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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加斯佩半島嗎?」
有介問道。在把車子開進川崎市前,他都沒有開口說話。
「加斯佩?不知道耶。」
小夜子坐在副駕駛座搖搖頭。
她一直在等待丈夫開口說話,自己也沒再多問什麼。
「『加斯佩』的意思就是大地的果實,是加拿大魁北克省最東邊的一個半島。」
「你去過嗎?」
「是啊,」有介回答,「去過幾次。」
「是個不錯的地方嗎?」
「嗯,很棒的地方。北邊有一條很大的河,叫做聖勞倫斯河。雖然是河川,但看起來簡直就是海,就像日本海一樣,總是有浪花拍打著岸邊,而事實上這條河川會流入大西洋。沿著道路的另一側是崖壁,時而可見看似即將崩裂的岩塊裸露而出,偶爾也會有幾顆大石頭滾到路邊。」
「有人住在那邊嗎?」
「當然有啊。沿著崖邊與河川之間的道路走下去,差不多十幾公里左右有一個小村莊,那裡住著從法國不列塔尼的移民,一直維持著傳統的生活形態。村子裡有好多色彩繽紛的小屋並排在一起,就像糖果屋一樣。」
「好想去看看。」
「嗯,我也想帶你去看看。」
「半島最末端有個百歲鎮(Perce),是那一帶很有名的觀光景點。即便如此,熱鬧的地方也只有一條道路,兩側有旅館、餐廳,還有販賣當地名產的小商店。那裡最有名的就是皮爾斯山巖(Rocher Perce),是中間有個洞的岩石,立在海中央。退潮的時候就可以走過去,那是觀光客最期待的時刻。」
「你也上去過啊?」
「嗯,休假的時候去的。」
「休假?」
「沒有訓練或實驗的假日。」
「實驗……?」
有介加速行駛,小夜子娘家在橫濱。
「因為內陸地區都是森林覆蓋,比較熱鬧的村莊和城鎮幾乎分佈在沿海一帶,不過也是有人住在內陸的山區。橫越半島的路有兩條,這兩條道路沿途也有零星的幾座小村莊,就像卡通裡的夢幻場景,車站、博物館都別有一番風情。其實也有人住在和街道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而且還不少呢!」
有介眼睛盯著前面,嚥了一口口水繼續說:「我是大四那年過去加拿大的。當時我明明因為得到日本障礙賽中第一名而相當自豪,但過去以後,發現這樣的實力和世界強敵完全無法比擬,心裡非常焦急。當時仙堂之則問我想不想用藥,所以我就接受了他的誘惑……」
「使用藥物?你是說……」
「違禁藥物。」
有介意識清楚且冷淡地說道。
那是在國際大學生運動會結束後不久的事。仙堂主動跟有介見面,說要「協助他步向世界的舞台」。當時他對仙堂這號人物早有耳聞,馬上就意識到他可能要說有關不當用藥的事。然而,有介沒有馬上拒絕,因為當時在國際大學生運動會時跟國外選手的實力的確有段距離,所以感覺很迷惘。他當時認為,其他人也都是使用禁藥所以才會這麼強,如果自己也這樣,至少不會輸給他們了。
「如果想進一步瞭解可以跟我聯絡。」
說完,仙堂遞給有介一張名片,上面寫著加拿大魁北克的地址。
「一定能讓你變強。」仙堂很堅決地說。
之後大約過了兩個月,有介在全日本大會中慘敗。他一方面消沉,同時似乎又有惡魔在他耳邊低語,他的精神狀況已到了極限。後來有介寫信給仙堂,而這就是陷入罪惡深淵的第一步。
仙堂回信表示會幫他安排住的地方,希望有介一個月後就過去。有介當時很猶豫,但他終究在沒有跟任何人商量的情況下去了加拿大,還退出了大學的田徑隊。
到了多倫多機場,有兩名男子開巴士來接他,而不是仙堂。令有介驚訝的是,車裡坐了五個年輕人,個個看起來像是體格受過訓練的運動選手。當時有介心想,這些人大概都和自己一樣,一直都無法成為一流的選手吧!
巴士一路上搖搖晃晃。兩名男子輪流開車,途中除了用餐跟上洗手間之外,整整兩天的時間都在搭車。在這趟顛簸的路途之後,他們抵達了一個包圍在森林當中的白色巨大建築物。
「終於來了。」
仙堂看著有介的臉,開心地說:「既然你都來了,我一定不會讓你後悔。」
一起坐公車過來的其他人被安排到其他的地方。有介好奇地問他們是要來做什麼的。
「他們跟你不一樣。他們之後要在這裡生活,在嚴格的監控下,進行可以鍛煉出超人肌肉的訓練。」
「要花多久的時間呢?」
「這個就不一定了,依個人的情況而定。達成目標的話就可以提早出來,有的幾個月就會結束,有的要經過好幾年。」
說完,仙堂露出笑意,說:「並不是說時間越長就越好,但我們也不需要去做效率性的管理,全憑個人的意志,這是最重要的。希望可以向你證明這一點。」
「我?」
「首先我們會測試一下你的能力,根據你的狀況訂定計劃手冊,按照手冊裡的計劃進行訓練。之後會再度測試你的能力,再微調你手冊的內容,這樣反覆地做,直到計劃最適合你為止。最後就開始活用手冊,讓你的體能變得更純屬精煉。這就是接下來一個月要進行的。」
「所謂的計劃手冊是……?」
「當然是用藥的手冊!」仙堂爽快地說道。
嚴格來說,這手冊應該稱之為「肉體改造計劃」。拿著這個回日本,自己持續鍛煉每經過一個月就跟仙堂報告。因應狀況,之後仙堂會再下指示。仙堂就是這樣,做實驗以確立個人對應系統來支持他的研究。
「一個月的訓練並不輕鬆,但是為了讓自己實力增強,所以再怎樣都要忍下來。現在想起來只覺得很愚蠢,不過當時是真的很認真。」
「我好像可以理解。」
小夜子輕聲說道。
「回到日本之後,我知道接受仙堂指導的人不只有我一個,還有另外四名同伴。為了拿仙堂送來的藥,我們必須定期的聚會。因為那些藥會經由特殊管道,先寄給我們當中的其中一個人。」
就是小笠原彰。他是跟仙堂配合最久,且研究成果最好的一位選手。有介他們會到他那邊拿自己的處方跟藥物,不久,五個人也產生了革命情感,四下互相都有往來;而有介和丹羽潤也同樣都是練田徑的,所以更會密切地交換情報。
「實驗的成果顯著,我們都在各自的領域留下優越的成績。原本在國內無法成為頂尖的人,後來都可以躍升世界的舞台。仙堂的研究厲害的地方,是因為我們都沒有被檢測出有使用藥物。我們對於這點都相當得意,也喜歡上這樣的感覺。」
但是後來藥物的副作用開始出現,他們終於美夢初醒。首先是小笠原彰的身體開始出狀況,讓他開始覺悟,還跟其他人說最好停止使用那惡魔的藥。
世界的體育界也開始嚴格揭發使用藥物的事,所以有介他們決定一起退休。畢竟若不使用藥物持續競技的生活,就得面對自己真正的實力,這才是他們最害怕的。但畢竟他們早已靠藥物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就這樣他們和仙堂斷了聯繫,之後不久,有介便聽說加斯佩的研究室也關閉了。他還以為可以放心,以為過去的事情已經了結。
後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讓他們不堪的過往又有了暴露的疑慮,那就是小笠原彰自殺。因為他的遺書,日本體育協會跟JOC開始有了動作。
除了小笠原彰以外的其他人開始緊張,聚集在一起共同討論善後對策。仙堂如果將關於他們的資料外洩,那過去的榮耀跟現在的地位恐怕都會不保。
最後,他們四個決定潛進屋子偷走資料。儘管百般不願意,可是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於是,就發生了那天晚上的事。不過他們多少已經預期到,而計劃終究也失敗了。被仙堂發現是失誤,殺了他也是失誤,沒找到資料因而不得不縱火燒了屋子也是計劃之外。
但是,最大的失誤就是這個少女。她決心復仇,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殺掉有介他們,這絕對不只是惡夢。
「可以確信的是,那個女的現在應該在往我們家的路上,所以我才要你逃走。那個女的為了目的是不擇手段的。」
小夜子只是默默地聽著有介說的話,可以想像她受到很大的打擊。一直信賴的丈夫,卻用不正當的手法得到榮耀,還間接地殺了仙堂之則,她一定感到相當絕望。
「其實原本打算繼續隱瞞你的,」有介說道,「但是,事情已走到這一步,再不對你說明這一切,你一定不能接受。而且繼續隱瞞下去的話,我也好累。」
之後,又是一陣沉默。小夜子陷入沉思當中。有介則在表白了自己隱藏的過去後,心情舒坦多了。
小夜子終於開口:「任何人……都有過去。人多少都會有不光彩的過往吧……」
「我不希望過去的事情連累到你,以後也一樣。等塵埃落定之後,我們辦離婚吧!」
「離婚……為什麼?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這樣。」
小夜子很堅決地說:「老公,去警察局吧。既然牽涉到殺人事件,一定會被問罪的。但是人不是你殺的,不會是很重的罪,我會等你的。」
小夜子的話一字一句強烈地動搖著有介的心。若是妻子真的願意等,那他願意自首,畢竟這也能將刑責減輕。
但是有介又想到,讓小夜子成為一個有前科的人的太太並不是明智之舉。雖然道德上應該如此,但身為罪犯的親人卻會讓小夜子和肚子裡的孩子往後很辛苦。
「老公,聽我的話吧。」
小夜子再度說道。
「好,我會照你的話去做。」
有介姑且這樣安慰她。
「真的嗎?你真的會去警察局吧!」
「嗯!明天再去。」
「明天?為什麼?」
「在這之前有事要辦。這次的事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你還要跟其他人商量嗎?」
「對,到現在還剩下一位夥伴。」
有介沒有說出佐倉翔子的名字。
「還有人啊?是誰?」
「我不能說。」
為了阻止小夜子追問,有介故意嚴肅地望向她,然後無言地繼續開車。
到了橫濱的娘家,他讓小夜子下車,拿下行李。
「明天再跟你聯絡。」
有介一邊走向車子,一邊說道。但小夜子抓著他的手,說:
「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剛剛說了,我要去找那個夥伴,我們約好了。」
「你也會勸那個人自首吧?」
她央求的眼神看著丈夫。有介微笑地點點頭說:
「對,我是這樣打算的。」
「等你談完馬上過來接我喔。我不會睡,等你。」
「這樣對身體不好,不要這樣。別擔心,我明天就會來接你。」
「真的嗎?」
「真的。趕快進去吧,外面有點冷了。」
即便如此小夜子還是一動也不動。有介放開她的手,上了車。
「老公。」
小夜子在駕駛座的窗戶外對有介說:「真的要來接我喔!」
「相信我啦……」
說完,有介發動引擎。車子緩緩前進,他在後照鏡中看見小夜子不安的臉。
我會再來,但會帶著離婚同意書——看著鏡中的妻子,有介對自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