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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復意識後的第三周,一天夜裡,我從夢中驚醒。是個噩夢,我夢見被那個死魚眼男人打穿額頭。自關於那件事的記憶恢復以來,這是第三次。
前兩次,醒來後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下意識地覺得身處異地,但不知道到底是哪兒,要花點時間才能想起自己為什麼在這種地方。
這天的症狀更嚴重。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已是誰。我抱著腦袋把臉埋進枕頭,腦子裡只有不可名狀的記憶碎片,然後慢慢連成片。
不一會兒記憶復甦了,我想起了有關自己的事,同時還有種奇妙的感覺——自己的感性已經和昨天之前迥然不同。
我直起上半身,後背已滿是汗水,睡衣冰涼。我下床從牆角摞著的紙箱裡拿出換洗衣服——橘小姐告訴過我,內衣放在那兒。
換過衣服,身體的不適感消失了,但情緒並沒好轉。胸口悶得像是心臟被蓋上了—層黏土。奇怪的是似乎生身的細胞都在躁動,我坐立不安。究竟怎麼回事,自己也不明白。
我覺得口渴,卻沒想伸手去拿枕邊的水壺。我突然想喝罐裝咖啡——這現象太奇怪了,我以前不太喝罐裝咖啡,也不怎麼喜歡,現在卻非常想喝。
我掏了掏掛在衣架上的褲子的口袋。還跟去房屋中介公司那天一樣,口袋裡放著黑色錢包。
走近房門,我不經意地看了看洗臉台上方的鏡子,猛然一怔。鏡中人素不相識。我不禁後退幾步,鏡中人也同時後退。我動動手,他也同樣動動手。我摸摸臉,他也用反方向的手摸摸臉。
我走近鏡子端詳鏡中的男人。原以為是不認識的人,看著看著才明白竟是自己。沒錯,這就是我的臉,有什麼好怕的呢?為什麼確認自己的樣子要花這麼長時間?」
我定定神,拿上零錢,悄悄打開房門看看外面。只有夜燈發出微弱的光,走廊昏暗,看樣子沒人守著。我飛快地溜出了房間。
我知道這一層沒有賣飲料的自動售貨機,什麼都沒有。我決定下樓看看。
有電梯,但顯示停止運行。樓梯在旁邊。
我剛走下幾步,就不得不站住了。樓梯出口捲簾門擋住了。看看四周,沒發現門的開關。
我衝上接梯,朝走廊另一頭跑去。我知道那兒有應急通道。我拉了拉門把手,門紋絲不動,看看上面,已上了鎖。
真不像話!我踢了踢門。這要是著火了該怎麼逃生?
我再一次回到樓梯口,往上走去。幸好,這兒沒關捲簾門。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其他樓層,這層的走廊上也空無一物。灌裝咖啡算是沒指望了,我往前走去。
最前面的兩間是私人房間,可能博士和助手們在這裡過夜。我知道他們這段時間基本沒回家。
我看見對面房間的門開著一條縫,便靠過去,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我在牆上摸索著找到開關,打開燈,被一片炫目的白光包圍。
房間中央有一張大檯子,上面擺著各種各樣的儀器。沿牆放著藥品架和櫥拒。有個看上去像餐具櫃的東西,裡面放的不是酒杯茶杯,而是燒杯燒瓶之類的器皿。
我低呼一聲——有冰箱。是個五個門的大傢伙,壓縮機發出的輕微聲音說明冰箱通著電。就算沒有灌裝咖啡,總會有果汁什麼的,也許還會有啤酒。若生他們也許意外地能喝酒呢。
我嚥了口唾沫,抑制住興奮打開一扇冰箱門。擺成一排的小罐映入眼中,我不禁喜笑顏開,但馬上發現不對,灌裝咖啡的貼條上不可能寫著化學方程式。打開其他門也一樣,裡而全是試管和藥瓶,封裝著不明液件。
最後,我打開了最邊上的門,上下擱著兩個有手提保險箱那麼大、裝滿灰色液體的玻璃容器,仔細一看,裡面浮著大塊的肉片狀物體。我瞪大了眼睛。等我醒悟過來那是什麼時,一陣強烈的嘔吐感襲了過來。
是腦,泛白,像是殘破的橡皮球,那獨特的形狀無疑是人腦。
玻璃箱上貼著紙條。我抑制住胃裡的翻滾看了過去,上面寫著「捐贈者№.2」。
我再看另一個玻璃箱,也一樣,不過裡面浮著的肉片要小得多,貼條上寫著「受贈者JN」。
JN?
剛想著究競是什麼,腦子裡同時浮現出自己名字的縮寫。剎那間,我胸中的積塊急劇上升,這次我沒能忍住,吐了一地。
我關上冰箱門,飛奔出去,跑下樓梯,穿過走廊,回到被稱為「特別病房」的自己的房間。我蜷在床上,但無論如何無法入睡。直到早晨,我都在想自己和自己的腦。成瀨純一,JUNICHINARUSE……JN。
那肉片是我的腦嗎?
如果我的腦在那個玻璃箱裡,那麼現在在我腦袋裡的,究竟又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