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午休時間過半，路迦趴在自己的座位上睡著，陽光大片大片的灑進來，照亮整個教室，光塵沾染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他微微張著唇，淺淺呼吸。

　　穆溫然推開教室的門，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

　　看來中午的約定只是他單方面說好的，路迦並沒有同意。

　　穆溫然走過去，擋住直射過來的陽光，路迦蹭蹭頭髮，繼續安然睡著。

　　穆溫然看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知道他這幾天沒睡好，伸手輕輕勾了勾路迦的眼睫，自言自語般：「怎麼不來找我？」

　　路迦大概覺得癢，眼珠微動，側了側頭。

　　偌大的教室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穆溫然垂眼觀察在睡夢中的少年。

　　路迦的確長大了不少，不會再一口一個「哥哥」的叫他，也不會輕易在他面前哭，漸漸褪去稚嫩，成為可以讓女生心動的男孩子。

　　恐怕以後他們會越離越遠吧，路迦本來就有自己的交際圈，現在也不再粘著他。大概路迦也發覺到他是個多麼無趣的人，想盡快逃離他身邊……穆溫然眼底的暗色越來越深，回神看到路迦的睡顏，他又盡可能壓住心中焦躁，碰了碰路迦的左耳垂，軟軟的。

　　「路迦。」穆溫然的語調很溫柔，輕輕地像在呢喃。

　　路迦是被同學吵醒的，迷迷糊糊起身，第一個進門的同學把窗簾拉開，他用手擋住眼睛：「曬死了。」

　　同學說：「你是有多曬啊，把所有窗簾都拉起來了，我進來一點光都沒有。」

　　路迦撐著右臉頰，暈乎乎說：「我記得我沒拉窗簾啊，前幾次都是被曬醒的。」

　　同學「嘁」了一聲：「那就是鬼拉的唄。」

　　路迦雙手合十，十分真誠地說：「謝謝鬼先生。」說完又重新趴到桌子上。

　　他沒有去找穆溫然，穆溫然就沒來找他。

　　路迦把臉埋進臂彎裡，穆溫然已經不是王八蛋了，是大混蛋。

　　第二天上完早操，路迦在廁所門口碰到穆溫然，直面說了一句「原來混蛋也要上廁所的啊」就顛顛跑走了。

　　和穆溫然一個班的同學都愣了，以方韌為首，笑得最為誇張。

　　穆溫然也愣住，隨後竟是頗為無奈的一笑。

　　方韌咋舌感慨：「少爺這一笑，怕是很多人都要彎。」

　　熊哥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樣子：「你認真的？就那武力值，誰敢彎？」

　　熊哥是他們班最壯實的男生，剛上高一時十分看不慣穆溫然，在宿舍故意找茬，被穆溫然拎著衣領按著揍了一頓。當時在宿舍里拉架的那幾個人一看穆溫然的架勢就知道他是練過的，並且應該沒少實踐。所以自那之後，即便是對穆少爺不滿，他們也只敢在背後嘀咕兩句。

　　方韌一挑眉，摸著下巴道：「誰彎？小男生彎唄。」

　　中午路迦吃完飯回教室，看到穆溫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嚇了一跳，站教室門口問：「你怎麼來了？」

　　穆溫然：「站在那兒幹嘛，過來。」

　　路迦搖頭再搖頭。

　　穆溫然也沒有再勸：「怎麼不來宿舍？」

　　路迦完全豁出去：「因為你混蛋。」

　　「我怎麼混蛋？」穆溫然站起身走到路迦面前，敲了敲他的頭，「小氣鬼。」

　　路迦把眼睛瞪圓：「我怎麼小氣了？」

　　穆溫然低下頭：「那為什麼生氣？」

　　本來有許多話應當說，可看著穆溫然那雙墨色的眼，路迦突然洩了氣：「那就當我小氣吧。」

　　穆溫然看出來，路迦是不願意和他說。

　　早在很久之前，穆溫然就知道路迦身上存在的不確定性，但他仍然默許了他的靠近。

　　那時候的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呢？他想路迦很有趣，迄今為止他身邊已經走了不少人，等到這孩子對他失去興趣，想走了，他也可以隨時放開手……

　　路迦說：「不過我已經不生氣了。」路迦心裡又重複一遍，已經不生氣了，因為你來找我了。

　　穆溫然看著眼下的少年，他笑著，臉上有淺淺的梨渦，那麼甜，像個小太陽。

　　垂目擋住眼裡的情緒，穆溫然抬手揉了揉路迦的頭髮：「是嗎，那就好。」

　　「你吃飯了嗎？」路迦看穆溫然好像等很久的樣子，轉移了話題。

　　「還沒，不是很餓。」

　　「那也去超市買一點吧。」路迦側頭看進穆溫然眼裡，「穆溫然？」

　　穆溫然回神，又胡亂揉了兩把路迦的頭髮：「叫哥。」

　　路迦吐舌頭：「不。」

　　這件事算翻了篇，穆溫然沒有再問過路迦和馮雨岑的事，路迦也沒有對那天突然發脾氣做出解釋。

　　兩個人什麼事也沒有說清就和好了。

　　路迦再次來穆溫然的宿舍，方韌笑嘻嘻的塞零食給他，以往穆溫然都只是看一眼，今天卻從路迦手裡拿走薯片。

　　路迦看著他，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把薯片遞回去：「抱歉。」

　　「沒、沒關係……？」路迦有點忐忑，這是什麼意思？

　　路迦抱著薯片坐了一中午，直到他要走了，穆溫然才說：「吃吧，沒不讓你吃。」

　　路迦遲鈍地點了兩下頭，摸不透穆溫然在想什麼。

　　冬天來得毫無預兆，只是突然有一天睜開眼，感受到空氣中的寒冷，明白該換更厚的衣服，冬天就到了。

　　聖誕節的前一天下了雪，早操做不成，學生們都出來打雪仗，路迦被白奕和馮雨岑兩面夾擊，衣服上頭上都是冰碴，有一些直接進了衣領化成水。

　　白奕好不容易打得過路迦一次——雖然是和別人聯手，但依舊分外開心，叫囂著：「路迦，你認不認輸？」

　　「不認！」路迦一手擋著飛來的雪球，一手抓雪瞎甩，直到身邊多出一個人，他抬起頭，穆溫然半個身子擋在他面前，轉頭跟發愣的白奕說，「認輸。」

　　路迦著急了：「哎我才沒認輸。」

　　穆溫然掃掉他頭上的雪：「是我認輸。」

　　路迦：「什麼你的我的，還不是一樣。」

　　穆溫然勾了勾嘴角，把兜帽給他戴上：「要上課了，收拾一下，一會兒感冒了。」

　　白奕從遠處喊：「不帶你這樣的啊，請外援！」

　　「那你還和馮雨岑一塊打我呢！」路迦喊回去，「不玩了，身上都是冰碴子。」

　　白奕「切」了一聲。

　　路迦走進一樓大廳跺了跺腳，抖掉身上的雪問穆溫然：「你怎麼下來了？」

　　穆溫然他們教學樓正對著操場，操場上在幹什麼他看得一清二楚。

　　穆溫然隨口問道：「那女生怎麼不幫你？」

　　路迦想了一下，才明白穆溫然在問馮雨岑，剛想回答，穆溫然又說：「不想說可以不說。」

　　「她幹嘛要幫我？」路迦茫然地看他，「什麼不想……你說什麼呢？」

　　穆溫然看路迦一臉疑惑的模樣，搖搖頭道：「沒什麼。」

　　路迦張張嘴：「穆溫然？」

　　「嗯？」

　　「……沒什麼。」

　　路迦知道穆溫然是誤會了什麼，是覺得他和馮雨岑在戀愛？還是認為自己那天生氣是嫌他管太多？

　　路迦看著穆溫然的側臉，他一直覺得穆溫然長得好看，小時候是覺得這個哥哥長得精緻，現在更多覺得穆溫然長得帥氣，面龐稜角分明，鼻樑高挺，眼眸深邃，眼瞳是近似於黑的深棕色，唇抿起來顯得冷傲，笑了又很溫柔。

　　路迦總想自己還要再努力一點，遲早有一天，穆溫然會正視他的長大，然後信任他依賴他。

　　可是現在他突然有點不確定了。

　　是不是永遠做個乖孩子比較好？

　　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糾結，不要有那麼大的好奇心，只要被穆溫然照顧就好了。

　　而不是像現在，穆溫然就站在他旁邊，他卻覺得他們隔得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