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凌晨三點多，穆老爺子被送進急診室。

　　等在外面的大家心知肚明，老爺子這是到歲數了，不得不走。

　　穆顯和穆溫然是最先到的，隨後穆章成和楚悅也來了，跟著的是穆溫丞，還有他那個未婚妻。

　　穆溫然看到楚悅有點驚訝，楚悅看到他也頗為不自然。

　　見穆溫然坐在人少的地方，楚悅也跟著坐在旁邊，假裝隨意的解釋：「今天去看溫丞他們，恰好碰見了，一塊過來。」

　　「哦。」

　　「他最近又給你找了不少麻煩吧？」

　　「還好。」

　　「多大人了還這麼幼稚。」楚悅歎了一聲，好像把那些年的不甘和埋怨一併歎出去，剩下一些還算美好的回憶，「現在說什麼都遲了……他這麼多年沒再婚多少還是考慮到你，你知道吧？」

　　穆溫然扭過頭。

　　楚悅看他的神情，「你知道？」她靠上牆，「……也對。你和溫丞都聰明。」

　　「他怎麼樣？」楚悅沒有提路迦的名字，她還是不認同穆溫然的選擇。

　　「挺好的。」

　　「你是除了這兩句話，其他什麼都不會說嗎？」楚悅低下頭，神情有點落寞，「多跟媽媽說說話吧。」

　　「多為穆溫丞想想吧。」穆溫然側頭，「他現在完全在按你的步調走。」

　　楚悅怔愣了一下，沒有反駁。

　　穆溫然伸出手，在楚悅頭上輕輕一劃，「白頭髮？」

　　楚悅吸吸鼻子，笑著說：「是啊，你媽也老了。」

　　急診室的門打開，穆溫然站起來，楚悅看著他高大的背影，突然覺得就這樣吧。她不再執著什麼，他們偶爾還能坐下來閒聊幾句。

　　老爺子最終沒能搶救過來。

　　儘管來的路上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真的到了這一刻，身體還是會顫抖。死亡從來都是沉重的話題。

　　一直到早上八點多，所有手續都辦下來，一行人在醫院門口道別。

　　這期間穆章成和穆溫然沒有一點交流。

　　穆溫然攙著穆顯，打算送他回去。穆顯一個勁說自己沒事，精神狀況卻不太好。

　　回了穆顯家，穆顯趕著穆溫然走，說自己待會兒就好了。

　　穆溫然沒理，自顧自坐到沙發上。

　　「叔叫不動你了是吧？」穆顯扇扇手搖搖頭，「哎長大了，管不動。」

　　「沒喝酒，你清醒一點。」

　　穆顯起身進了房間。門關上，屋裡偶爾傳出短促壓抑的抽泣聲。

　　穆溫然站在門外，幾次想敲門又放下手。

　　大概過了一小時，穆顯整理好情緒，從房裡走出來，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你倆怎麼樣了？」

　　穆溫然抬起頭。

　　「路迦他家裡人應該不知道你倆的情況吧？」穆顯給自己倒了杯水，「會後悔的。」

　　「你後悔了？」穆溫然反問，「在這種時候後悔？」

　　「……是啊，後悔。」穆顯一口喝光杯裡的水，自嘲地笑笑，「後悔當初沒再勇敢點。」他有一段過去，不值得再提的過去。

　　「快回去吧。」穆顯又開始趕人，「呆這麼久，他不擔心你嗎？」

　　臨走時穆顯還是叫住穆溫然，「你和你爸，你倆……」

　　「暫時應付的了。」

　　「我不是說這個……」

　　「沒事。」穆溫然說，自己也不太確定，「可能……這就是我倆之間最好的狀態了。」

　　穆顯拍了他一下：「胡說什麼？」心裡卻隱隱贊同這一說法。

　　穆溫然回家時路迦已經去上班了，晚上難得沒去白家，直接奔回來。

　　路迦氣喘吁吁地停在門口，穆溫然敲他腦袋：「這麼著急幹什麼？」

　　「好問題。」路迦指了他一下，低頭換鞋，「擔心你。」

　　「擔心什麼？」

　　路迦伸手捧住穆溫然的臉左看右看，確定和往常一樣便鬆開手，「好了，我現在不擔心了。」

　　穆溫然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拽到洗手間，「拖完鞋直接上手？」

　　路迦縮著脖子：「那我不是擔心你嘛……」被掐住後頸又求饒，「哎哎、我錯了哥。」

　　在白家吃飯路迦在飯桌上從不亂說話，在自己家卻不行，扯著穆溫然說。

　　路迦說了公司上的一些事，過一會兒又說：「我覺得最近白奕怪怪的……」

　　穆溫然這才回應一句：「那你離他遠點。」

　　「他老是看我。」

　　穆溫然放下筷子：「叫他滾。」

　　路迦：「……」

　　路迦：「你不會認真的吧？」

　　穆溫然抬頭看著他。

　　路迦默了默：「……想什麼呢？他是我弟。」

　　穆溫然笑了一聲，路迦一抖。

　　「是啊，他是你弟。」

　　如果不是這樣，早在幾年前的那個雪天，穆溫然就上手揍白奕了。

　　洗漱完準備睡覺，路迦突然問穆溫然：「想哭嗎？」

　　「……不想。」

　　路迦張開雙臂：「需要我的安慰嗎？」

　　穆溫然擁上去，從凌晨到現在他一直沒有睡，的確疲憊。

　　路迦摸了摸他的頭髮，「有什麼能為你做的嗎？」

　　「你安靜一點吧。」穆溫然說，「你安靜點是對我最好的安慰。」

　　「……我看你不需要我的擁抱，算了吧，我要睡覺了，你快鬆開我。」

　　穆溫然悶聲笑著，拍了拍路迦的腦袋：「好了，快點睡吧。」

　　七月中旬路迦回學校拍畢業照，被低一屆的學妹表白了。

　　穆溫然跟他一塊去的，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學妹的表白路迦沒聽到多少，只顧往那邊瞟了。

　　等到人走了，穆溫然走過來問：「你怎麼回答？」

　　「已經有交往的人了。」

　　「沒告訴他們你已經結婚了嗎？」

　　「……和誰？你嗎？」路迦一歪頭，「我考慮考慮。」

　　穆溫然攬過他肩膀，壓低身子在他耳邊說：「考慮什麼？」

　　路迦裝不下去了，哈哈笑著說：「結婚啊，你說的，我考慮考慮，考慮好了跟你說。」

　　穆溫然拍他的腦袋，鬆開手幫忙整理衣服：「去拍照吧，我在這兒看著。」

　　九月各大中小學開學，白母終於忍不住開始催路迦帶女朋友回家。

　　路迦沒有表面看上去沉穩，一直在猶豫。

　　白奕又換了工作，離家遠了點卻還是會抽空回來吃個飯。他當真懂事了不少，不再是少年時刻意表現出的成熟。

　　路迦略顯欣慰，在家裡多提了白奕幾句。

　　穆溫然最近似乎對這個名字很敏感，晚上按著他問是哥哥重要還是弟弟重要。路迦被問懵了，沒立刻回答，馬上被穆溫然逮住猛撞。委屈地掉了眼淚，又被誘哄著開口說「哥哥重要」。

　　隔天見了白奕，路迦邊搖頭邊說：「你可害死我了。」

　　白奕完全聽不懂。

　　這次他特意等了路迦，兩個人吃完飯一塊出門。

　　路迦以為白奕又要勸他，都想好了今天也不說話就搖頭。

　　結果白奕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說？」

　　「……啊？」

　　「你打算什麼時候和爸媽說你倆在一起的事？」

　　「……」路迦笑了下，「老實說，還沒想好。」

　　「去哪坐一會兒吧？」白奕說，「著急回去嗎？」

　　在路邊攤尋了個地兒坐，白奕要了啤酒，自己一個人連喝了好幾杯。路迦要攔，被他擋住了。

　　「真就那麼喜歡他？」喝夠了，白奕放下酒杯，有了點醉意。看不出是假裝還是真醉，他看向路迦，「你明明害怕爸媽知道……」

　　路迦沒有回答，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喝下去。

　　「你為什麼害怕？」白奕突然問，「怕媽傷心還是怕爸打你？」問完又自己回答，「你哪會怕被打……是怕他們失望吧？」

　　「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累贅。」像是自言自語，白奕喃喃著說，「路迦，你才是最殘忍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