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三年真的很漫長，第一年除夕路迦，聽說穆溫然回來過，只是那時候他正和舅媽忙活年夜飯，而穆溫然在老家。兩個人沒有見面，路迦過了初七才知道穆溫然有回國。

　　他和穆溫然的聯繫沒有斷，儘管彼此的交際圈完全錯開，路迦還是會分享一些日常，穆溫然也會回應他。路迦話嘮，擔心這兒擔心那兒，覺得穆溫然沉默寡言在國外會被欺負。兩個人偶爾也會視頻，路迦總愛先把自己的攝像頭擋住，看清了對面的穆溫然再笑著移開手。

　　那天路迦正在視頻裡強調自己長高了，穆溫然那邊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那人拿完東西湊過來用英語問：「你在和誰視頻？」說完手按著穆溫然的肩膀低下頭，對著攝像頭打了聲招呼，「嗨。」

　　穆溫然直接把筆記本合上，躲開那人的手：「東西拿完了？」

　　「別這麼小氣。」那人換成了中文，「這是你手機裡那個……」

　　「拿完了就出去。」穆溫然打斷道。

　　那人無所謂地聳聳肩，笑著出了門。

　　路迦聽到關門聲，黑漆的屏幕再次亮起來，他知道穆溫然在宿舍便問：「你舍友嗎？中國人？」

　　「嗯。」

　　路迦小心翼翼探尋著問：「那……是朋友嗎？」

　　穆溫然思索半秒回答：「算是吧。」

　　路迦有點驚訝，他太瞭解穆溫然了，能讓穆溫然說出「算是」那已經非常厲害了。他舉手鼓掌：「感天動地啊哥哥，你居然交到朋友了，我好欣慰。」

　　穆溫然頗為無奈，敲了敲電腦屏幕問：「你作業寫完了嗎？」

　　路迦「誒」了一聲：「你還當我高中啊，我們沒作業，不用寫。」說著就沖攝像頭搖頭晃腦，得得瑟瑟。

　　穆溫然微微笑。

　　視頻結束的時候，路迦的笑容久久掛在臉上不褪下，過了一會兒他用手心揉了揉臉頰，自己嘟囔道：「我真長高了。」雖然一直擔心穆溫然交不到朋友，但是真到了這一刻他發現自己還是有一點點、一點點嫉妒的……真的就一點點。

　　以往陪在穆溫然身邊的人是他，現在卻不是了。

　　路迦歎了口氣，有點茫然心裡瀰漫的酸楚滋味是什麼。

　　以前總想迫切長大，現在卻想回到小時候，人的貪心好像總比自己想得多一點。可長大只是時間問題，我們永遠無法往返過去。

　　路迦所在的城市是二線城市，市景繁華人流攢動卻總能遇見熟人。

　　夏夜漫漫，路迦在夜攤碰到陪女朋友逛街的方韌。

　　「你和同學一起？」方韌笑著和路迦打招呼，路迦在兩人之間看了看點點頭，方韌又道，「怎麼沒和穆溫然一塊？」這話完全是無意識問出口，因為方韌只認識穆溫然，客套話自然只能和穆溫然有關。

　　路迦下意識晃晃手：「他出國了。」

　　方韌明顯一怔，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說「不好意思」嗎？穆溫然又不是死了……可不知為何，夜燈映照下的少年看上去異常令人心疼。

　　路迦絕不是孤獨的，就是現在也有一堆同學在他身邊。他人緣好，大家都喜歡與他相處。他自己也沒有不開心，只是別人提到穆溫然，他的眼眸還是會閃一閃。

　　華燈初上，擁擠的人群中，沒有人會隨時回頭看他跟不跟在後面了，他也沒有可以牽的手。

　　每個人都在向前走，不會有人停滯不前。

　　馮雨岑去了別的城市上學，白奕突然對吉他感興趣，方韌開始工作並有了女朋友。

　　同學在叫路迦過去，燈光在那刻異常明亮，模糊了所有人的身影，路迦終歸還是邁開步子向前去。

　　不會有人站在原地等待，我們都被時間推著往前走。

　　夜裡出了一點動靜，穆溫然立刻睜開眼。

　　床頭的燈光把臥室割裂成兩半，一半暗黃一半純黑。

　　他打開門看到躡手躡腳往門外走的穆溫丞，穆溫丞被嚇了一跳，含著聲音道：「我靠我還以為是媽呢。」

　　楚悅不允許穆溫丞夜裡出去耍，穆溫丞只能半夜出門，穆溫然睡得淺總能被他吵醒。

　　穆溫然：「要出去就快點出去。」

　　穆溫丞縮著脖子，小聲道：「小點聲！小點聲！」

　　穆溫然抱臂。

　　穆溫丞「嘖」了一聲：「你也沒有個夜生活……」

　　穆溫然沒耐心聽他說完：「給你三秒馬上滾蛋。」

　　穆溫丞忙比ok的手勢，悄聲關門走人。

　　穆溫然在臥室門口站了一會兒，去客廳倒了一杯水才回去。

　　來國外有一陣子了，他突然回到以前的模式，黑夜令他焦躁不已。心裡無光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去找外物填補那片空洞，穆溫然又重新打開了床頭燈。

　　已經沒有能令他心安的人在身邊了，今後的無數夜晚他都要這樣度過。

　　穆溫然解開手機設備鎖，點進相冊。葉予鏤曾經不小心窺到穆溫然的手機，一直好奇他手機桌面上的男孩是誰。

　　——那是十六歲的路迦。

　　因為路迦的拍照角度實在太迷，自己都嫌棄，所以大部分照片都是穆溫然幫忙拍的。

　　穆溫然以前是把路迦當小孩照顧，什麼照片都編好日期存在一個文件夾裡，後來心思變得不一樣，出國前特意將文件轉到了手機裡。

　　他一張一張劃過去，最後停在設為桌面的那張照片上。照片裡的路迦側身站著，陽光照在眉眼髮梢，他微微瞇著眼像在笑，沒有看鏡頭，沒有看任何人，只看著遠處。

　　穆溫然一無所有慣了，太害怕被奪走重要之物，一直想路迦是他一個人的，只看著他。

　　拍這張照片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那一刻無關佔有，他眼裡僅僅是路迦。

　　儘管明白空白的那些年彌補不回來，楚悅還是盡可能的對大兒子好，這其中就包括不讓穆溫然去外面住，節假日必須他回家。

　　楚悅似乎忘了，穆溫然不屬於這裡，這裡不會是他的歸處，同樣不是他的家。所以第二年穆溫然就搬出去了，穆溫丞嘴上說著羨慕，心裡也是真的羨慕，可他還是選擇留下來陪著母親。

　　時間流轉到第二年末尾，這一年穆溫然讀完研卻沒有立刻回國。和他同期畢業的葉予鏤也沒有走，跟著穆溫然一塊留下來。

　　兩年時間穆溫然的確改變很多，雖然還是難以接觸，但好歹有了一些可以聯繫的朋友，葉予鏤是其中一個。大家都是成年人，利益至上的關係。穆溫然不討厭這樣，這種關係對他來說剛剛好，不需要多熱絡，也不用太客套。

　　為了脫離穆章成的管束，不會一回國就被按進公司，穆溫然折中選擇在國外發展一年再回國。

　　穆章成不能理解穆溫然的做法，為此打過許多通電話到楚悅那裡，想問問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因為在穆章成的計劃裡，穆溫然就應該早早來他的公司幫忙，為以後管理公司打基礎，他從沒有想過穆溫然願不願意。

　　葉予鏤是不明白他放著好好的公司不繼承，在這裡受什麼罪，幹嘛那麼執著於自由。可想到穆溫然手機壁紙上的那個人，他又覺得一切都是有理由的，就連工作的那一年裡穆溫然都收到了不少表白，男男女女都有，穆溫然沒有答應任何人。朋友開玩笑說穆溫然是不需要感情的，葉予鏤卻覺得穆溫然是把所有感情都給了一個人。

　　直到穆溫然回國的那一天，葉予鏤都以為他們在一起很多年，而這個誤會直到很久以後才解開。

　　聖誕節當天下起雪，從夕陽初升下到日暮降落，雪花飄揚灑過整個城市，夜晚的街巷一片熱鬧。

　　在機場見到穆溫然的那一刻，路迦卡殼了，沒有特意準備要說的話，說一句「好久不見」也可以啊，可是他什麼也說不出。

　　穆溫然見到路迦也很驚訝：「你怎麼來了？」

　　路迦晃神了，回神時發現穆溫然在耐心等他回答。

　　「……來接你啊。」

　　三年真的很漫長，足夠我們在不同的地方成長為不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