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暗狩（四）

　　計畫趕不上變化，為了節省開支吭哧吭哧趕進度的一眾工作人員，竟然意外地獲得了一天臨時假期。

　　因為頭天晚上拍夜戲時，攝影機莫名其妙黑了屏，既不是沒電，也不是機器出了問題，第一次攝影師沒太在意，只當是誤操作，等到第二次再發生的時候，攝影師就有些害怕了。

　　劇組多少都是有些迷信的，攝影師心想莫不是驚擾到了什麼東西，耳聞過的不少劇組靈異事件霎時在心裡熱烈地演了一遍，嚇得背脊發涼，趕緊和傅銘生說了情況。傅銘生得知後，也謹慎起來，當下決定讓所有人停工，派人去找風水師傅，要看看場地之後再恢復拍攝。

　　統籌連夜趕出了新通告單，大半夜祝佳音收到通知時還以為是在做夢，起床後迷迷糊糊又看了一遍，才趕緊告訴沈棠今天不用去片場了。

　　外面天還沒亮，沈棠打發祝佳音繼續回去睡覺，自己則穿好衣服出門運動。

　　祝佳音也不是偷懶的主兒，她有自己的職業意識，老闆對她再好，身為助理，她該做的還是得做。趁沈棠運動的這段時間，她到早餐店打包了兩份紅棗糕和南瓜小米粥。

　　其實沈棠的口味很好捉摸，喜歡口感柔軟順滑的、甜的，和許多為了好身材努力節食的女明星不同，她的食量只取決於胃口，胃口好的時候就多吃，胃口不好的時候——唔，目前還沒看見過。她說了今天要自己練習演技，不用人陪著，祝佳音有她那邊的房卡，把早餐放在桌上就走了。

　　沈棠回來時，保溫袋裡的餐點還是溫熱的。

　　香甜軟糯的南瓜粥滑進胃裡，令她全身都變得暖融融起來。吃完，她窩回床上，翻開劇本細讀，看著看著，對著上面的角色名神思漸遠。

　　她特地在現場觀摩過幾位主演的表現。唐曄舒這位老戲骨無疑是最穩定的，也許是同類角色演得多了，技巧醇熟，幾乎從不見他醞釀情緒，常常上一秒還在和別人談笑風生，但導演一喊開始，便立刻化身成為劇中角色，頗有些信手拈來的意味。

　　顧童頂著影后頭銜，實力自然也不差，一雙眼睛很有靈氣，對著鏡頭像是會說話。

　　歌手轉型的南嘉澍雖然被路人群嘲，但真正實力並不像網友說的那樣，他近年來通過唱歌走紅，很多人忘了，他也是童星加正兒八經的科班出身，霍彥淮這角色兼具了兩種反差很大的形象，按理說不好演，他卻將角色之間的轉換拿捏得很好。

　　個個都是演戲好手，就連沈棠的“部下”任彬的表現都可圈可點，聽說他經驗豐富，只苦於沒有闖出太大名氣罷了。

　　沈棠進組前惡補過一陣演技課，因此比起在《帝相》的時候，揣摩分析別人的能力更好了些，也能把角色分析說得頭頭是道，但真正自己演起戲來，還是有些實際問題不好解決——比如她現在卡的兩場戲。

　　她以前學什麼做什麼都是最快最好的，從沒有過拖後腿的經驗，現在想到劇組有可能因為自己拖了進度，就忍不住著急，還有些苦悶。

　　思緒突兀地被手機提示鈴聲打斷，她伸手去拿，一眼看見顧童發的信息——

　　“醒了麼，帶上劇本來我房間吧！”

　　*

　　宋余舟休假時間沒讓管樂跟著，他是自己開車來的，起了個大早，直到走到短信中說的房間號牌前，神情還有些恍惚，心想，這都幹的什麼事兒。

　　“這麼快就來啦，”顧童穿著隨意，頂著素顏開了門，隨便招呼了一聲，就趕緊去拿手機，“我現在叫沈棠過來。”

　　宋余舟雙手抱臂倚在門框邊上，沒立刻進去。

　　“你們劇組今天怎麼回事，不開工？為什麼要在你房間對戲？”

　　“嗯，放假。”顧童發完短信，才繼續說，“你們倆來我房間對戲，又隱蔽又安全，不會被狗仔誤會，加上還有我在，正好能避嫌，多好啊。我覺得這樣的安排很貼心了……還是你其實比較希望去沈棠房間單獨對戲？你要是想，我也很樂意成全你的。”

　　她隨口開玩笑，宋余舟卻像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樣，莫名不自在起來，視線開始在房間裡亂晃，落到窗邊，驀地皺起眉頭，大步走過去把窗簾拉緊，找到了懟她的藉口：“你這樣還叫隱蔽？要是被狗仔拍到，看你怎麼洗白。”

　　“那有什麼，就說在打麻將咯。”

　　“……”

　　沈棠完全沒把顧童說找宋余舟來順戲的事放在心上，所以當她敲開房門，看見顧童身後的宋余舟時，腦子裡先是冒出了疑問：他為什麼會在顧童房間裡？然後仔細一想，明白過來，才變成了驚訝。

　　他居然真的答應了。

　　沈棠什麼也沒問出口，但臉上的表情顯然可以翻譯成一系列疑問句和感歎句。宋余舟斜斜地靠在沙發扶手，若無其事地道：“聽顧童說你這邊需要幫忙，今天正好沒什麼安排，我就順路過來看看。”

　　一大早跨了半個城市，這路順得真夠遠的。

　　見沈棠還愣著，顧童忙過去拉她：“反正宋余舟今天是來給你做場外指導的，你先讓他看下劇本吧，哪場來著？”

　　“七十二場和九十三場。”

　　把劇本遞了過去，沈棠臉上的神情依舊不太放鬆。以前大家是一個劇組的也就算了，現在都不在一起工作了，還麻煩別人大老遠過來說戲，怪不好意思的。“我本來想宋老師這麼忙，應該不會來……”

　　“平時是挺忙的，現在正好還有幾天假期沒過完。”宋余舟低頭翻看劇本，垂著眼看不見什麼表情。

　　“哎呀，別彆扭了，”顧童說，“就好比以前的武林俠客，學藝大成之前都是要找高手喂招的。”

　　好像……很有道理。

　　這麼理解，沈棠就心安理得多了。

　　*

　　劇本中這兩場的內容不算太多，宋余舟卻沉默地看了有好一陣子。他滿心納悶，沈棠不是個女二嗎，怎麼和男主角這麼多感情戲，還貼這麼近，編劇怎麼想的。

　　“你只是說找不到感覺，這麼說太抽象了。我還沒看過你演出來是什麼樣的，不知道具體是哪方面有問題，先試一遍再說吧？”宋余舟速記了一下臺詞，提議道。

　　沈棠點頭，開始醞釀情緒。不知為什麼，心下有些莫名的緊張，這時想起顧童的話：就當是找高手喂招了。

　　心緒穩定下來，她閉上眼，準備入戲。

　　客串小場記的顧童用手掌打板，敬業地喊道：“第七十二場第一鏡。”

　　宋余舟準備就緒，隨著“啪”一聲響亮的純手工打板，他抬眼，正看見沈棠睜開眼睛，眼裡迸發出一股打算對招的殺氣，震得他心頭一悸。

　　“……等等！”不是感情戲嗎，拿錯劇本了？

　　沈棠：“？”

　　宋余舟哭笑不得，只能嘗試幫她入戲。

　　“重來一次吧，直接從你破門而入看見霍彥淮開始。忘掉原來的你，現在你就是周若了。你只有一個目的，成功剿滅自由團，然而今晚你的計畫被人破壞，還有意料之外的傷亡，你將失去上級的信任，自尊也遭到碾壓，你很生氣，帶領部下瘋狂追擊槍殺了日本人的自由團成員，一路緊追到飯店，眼看他進了這間房……”

　　在他的引導下，沈棠漸漸變了眼神。

　　宋余舟也換上了霍彥淮該有的模樣，神情慵慵懶懶的，夾帶了點痞氣，一派斯文敗類的樣子，噙著笑饒有興趣地喊：“周處長。”

　　他把霍彥淮那副偽裝出來的浪蕩表演得更加淋漓盡致，即使沒按劇中穿浴袍的設定，光是這副神情和嗓音，就已經充分滿足了別人對霍彥淮風流紈絝的想像。

　　“既然來都來了，好好搜查完了再走，怎麼樣？”他變本加厲，嘴角扯出更明顯的笑意，惡作劇一般，俯身貼近她耳邊，嗓音低沉緩慢，話中有話，像藏了把小小細細的尖鉤，非要從別人心裡鉤出點什麼才能甘休一樣。

　　他太像霍彥淮了，不，他根本就是霍彥淮。

　　沈棠壓根沒功夫去想什麼入戲不入戲，她只覺得自己心裡充斥著各種複雜的情緒，忌憚、懷疑、惱怒，還有一絲轉瞬即逝的迷惘，隨後湧來的是自我抗拒，她幾乎是逃避一般地撇開了視線：“霍少爺，我記得你今晚應該在張行長的邀請名單上，你不在慈善會中露面，也不在家，出現在這兒是為什麼？”

　　“看不出來麼，洗澡啊。”他笑吟吟直起身，目光卻是一直停留在她臉上，“原本是要去慈善會的，我在這一樓的西餐廳吃了飯，剛一出門衣服就被小孩蹭了糖漬。我有點潔癖，所以……倒是周處長，你為什麼在這裡？”

　　“有人看見自由團的人進了這裡。”她此時已經恢復了毫無波瀾的冷靜，“如果霍少爺不介意，我要搜一搜您的房間。”

　　越過他，她徑直要往房間內部走，他大手抓住她的手肘，將她扯回跟前，似笑非笑：“如果我介意呢？”

　　她眼神微凜，渾身散發出危險的敵意。他仿若沒看見，依舊拉著她的手，擠擠眼，笑得很誘惑又很欠抽，“周處長，你和我吃頓飯，答應了，我就讓你搜。”

　　……

　　“卡——”

　　顧童扮演完小場記，又過了一回導演癮。“就照著這麼演就行啊，很棒，沒有任何問題！說實話我剛剛看你們這樣已經起了幾身雞皮疙瘩……”

　　宋余舟也很意外，“我本來是想先過一遍，看看哪裡有問題需要順一順的，沒想到演得這麼好，那之前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我剛剛才終於真正體會到周若面對霍彥淮的心情。”幾乎歎息著說出這句話，沈棠再仔細回顧方才的感覺，依然覺得很奇妙，那瞬間她就是周若，周若就是她，這才是真正入了戲吧。

　　再想主要功勞是宋余舟，她看向宋余舟的眼神，不由得就敬重起來。

　　察覺到她的注視，宋余舟先是莫名有種神清氣爽的滿足，然後漸漸才發現不對勁。

　　這尊師重道的眼神是幾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