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沒所謂。」穆溫然把橘子掰開一半遞給穆溫丞：「吃嗎？」

　　穆溫丞接過橘子：「……謝了。」

　　「溫然……」

　　「媽。」穆溫丞把橘子塞進嘴裡，「你少說兩句吧。」

　　這個選擇權不應該落在穆溫然頭上。

　　穆章成這麼多年沒有再婚，穆老爺子近幾年又頻繁給楚悅打電話，噓寒問暖，言下之意還是希望他們一家人能團圓。

　　穆章成和楚悅的年紀擺在那裡，飄蕩久了，心裡大概只求一個安穩，穆老爺子又這麼親力親為，楚悅自然有心考慮，穆章成也沒有明顯的拒絕之意。

　　這件事若放在幾年前還有點說頭，可如今穆家兩個孩子都已經二十歲，早過了渴望家庭溫暖的年紀。

　　已經空白那麼多年的位置，就不要強行用紙糊上了吧，難道不會塌陷得更徹底嗎？

　　偏偏所有人都把他們兩個當做復婚的借口。

　　楚悅去廚房熬湯，兩兄弟坐在沙發上，電視開著，演的什麼穆溫丞沒注意，他猜穆溫然心裡一定很不爽，畢竟他剛聽到母親說這事的時候也懵了。

　　「媽她……的確是在認真考慮。」穆溫丞覺得這話由自己說出來實在太噁心，「為了你。」

　　穆溫然轉頭看他。

　　穆溫丞扯扯嘴角：「知道你不需要，別那麼看我，只是……她畢竟是咱媽，我得替她說說好話嘛。」

　　兒時穆溫丞在父母之間做出選擇，覺得跟著楚悅起碼逃離了責罵挨打。

　　至於他過得好不好——其實和穆溫然一樣。

　　楚悅會拿他和穆溫然做比較，他不止一次地想，或許是自己做錯了，他怎麼能求母親帶自己走呢，他才是應該被留下的那一個。

　　他一直活在穆溫然的陰影下。

　　穆溫丞：「她一直覺得愧疚，當初沒能帶你走。」

　　穆溫然：「沒必要。」

　　穆家不會讓楚悅帶走兩個孩子，她選擇一個人，另一個自然會被留下。

　　這理所應當，沒人會為此責怪她。

　　那些愧疚都是多餘的。

　　可是楚悅不這麼認為，她在否定自己的同時也在否定穆溫丞。

　　她從沒想過，她展露出的後悔與自責帶給穆溫丞多大的傷害。

　　穆溫丞見他不為所動，只好繼續說：「她其實來看過你，我不知道她看沒看到，但有幾次生日，她訂了機票飛回來……媽很在乎你，不過她也挺怕見到你，可能是怕你恨她吧。」

　　穆溫然投來好奇的目光，穆溫丞臉上的笑容要繃不住了。

　　穆溫然：「我和你是同一天生日。」

　　這不是廢話嗎，穆溫丞想爆粗口，生生忍住了：「是啊，所以呢？」

　　穆溫然突然笑了：「沒什麼。」

　　他知道穆溫丞過得不比他好。

　　他們誰也沒比誰好過。

　　吃晚飯的時候楚悅一直在給穆溫然夾菜，想同他搭話又猶豫，幾次張口欲言又止。

　　這頓飯吃得很慢，直到穆溫然放下筷子說吃飽了，穆溫丞緊隨其後離開飯桌。

　　「媽，我和哥出去溜躂溜躂。」

　　穆溫然被穆溫丞拽出去。

　　外面很冷，穆溫丞一出來就後悔了，哆裡哆嗦地跺腳。

　　「他倆復婚，你真同意？」穆溫丞把手插進兜裡，「別著急回復，我知道你是真的無所謂，剛開始我也一樣。但是這事仔細想想，是不是挺不靠譜？都這麼多年了，能和好早和好了，他倆真的不合適。我說她也不聽……只有你說才管用。」

　　穆溫然對他這個弟弟的印象還停留在許多年前，開朗活潑，會耍點小聰明有點小惡劣的男孩。

　　可現在他卻感覺到穆溫丞的不同，即便被差別對待了，穆溫丞依舊在幫楚悅說話。

　　不同於穆溫然，穆溫丞心裡有家人這個概念，這是楚悅教會他的，也是最令他感到痛苦的。

　　他知道母親愛他，只是更愧對穆溫然。他得到了一點愛，卻根本填不滿空蕩的皮囊，一邊渴望一邊彷徨，活得痛苦又壓抑。

　　「別那麼看我。」穆溫丞終於忍不住回視回去，「你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

　　穆溫然轉了轉手中的鑰匙：「本來以為你還能裝會兒。」

　　穆溫丞抿嘴：「剛才說得那些話都是認真的，你考慮考慮吧。」

　　「哦。」

　　「靠……你肯定沒考慮。反正你就想想以後家裡會多出兩個人迎接你，你願意嗎？」

　　雖然潛意識覺得穆章成不可能等在家裡，但穆溫然還是沉默了。

　　穆溫丞：「嗯反正我在國外上學，沒我什麼事。」

　　「……我會考慮。」

　　儘管有那麼多不同點，但他們本質上還是一類人。分開這麼多年，血緣還是把他們緊密連在一起。

　　這感覺太糟糕了，像照鏡子。兩個人都頗為不耐煩，隔著很遠的距離走路。

　　穆溫然的手機振動了兩下，發來消息的是路迦。

　　路迦：[我親眼為證！你弟沒你長得好看！]

　　穆溫然：[嗯。]

　　路迦：[其實沒太看得清，但在我心裡你最美。]

　　穆溫然：[嗯？]

　　路迦：[給您比心打call！]

　　穆溫然：[想了這麼久就為了跟我說這些？]

　　路迦：[……你怎麼知道的！！]

　　路迦在床上翻滾一圈，他回家吃完飯就想給穆溫然發消息，又怕問問題很突兀，又怕他家哥哥心情不好，斟酌了半天才發過去。

　　穆溫然：[你傻。]

　　穆溫丞去超市買了包口香糖，出門便看到穆溫然淺淺勾著嘴角打字。

　　穆溫丞把口香糖塞進嘴裡：「在和誰聊天？女朋友？」

　　穆溫然抬頭，眼裡笑意變淡，唇角卻故意揚起：「關你屁事。」

　　「……靠。」穆溫丞把遞過去一半的口香糖收回去。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也沒有交談，但相比起剛見面時的生疏，這已經是最好的狀態。

　　對方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討厭，當然也不怎麼討喜。

　　在今天之前他們一直不願見到對方，那生在骨子裡的相似，令兩個人下意識逃避。

　　他們熟稔彼此又厭惡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