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二月細雨連綿，元宵節過後葉予鏤真正見到穆溫然手機裡的那個少年。他知道不應該稱眼前的人為少年，可除此之外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路迦和照片裡一樣，一雙大而圓的眼睛，明亮清澈，唇角抿著就會隱隱閃現梨渦，睫毛濃密纖長。葉予鏤聽說他比穆溫然小了三歲，那張照片是他十六歲時照的，如今見了本人，葉予鏤覺得和照片裡沒差，即便過了七年，路迦給人的感覺亦如少年。

　　葉予鏤約穆溫然在酒吧見面，穆溫然直接帶上家屬，路迦見到人老實打了聲招呼，三個人坐在吧檯，穆溫然坐中間。

　　葉予鏤好奇多瞟了兩眼被穆溫然擋住了，他撇撇嘴道：「還不讓看啦？這麼小氣。」

　　路迦聞聲往這邊側了側頭，被穆溫然推回去。

　　葉予鏤掩著嘴乾咳一聲，想到接下來要說的事剛想嚴肅一下，又看到路迦悄悄探頭，再次破功。

　　穆溫然側身看了一眼，假裝沒看到。

　　葉予鏤重整情緒道：「我聽說你爸找人去你工作的地方堵你？」

　　穆溫然沒說話，葉予鏤繼續道：「你還是悠著點吧，別作大發了，再怎麼說他也是……」

　　穆溫然一語道破：「是我二叔讓你來說的？」

　　葉予鏤有點氣餒，抓抓頭髮說：「哎……這不是，沒辦法嘛，你有空回去一趟也死不了人。」

　　「我知道了。」穆溫然說著又問，「還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一起喝個茶了？」葉予鏤也覺得有點尷尬，無奈穆顯聯繫到他爸，他爸又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他，他是不做不行啊。

　　穆溫然點了杯酒，推到葉予鏤面前：「可以，喝吧。」

　　葉予鏤有點無奈，喝了一口道：「就真沒有再說的餘地了？」這酒的度數他是知道的，穆溫然這是想喝死他。

　　穆溫然很少會把情緒表現在臉上，現在也是，葉予鏤猜不透他在想什麼，那雙漆黑的眸也如死寂，荒涼得滲人心。

　　穆溫然回國後不是沒有見過穆章成，只是他們從來都無法溝通，穆章成固執己見，他冷眼旁聽，直到穆章成罵夠了，他轉身走人。他們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十年如一日單一無趣，偶爾還會伴隨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葉予鏤以為穆溫然會直接轉身走掉的時候，路迦伸手拍了拍穆溫然的胳膊：「你和你爸又吵架了？」

　　穆溫然搞不懂哪裡來的「又」：「沒有。」

　　「哎。」路迦歎口氣，想了想說，「你這樣穆叔肯定會擔心，就算為了穆叔也回去看看吧？」這裡的穆叔自然是指穆溫然的二叔穆顯。

　　葉予鏤以為穆溫然會像往常那樣沉默不語，他從沒見過穆溫然在一件他認定的事上做妥協。其實這點上穆溫然真的很像他爸，一樣的固執己見。

　　可惜他猜錯了，穆溫然輕易就點了頭說「好」。

　　葉予鏤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路迦頗為擔心：「就看看啊，別被欺負了。」又抬起頭十分自然道，「反正我站你這邊。」

　　穆溫然笑了：「嗯好。」

　　路迦笑著比了個ok的手勢，牙齒齊齊露在外面，有點傻乎乎的。

　　葉予鏤無法形容這樣的氣氛，穆溫然會輕易妥協已經夠讓他驚訝，最讓他驚訝的還是路迦的態度——他毫無理由的偏向穆溫然，好像其他都是無關緊要的，他只要他好就可以。

　　葉予鏤有點搞不清這兩人之間究竟是誰寵著誰。

　　出了酒吧發現外面下著小雨，穆溫然去取車，路迦和葉予鏤躲在屋簷下。

　　葉予鏤說：「你知道吧？穆溫然的手機桌面是你。」

　　路迦愣了愣：「啊？」

　　葉予鏤以為他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道：「我看他這麼悶，八成也不會主動跟你說。在國外的幾年，他挺想你了。這都回來了，你倆好好的，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穆溫然能解決，你說呢？」葉予鏤的本意是好的，希望他倆的相處能夠更和諧，老實說剛剛的那一幕看得他有點羨慕。

　　路迦：「……」

　　葉予鏤見路迦沒聲，看了眼路迦。路迦的神色複雜，緩了一會兒說：「哦。」

　　葉予鏤頗為滿意的點頭。

　　路迦其實沒有明白葉予鏤的意思，只是葉予鏤說得話讓他莫名有點彆扭，那是他沒有參與的三年，他從別人口中聽到了他不知道的穆溫然。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不開心，伸手去接落下的雨滴，涼意滲透進心裡。

　　把葉予鏤送到公寓門口，穆溫然開車往路迦小區的方向行駛。

　　等紅燈的時候路迦突然問：「你在美國有想我嗎？」

　　穆溫然頭也沒轉「嗯」了一聲。

　　路迦抱住胳膊，歪頭靠在玻璃窗上：「那你就和我說。」

　　「說什麼？」穆溫然輕笑，「我很想你？」

　　車子重新啟動，路迦縮著身低了低頭。

　　穆溫然看了他一眼：「葉予鏤跟你說什麼了？」

　　又被猜中。路迦把頭往玻璃窗上磕，最後還是老老實實說：「說你用我照片當壁紙，說你想我……說讓咱倆好好的？最後那句我沒聽懂。」

　　穆溫然給葉予鏤記了一筆。

　　「你要是想我就和我說唄。」路迦望著窗外，雨點順著玻璃滑落，「就別和別人說了。」

　　哦，原來是在意這個。

　　穆溫然勾了勾唇角，不得不承認路迦的誠實讓他感到愉悅。他一直是很糟糕的人，偏執陰鬱，佔有慾強，是路迦的出現讓他想成為更好的人。

　　路迦好像很糾結，不知道自己心裡的彆扭來源於何處。穆溫然空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頭，路迦安靜下來，又提出另一個問題：「你幹嘛用我照片當壁紙？」

　　「你好看。」

　　路迦眨巴眨巴眼睛，過了幾秒窩在座椅上發出「嘿嘿」的傻笑，最後還和穆溫然確認：「真的嗎？」他眼睛亮晶晶的，像隨時要冒出星星。

　　穆溫然要被小朋友可愛壞了，他想應該說什麼能讓路迦更開心一點。

　　路迦正在強壓嘴角，不許自己笑的那麼明顯，穆溫然說：「嗯，你好看，我很想你。」

　　路迦認真看了穆溫然幾秒，手覆在自己胸口微微努了努嘴「哦」了一聲。

　　他其實很開心，又覺得自己因為一句話這麼開心不太好要矜持。在穆溫然面前他已經夠幼稚了，不能再幼稚了。

　　路迦此刻還毫無察覺，那溫柔表象下隱藏貪婪慾望，穆溫然尚沒想好要如何將它們展露給路迦。

　　窗外的陰雨浸潤心房，有些故事也埋下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