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女魔頭
那人右手攥著個巴掌大的薄塊兒——這裡的人稱之為手機,臉上化著精緻的妝容,一副氣勢逼人的樣子。
沈棠坐直身子,才動了動嘴皮,那人立馬揚起左手做了個住嘴的手勢,繼續對著手機不悅道:“魏總,您不用和我扯那些話,我們認識又不是一年兩年了,您心裡什麼想法我都清楚。不是我要厚著臉皮和您討營運總裁的位子,是您自己當初說過,這個位子會在我和覃雲之間選一個人,可您現在這麼做,不是明擺著讓我別跟覃雲競爭?”
她的聲音和腳下踩著的鞋跟一樣,又尖又硬。
沈棠聽著,仔細端詳了幾眼她的樣貌,終於撥開記憶裡的迷霧,想起了這人是誰——所屬公司CMG娛樂的藝人經紀部總監,人送外號女魔頭的黎漾。
“我知道方霄不幹了,要嫁豪門去了。”黎漾悄無聲息翻了個白眼,“但她手下的藝人應該是我來調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出一趟差回來,世界就大變樣。您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她手下的人分走了,直接架空了我的權力,這樣我以後還怎麼管理部門?而且您分就分吧,還特地把混得最好的兩個給了覃雲,給我就扔來一個燙山芋,魏總,您不覺得您這樣站隊太明顯了嗎?”
她把長髮撥攏到身後,視線對上沈棠探尋的目光,才反應過來自己口中的“燙山芋”就在眼前。然而表情卻十分自然,沒有一絲當面說人壞話的慌張,只是繼續道:“反正魏總,我不是要和您叫板,我就希望您要麼保持中立,要麼就乾脆清楚明白地告訴我,您不打算讓我坐這個位子。我們一起共事了這麼多年,您知道我性格的,我不喜歡被人耍著玩。”
沈棠端坐在床上,表情沉靜,腦子裡卻像裝了台放映機,以快進X2的速度在播放記憶。
隔了好一會兒,對方掛斷電話,終於姍姍來遲表示了“慰問”。
“我是你的新經紀人,黎漾。我剛從香港出差回來,一下飛機就接到了劇組製片的電話,說你墜馬了,怎麼回事?沒什麼大礙吧?”
沈棠儘量自然地輕握住她伸過來的手。
“嗯,發生了點意外,不過現在感覺還好。”
從方才的通話,和黎漾的神情中,沈棠已經清楚地知道,這個所謂的新經紀人並不喜歡她。
而黎漾確實一點也不打算隱藏。
“我知道在這個時間點說這些不合適,但有些話早說總比晚說好,況且我們也沒閒工夫找時間賞月談心——說真的,我不喜歡你。”黎漾看著眼前一手好牌被打得稀爛的典型,言語直率,“如果是我自己選,我不會選擇帶你,我只帶有潛力、有希望成為天王天后,影帝影后的人,實在沒興趣拯救一副爛牌。老實說,像你這樣沒有特點,也沒有過人鬥志的藝人,要混到娛樂圈的頂端是非常難的。不對,不是難,按你過去幾年的表現來說,根本是連想都不用想。”
這一針紮得毫不客氣,入骨三分。
換做是性格軟弱的原主,鐵定會對著自己汨汨流血的傷口低下頭。
但沈棠不同。
她是真正經歷過刀劍交鋒,從生死線上活過來的人,言語的利刃絲毫不能讓她退怯。
她對娛樂圈還沒有具體的概念,但原主是個演員,她相信,沒有人會不想在自己的領域做到最好。既然“借”了人家的身體,在一切回歸原位以前,她有義務讓原主的生活和事業不遭到破壞。
沈棠注視著黎漾,平和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不需要喜歡我。我們只是在一起共事而已,又不是在一起生活。如果我沒有實力,哪怕你再喜歡我,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經紀人對於藝人,應該好比伯樂之於千里馬吧,你只需要發掘我的長處,告訴我,我自己有什麼可利用的,我該怎麼做才能達到你所說的——娛樂圈的頂端,那就行了。”
她語速不疾不徐,話裡既沒有盲目的過分自信,也沒有卑微的低姿態,有的只是聽來讓人沒法否認的道理。
黎漾愣了愣,有些意外。
她認知裡的沈棠是個沒什麼自信,偶爾在公司裡碰到面,也很少抬頭直視她的人,顯然沒想到在她一番抨擊後,會聽見這樣的回答——難道是摔一跤性情大變了?
疑惑驚訝之餘,又不太厚道地心想:管她是不是轉性,這個模樣總比以前一臉窩囊的樣子強。
“你有句話說對了,身為經紀人,我會告訴你你可以利用的長處是什麼,你該做什麼。不過,這話反過來也就是說,你想要重新在這淤泥裡爬起來,你所做的一切,都必須聽從我的意見,配合我的安排。在我這兒,沒有隨心所欲這回事,明白?”
沈棠斟酌著輕點了點頭,聽進去了她話裡的每個字眼,忽然心細地問道:“一切都要經過你同意?具體到哪些範疇?”
“具體到你做的每一個決定,每一段人際往來,每一餐的食譜,每天的作息,甚至每個月的生理期……總而言之,除了上廁所以外的所有事,都將巨細無遺地報告給我。”
說到這,黎漾掃視了一圈病房,才發現周圍冷清,連個陪護的人也看不見,“你的助理呢?”
沈棠回想了一下:“原來的助理兩個月前辭職了,之後便沒有再找到替代的人。”
“方霄真是……這年頭誰還沒個豪門可嫁似的,滿腦子想著要去給人做後媽,連自己份內的工作都不管了,這和占著茅坑不拉屎有什麼區別!”黎漾一身光鮮亮麗美麗動人,但指摘起人來,嘴下卻十分不留情,大庭廣眾下也不斟酌斟酌用詞,還偏偏最後一句尤其大聲,害得斜對床病人嘴裡的面包都咳出來了。
沈棠聽著這不太恰當的比喻,忍不住笑了。
“你說的‘茅坑’應該是指經紀人這個位子,不是在說我吧。”
對床探病的熊孩子拽著醜了吧唧的喜羊羊氣球滿屋子跑,氣球飄過黎漾頭頂,熊孩子圍在身邊瞎跑了一通,繩子就這麼尷尬地纏在了她脖子上。黎漾字典裡可沒有尊老愛幼,她忍住戳爆氣球的衝動,狠瞪了小孩兒一眼,回頭正好聽見沈棠這句打趣,瞥見了她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淺笑——不知道為什麼,沈棠明明只是穿一身病號服,端坐在床上,整個人並沒有什麼特別,可突然這麼一看,又總覺得氣質好像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說不上來具體的變化,就是感覺像變了個人。
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直到沈棠意識到她奇怪的視線,她才把熊孩子趕走,想起了自己沒說完的話:“這兩天我會儘快給你找個助理,你在這好好養病就行,出院以前什麼都不用想。如果還有哪裡不舒服,就跟醫生說,該做的檢查都做,別落了什麼後遺症。我待會兒還約了幾個製片人見面,你趁這機會好好休息吧。”
病房少了黎漾那種隨時要刺人似的嗓音,竟然一下變得空落起來。
沈棠搖頭失笑,大概是因為到了完全陌生的時代吧,感覺自己就像變回了當年十歲出頭剛和師傅下山遊歷的時候,只要有個人和自己說說話,就立刻生出點親近的好感來。
她平時事情繁雜,武林各幫派屁大點兒的事都要找她決策一番,如今突然閑下來乾躺在床上,反而渾身難受得很。
護士說可以出去,只要不走遠就行,她便在醫院逛了逛。
樓道裡彌漫著奇怪的消毒水味,有扶著吊瓶,還有坐著輪椅的病人,目之所及都是沒見過的光景。她跟著別人走進電梯,被突如其來的下降給嚇了一跳,而後等人都走了,又獨自感到新奇地上上下下坐了兩三趟。
她站在樓梯口往遠處望,從未見過的高樓鱗次櫛比佈滿了整座城市,無數車輛穿梭其中,飛機正好掐點似的從樓頂飛過。她遊歷過很多地方,可從未有一個地方,像眼前的景象讓她如此震撼,且心潮澎湃。
“能來這一趟也值得了。”沈棠心想。
她放寬了心,暫且不去想那些難解的困惑,當這只是又一場未知的遊歷。心境一平和,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
第二天一大早,病房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住院部清晨的長廊還很安靜,只有一兩個巡房的護士和晨起散步的病人,狹長靜謐的空間裡,兩個大男人步履匆匆的模樣顯得尤為突出。
助理管樂跟在後邊苦口婆心,宋余舟邁著他的大長腿,大步流星走在前頭,任助理叨得嘴巴磨出了泡兒,也只當聽不見。他自顧自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沈棠正在床上聚精會神地打座,聽見門口的動靜,她眼皮動了動。
宋余舟突然停住,一米八幾的高個兒一下子把門框堵得死死的。管樂在背後幸災樂禍:“老大,怎麼樣,我都說了吧,大清早的人家肯定還沒起床,我們還是快走吧,還得趕著去拍封面呢,你來這兒要是被狗仔拍到了,我非得被明宇哥掐死不可。”
“不是,”宋余舟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最近萬千少女都在舔屏的俊顏,把管樂提溜過來,往病床方向揚了揚下巴,表情跟撞破什麼驚天大秘密似的,看一眼打座的沈棠,再看一眼管樂,天馬行空的想像在他腦裡飛快過了一遍,脫口而出:“這……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