本、馬來西亞,逐步蠶食。未來,亞洲賭業聯盟將會是一個人的天下!」
「這是你的計劃吧。」赫爾夫朗聲道。
莫語非笑了笑,「不錯。不過莫家的那些老狐狸沒有聽進我的話。」
「我真是不明白,就算是利用你賺錢,也好過殺了你,他們為什麼一定要你的命呢?」赫爾夫故意說道。
「因為我們狐狸是不會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的。」莫語非一笑,坦然地直視著赫爾夫。
「那麼,我要怎麼相信你呢?」
「全都在這裡了,您說呢?」莫語非的語氣裡帶著難以形容的順從,他靠在沙發扶手上,以手撐頭,微笑著看著赫爾夫,傳遞出一種暗示。
剛才還面色嚴肅的赫爾夫再度大笑起來,笑得雙肩直聳,然後他站了起來,「我老了,我現在對金錢和性已經沒有當年的強烈慾望。現在能讓我興奮起來的——只有權力!把我的賭場經營成世界最頂級的,這就是我所想要的全部!」
坦白的話語同樣傳遞給莫語非一樣訊息,眼前的這個男人,擺明了是要利用莫語非,利用莫語非當成賺錢的工具、衝鋒陷陣的槍砲,在未來,莫語非必須要替這個男人賺回他理想中的利潤,贏得他理想中的權勢,而同樣,在莫語非攻城略地的同時,也可以完成他復仇的計劃。
「這麼說,您是願意聘用我了?」莫語非也站了起來。
「我找人擬好合同後給你看看,」做大事的男人,從不脫泥帶水,「你如果有意見可以提出來。我讓人安排你住在酒店裡。我知道你以前一直住酒店,是因為服務方便吧。」赫爾夫說道,莫語非當然聽得出他話裡的意思,他在告訴莫語非,他對莫語非的過往一清二楚。
「謝謝您。我想先在你手下最小的賭場實習半年,可以嗎?」莫語非請求道。
「呵呵,當然。」知道莫語非必定是有備而來,赫爾夫覺得他不需要再提醒莫語非什麼。 走到辦公室門口,赫爾夫停下了腳步,「對了,有一件事要先告訴你。」
莫語非恭敬地聽著。
「我有個兒子,喬尼,他……呃,個性很開朗活潑,還不太成熟,我希望你……」赫爾夫沒有說下去,用目光詢問著身邊站著的莫語非。
「我知道該怎麼做。」莫語非躬身答道。
「嗯,很好。」赫爾夫說完,轉身回辦公室去了。
莫語非露出一絲冷笑。 開朗? 活潑? 不太成熟? 一個二十出頭、玩得幾乎出了格、臭名在外的花花公子,的確可以這樣形容。 莫語非很明白,赫爾夫是在向他暗示,不要妄想勾引他的兒子來做為手中多的一張牌。
赫爾夫真是多慮了,莫語非完全清楚那個公子哥兒不過是個不成材的闊少爺,在集團內沒什麼實權,對他老子也沒什麼影響力。 不過是倚仗著父親的驕寵橫行罷了,玩太過火的爛攤子有他老子出面收拾。 同時莫語非也明白,赫爾夫瞧不起家族從事色情業的狐狸,他是要莫語非離他兒子遠一點。
哼,勾引,我還看不上眼呢! 莫語非在心裡暗暗地說道。
易乘風見莫語非走出來,馬上迎上去,用關切的目光看著莫語非,後者向他露出一個輕鬆的微笑。
接下來有工作人員帶莫語非去看他的新房間。 再度入住到豪華酒店的總統套房,莫語非有種陌生感,他並不覺得舒適,正好相反,他想念沈楚瀚溫馨樸實的家。
深夜,莫語非坐在窗邊俯瞰異地的夜景,手中的香煙燃著淡藍色的煙霧。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現在一切都尚在莫語非的掌控之中。 莫語非初見赫爾夫的時候曾經很擔心,想要得到對方信任,必定要付出相當代價。 一想到也許要用身體取悅那個白髮老頭,就算他還有精力,莫語非也不願意。 赫爾夫固然沒有提出要莫語非和他之間建立這種床伴的關係,卻不代表他不會利用莫語非,轉而把他呈獻給其他的人。 莫語非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應付這類事情。
成為赫爾夫旗下霍頓集團的新任高階經理人,莫語非走馬上任,管理一間規模中等的賭場。 他知道赫爾夫在觀察他,看看他到底有沒有能力,他知道赫爾夫手下的人也在觀察他,看看這位從遙遠國度來的狐狸能做些什麼。
莫語非沒有馬上按照他的計劃對賭場進行改革,而是按兵不動,先觀察,再行事。 他要做足功課,同時要看清楚集團裡哪些人是他前進的絆腳石。
每一天都很忙碌,每一天都很緊張,時時在腦海中高速計算,小心地跳過可能的陷阱,應付方方面面的人際關係。 莫語非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賭場中,同時也藉著毫無閒暇的工作來忘卻他不願回想的事情。
漸漸熟悉全然陌生的新環境之後,莫語非稍微鬆了一口氣,然後,他開始著手進行變革。
遞上新的經營企畫書,莫語非做出預算,準備對賭場進行重新裝修。
「有必要花這個錢嗎?」集團內部有人提出質疑。
裝修只是一個幌子,不過是藉機會打廣告招攬賭客,同時擴大一下聲勢,莫語非相信赫爾夫看過他的計劃書後,肯定會點頭。
果然,赫爾夫同意了。 集團內部頓時流言四起,有人直指莫語非是赫爾夫的新寵。 莫語非不但沒有消除這些流言,他反而又放出更多更難堪的消息。 名聲對他而言根本無所謂,出身色情業的狐狸還在乎那種虛無的東西嗎? 他這只狐狸就是要藉著赫爾夫的虎威,好好鋪平腳下的路。
賭場在農曆新年之前裝修完畢,霍頓集團的高層都會來參與驗收工程,一起參觀裝修過後的嶄新賭場。 莫語非刻意添置新裝,預備在人前耀眼亮相。
「你這是乾什麼?」在唐人街的服裝店裡,看莫語非挑選著一襲襲色彩艷麗的絲綢長衫,易乘風很是不解。 以往,莫語非愛穿西裝,並且只選擇白色,怎麼他突然喜歡起這種繡花絲綢來了。
「洋人的地盤,自然是搞點中國風比較受注目。」莫語非拉起一件中式長衫的衣擺細看,笑著說道。
易乘風發現,自從來到澳洲,莫語非正在發生一點一點的變化,他好像立定了心思,要變成和過去徹底不一樣的他。
穿起一件繡著大朵艷麗紅牡丹的黑色中式長袍,莫語非在易乘風面前轉了一個圈,「怎麼樣,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但未免太艷了些。 以前莫語非在夜總會裡總是一身白衣的儒雅模樣,看到現在這身裝扮,易乘風仍不太習慣。
「這些都要了。」莫語非一揮手,示意服務生把他看中的絲綢衣服都包起來,同時對易乘風說道:「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乘風。」
當穿著華麗中式長衫的莫語非出現在眾人面前,易乘風聽到有人暗暗吸氣的聲音。 莫語非的俊美自不在話下,現在的他更有種難以形容的嫵媚,彷彿將以往隱藏的風情都展露了出來,清秀的眉目之間又有種凌厲的感覺,讓人既想上前,又不敢妄動,不由得教人心癢癢。
只是集團內小規模的賭場,赫爾夫並沒有出席開業之前的內部巡視。 莫語非此時根本未將其他高層放在眼裡,自顧自走在前面,他身後跟著將要在這個賭場裡負責各個部門運作的主管們。
莫語非指點著,邊走邊說。
「賭場是為真正敢放手一搏的人設立的,不是為那種想要撈點零花錢的小混混辦的,男客要進來必須著裝得體,明白什麼是得體嗎?」
一旁的安全主管連連點頭。
「如果是女客的話可以適度放寬標準,但是也要穿戴整齊,那種一看就知道是應召的女人絕對不可以放進來!如果被我看到,當班的巡場保全就準備捲鋪蓋滾蛋!我不怕招不到員工,以公司的薪水和福利,不做是你們的損失。」
「是,是。」
賭場內的荷官和服務生整齊地站在大廳裡,莫語非慢慢走過眾人,一個一個地細看。 荷官都是經過培訓和考核的,他比較放心。 女性服務生當中有一部分是可以為客人提供性服務的,俗稱——CAT GIRL,她們隸屬於賭場,受賭場保護,是有許可的情色從業人員。
看了看幾個CAT女郎的穿著,莫語非嗤笑出聲,既是對他身邊的主管,同時也對那些女孩子們說道:「你們的穿著以後要有專人打點,必須做到高雅大方。姑娘們,不要隨隨便便暴露肉體,一眼就能看透的還會是上等貨色嗎?以後我會在經營預算裡增添一項置裝費,絕對不許買便宜貨!簡單來說,如果看到CAT GIRL戴著鑽錶,你們覺得客人這時候還會只給幾塊美金的小費嗎?」
伸手抬起旁邊一個女孩子的手,莫語非看了看她色彩艷俗的指甲,皺皺眉頭,「如果你們存著想在這裡釣到金龜婿的想法,那就要肯下重餌。」
一旁有低低的笑聲傳來,莫語非不用回頭也能聽得出是誰在笑。 那些霍頓的老臣子哪個不是在暗中嘲笑莫語非的出身,還有人在赫爾夫面前戲言,說賭場以後都要變成夜總會了。 莫語非心裡暗暗冷笑。
好賭之人必好色,如果賭客在賭場有個美好的艷遇,他下次還會再來。 經營賭場的人都知道一句話——不怕來了不賭,只怕賭客不來。 也不想想幾個世界知名大賭城一年到頭滿檔的拳擊比賽、演唱會,以及名目繁多的各種表演秀,他們舉辦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參觀完畢之後,有人提出這裡是不是搞得太過豪華。 莫語非心裡暗笑,怎麼,比他那邊漂亮了他就不高興了。
「不會的。」莫語非簡單地說道。
「這麼豪華,會不會有的賭客望而生畏,不敢進來啊。」又有人提出新問題。
「賭是人的天性。還有,百分之八十的財富集中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裡,想要爭取哪一個階層的客戶,你的選擇呢?」莫語非笑問道,「有錢的人才能豪賭,領死薪水的上班族怎麼可能會出百八十萬的錢玩二十一點,SIR。」
「但是客人的人數……如果場內看起來冷清的話,恐怕會失去一些潛在的客人。」
這些人似乎就是為了打擊莫語非而來。
「SIR,如果下次集團公司開辦超市或是打算收購批發市場,我會推薦你去管理。」莫語非說著看了那人一眼,冷冷的眼神掃去,被看的人不禁一顫,乖乖閉上嘴巴,沒有再開腔。
賭場在裝修之後重新開業,生意好極了,搏得了開門紅。 莫語非當然不會滿足於這個成績,他想要的更多。 莫語非告訴自己,不用著急,慢慢來。
農曆新年的時候,莫語非一個人在酒店房間裡度過,他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知道狐狸男人的想法,易乘風隱身在房外,小心地不讓莫語非看到他。
以前的這個時候,總會有大批莫氏的族人前來向族長拜年,豐盛的禮物,流水似的宴席……想到這裡,莫語非突然失笑,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已經死過一次的他,不再是莫家的人了。
腦海中突然又閃過一句話,「我想帶你回我家……」莫語非的心猛地被牽動。
家,這是狐狸男人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字眼。 雖然有生他的人,還有族人,可是莫語非沒把那些人當成親人,他對他們只有恨意。 打倒一個又一個對手,把別人踩在腳下爬上高位,成為族長,即便在這個時候,莫語非仍然無家可言,旗下酒店的房間雖然舒適,可是沒有溫暖。 再到後來,死裡逃生之後被撿回去,那段在沈楚瀚身邊的日子是莫語非這麼多年來最溫暖、最快樂的時光。 想到此,莫語非不由得露出一絲發自內心的笑容。
在海的另一邊,香島市,同樣也是新年。
沈家兄弟最近這段時間都是住在父母家裡。 兩兄弟成年之後先後搬離了父母家,他們過去的房間一直被父母保留著,裡面的佈置也從來沒有動過,因而沈楚天總是在回家探望父母時戲稱為「回娘家」。
這一次為了陪伴大哥,沈楚天索性帶著莫語倫一起「回娘家」小住。
自從莫語非離開之後,沈楚天發現大哥明顯沉默了,大哥的表情說不上有多麼難過多麼痛苦,可是略帶憂傷的笑容更讓沈楚天心疼。 那隻狐狸有什麼好,忘恩負義、冷血無情,連衣袖都不揮就拋下一切走了,沈楚天越想越覺得生氣。 原本就不看好大哥這段戀情,總覺得大哥這麼好的人配那隻狐狸真是浪費了,可大哥偏偏喜歡他,沈楚天也慢慢接受了那隻大狐狸。 現在狐狸走了,應當放煙火慶祝才是,但是一看到大哥寂寞孤獨的背影,沈楚天也開心不起來。
壞東西! 走了也不讓人好過!
被父母要求暫時搬回家裡去住,沈楚瀚小心地將全部的心事收藏,盡量不讓憂鬱表現在臉上,可是他快樂不起來,於是常常一個人躲在書房裡。
家人都知道沈楚瀚的心事,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盡可能地避讓開一些話題,沈楚天沒事就耍寶逗人開心。 家人的關心沈楚瀚心存感激,可是內心深處的傷痛沒有辦法這麼快被消除,每天每天,他仍然得獨自面對傷口。
農曆新年期間,整個城市熱鬧極了,到處張燈結彩。 沈家人照慣例在大年初一的一大早一起去廟裡祈福,這之後沈楚瀚也出去拜會上司和同事,該做的應酬事情做完他就不肯再踏出家門一步。
「大哥怎麼也宅起來了,」沈楚天覺得奇怪,「該不會是你堂哥傳染的吧。」
莫語倫將食指豎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你小聲一點。」
「唉,他聽不見的。」沈楚天哀怨地說道。
沈楚天溜進書房裡偷看大哥在做什麼,結果發現沈楚瀚不過是靜靜地坐著,連書都沒有看。
「大哥。」
聽到有人叫喚,沈楚瀚回頭,臉上溫柔的笑容一如往昔,可是沈楚天知道大哥的心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都怪那隻狐狸!
「一個人坐著幹什麼?」
「沒,沒幹什麼。想安靜一會。」
「來,出來,出來坐嘛。」沈楚天拉著沈楚瀚起來,他不想讓大哥一個人待在房里胡思亂想,這個時候要多多分散大哥的注意力。
拉著沈楚瀚進了客廳,沈楚天把他按在沙發上,自己去泡新茶。 原本在看電視的莫語倫見大哥過來,急忙起身讓出正對著電視機的沙發位置,又把糖果盤捧給沈楚瀚。
「你吃吧,我不太喜歡這個。」沈楚瀚對莫語倫笑道,他把莫語倫按著坐回原處。 沈楚瀚很疼愛弟弟的戀人,把他當做自己另一個弟弟。
莫語倫知道沈楚瀚疼他,他在嚴肅沉靜的沈楚瀚面前不敢撒嬌或是放肆,他並不是害怕沈楚瀚,然而在面對沈楚瀚時卻總無法像面對戀人那樣放下矜持。 乖乖地坐在沈楚瀚旁邊,莫語倫把手放在膝蓋上看電視。
沈楚瀚原本沒有看電視的打算,他只想一個人安靜一下,被弟弟硬拖到客廳來,心思也沒有放在節目上。 坐了一會,沈楚瀚的目光移到一旁的莫語倫臉上。
這隻小狐狸明顯長大了。 記得第一次被沈楚天帶到沈家來時,他怯生生地站在沈楚天背後,羞澀地露出半張臉看著沈楚瀚,那時莫語倫的臉頰上還有點嬰兒肥,肉嘟嘟的,讓人有想捏一下的感覺。 一年多過去,莫語倫身上多了成年的氣息,人也大方成熟起來。
沈楚瀚凝視著莫語倫的側臉,狐狸家族的兄弟在眉目上依稀有著相似的輪廓,水汪汪、含情脈脈的眼睛,屬於狐狸特有的嫵媚氣質,不經意流露出的男子色氣,彷彿是在勾引,又彷彿不是……沈楚瀚痴痴地在那張相似的臉上尋找著,尋找著……
捧著茶盤走出來,沈楚天一眼就看到大哥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小莫,臉上的痴迷與痛苦一覽無餘,沈楚瀚在看什麼沈楚天很清楚,他頓時生起氣來。 沈楚天大步走過來放下托盤,聽到腳步聲的沈楚瀚也清醒了,他急忙收回目光。 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被大哥盯著的莫語倫此時也警醒了,轉過臉詢問似地看向沈楚瀚。
「大哥,有什麼話要說嗎?」莫語倫問道。
「大哥沒話要說,是我有話要說!」沈楚天一把拉起沙發上的沈楚瀚,又把他拖回了書房,留下沙發上不明就裡的莫語倫。
將沈楚瀚塞進椅子裡,沈楚天問道:「你剛才在看什麼!」
沈楚瀚低下頭,過了一會,輕聲說道:「對不起。」
「我家小莫才不怕你看,怕的是你眼裡看的不是小莫!」沈楚天一針見血地說道。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是他對不起你!他已經走了,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不、會、回、來、了!」沈楚天一字一頓地說得很清楚,「哥,你醒醒吧,他已經甩了你,去依附別的男人了,他去追逐他想要的東西去了,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不要再想他了!」沈楚天一迭聲地吼道。
連珠炮似地乒乒乓乓發洩一通,沈楚天覺得堵在心裡的鬱悶舒解了不少,緊接著他就後悔了。 他太衝動了,怎麼能對大哥說這種傷人的話。 沈楚天心虛起來,尷尬地笑著,「哥,我的意思是……」
沈楚瀚擺擺手,「我都明白。」
「哥,你別生我的氣,是我太衝動,我心裡一急就……」
沈楚瀚沒說話,只是握住弟弟的手。
「哥……」沈楚天心裡一酸,大哥總是這樣,好像永遠不會發脾氣一樣,他把全部的心事都埋在自己心底,一個人默默咀嚼痛苦。 沈楚天知道大哥真心喜歡那隻狐狸,所以更加替沈楚瀚難過。
伸手摟住沈楚瀚,沈楚天抱住他的頭,把他抱進自己的懷裡,「哥……」
沈楚瀚緊緊抱靠著弟弟,無聲地長長嘆息。
很想對沈楚瀚說「我給你介紹新朋友」,但是沈楚天不敢說,他知道大哥在感情上很執著,一直抱持著「寧缺毋濫」的態度。 大哥要放下這一段感情重新開始,只怕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你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沈楚瀚從沈楚天的懷裡抬起頭,然後把他推開。
「哦。」雖然很想留下和大哥聊天,好讓大哥不再胡思亂想,不過沈楚天還是乖乖地離開了。
沈楚瀚一個人坐著苦笑起來,他不是有意要盯著小莫看,卻無法制止在那張臉上尋找某個相似輪廓的自己。 他的心,仍然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