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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堂元博士的指示,我將進行長期療養。給我的單間比公寓房間還太,照顧我的主要是橘小姐——那個像演員的女子。對她,還有堂元博士和若生助手,剛開始我並不知道他們是誰,總不能輕鬆對話,突然被問到什麼,會一時語塞。過去朋友總說,阿純是慢性子。隨著記憶的恢復,這老毛病也跟著出來了,真諷刺。儘管如此幾次交談之後,我跟他們也能輕鬆對話了。
我的身體恢復得比想像的還順利,從昏睡中醒來五天後,能從床上起身了,又過了三天,已經能吃普通的食物——這真讓人高興,因為此前吃的都是內容不明的流食,那味道簡直讓我想詛咒自己的舌頭。但比起昏睡中人們用導管給我提供營養,也許光是能用嘴進食就算是幸福了。
至於記憶,眼下似乎也沒問題,朋友的電話號碼我全都記得,但我還是擔心會有後遺症。
房間內有衛生間,我幾乎整天足不出戶,只是在做腦波檢測、CT的時候才出門。我第一次來到走廊時,仔細觀察了周圍情形,發現這兒跟以前見過的醫院在各方面都大不相同。除了我住的這間再沒有看起來像病房的房間,只有手術室、實驗室、解剖室,沒有其他門,並且這三扇門緊閉著。我看見自己住的房間門牌上寫著「特別病房」。我不知道特別在哪裡。
還有,這兒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看看四周,什麼都沒有。沒有椅子沒有暖氣片,牆上一張紙也沒貼。最奇怪的是,在這兒除了堂元搏士及其兩名助手,我沒見過往何人。
「這兒和一般醫療機構不同。」做完腦波檢測回病房時,橘助手邊推輪椅邊說,「給你做的手術可以說是劃時代的,這一層是專門作研究用的。」
「醫院的研究所?」
「算是吧,配備最新設備哦。」她似乎對能在這兒工作很自豪。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自己會是規格如此之高的研究對象。
第十天早飯後,我老實對橘小姐說出了自己的三個疑惑。第一,襲擊我的那人後來怎樣了?
「我也不太清楚,報紙上說他死了。」她邊收拾碗筷邊說。
「死了……怎麼死的?」
「開槍打了你之後,他四處逃竄,但四處被追,走投無路,自殺了。」
「自殺……」我想起了那人毫無表情的臉。臨死時,他的臉會因恐怖而扭曲,還是依然而無表情?「那個……橘小姐,」我小心翼翼地說,「能讓我看看報紙嗎?我想親眼看看那件事是如何了結的。」
橘小姐兩手端著餐盤搖頭:「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還是等出院後吧,現在給你看的文字必須經過堂元老師檢查。」
「光看看標題就行。」
「是為你好呀。」橘小姐嚴肅地說,「大腦這東西比你想像的要脆弱。再說,只是過幾天嘛。」
我不好再說什麼。
令我不解的第二個問題是治療費。看來我做的是個非同小可的大手術,之後又是特殊待遇的看護,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了院。所有這些我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但可想而知是個天文數字。
「嗯,大概會是一大筆錢。「橘小姐淡淡地說。
果然。我已有了心理準備,最近根本沒去想這一大筆費用,撿了一條命已經沒什麼可抱怨了。
「這些冶療費用可以分期支付嗎?」我一邊問—邊在腦子裡飛速計算每個月最多能付多少。搬家肯定沒指望了。
橘小姐聽了莞爾一笑:「不用擔心哦。」
「啊?」我睜大了雙眼。
「這次的治療費不用你掏。詳情現在還不能說。」她用食指抵著嘴唇,「首先,這次手術的相關費用全部從大學研究所預算中支出,因為手術還沒成熟,還在研究階段,理應如此,檢查費用也一樣。你要負擔的是住院費、伙食費和雜費,不過,這些也有人替你支付。」
「替我?」我不禁提高聲音,「究竟是誰?」
「很遺憾,現在還不能說。現在就讓你知道的話對你不好。」
「……真不敢相信,像是做夢。不會是長腿叔叔1吧?」我搖著頭自言自語。我想不出誰會這麼幫我,親近的人像約好了似的生都生活儉樸。「總有一無會告訴我吧?」
「嗯,總有一天。」她回答。
不管怎樣,不用擔心治療費了,謝天謝地。
我轉向第三個問題——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周圍怎樣了?比如單位,我無故休長假可能給廠裡添了不步麻煩。
「這個也不用擔心。」橘小姐說。「跟工廠聯繫過了,出院之前可以隨時延長休假,雖說不能帶薪。」
「真是幫大忙了,我還擔心要丟飯碗呢。」
「怎麼會呢!你遭這一劫是因為去救小姑娘,工廠為你驕做呢。還有,你平時的工作態度好像也是有目共睹的呀。」
「哦?」
1美國女作家韋伯斯特的同名小說中,孤女茱蒂得到一位不知名的好心人資助。茱蒂在不經意間曾瞥見那人被車燈拉長的身影,便稱其「長腿叔叔」。
「你不是一向工作認真嗎?」
我苦笑著撓撓頭。上司大概對我很滿意。
「老員工說我認真,其實是說我膽小,被上司馴得服服帖帖。」
「哎呀,說得真過分。」
「可能確實如此。上司說的不一定都對,可我沒勇氣提自己的想法,老實說也怕挨訓斥。這就是懦弱吧,我很膽小的。」
阿純很膽小——這是母親的口頭撣。
「認真工作不是壞事呀,況且,真正懦弱的人不會拼了命去救小姑娘。你自信些,工廠不也是因為肯定你的為人,才給你特別關照的嗎?」
我點點頭。很久沒被人誇獎了。
「對了,探視問題怎樣了?」我一問,她的臉色又沉了下來:「還不允許,還有許多問題沒解決呢。」
「只見一小會兒也不行?我就是想讓大家看看我挺好的。」
「抱歉,還不行。你自己可能沒意識到,現在這個階段對你非常關鍵。要是你受到點什麼刺散,也許我們就無法正確分析了——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非常危險。」見我沉默,她接著說:「謝絕探視還有一個目的,具體情況現在還不能說。全世界都在關注你現在的狀態,如果現在允許探祝,大概媒伴會蜂擁而至,那就沒法治療了。」
「媒體蜂擁而至?」我迎上她的視線:「有那麼誇張嗎?不就是被強盜打中腦袋嗎?當然,對我來說這是件大事,但不會是大眾喜歡的新聞吧,更別說舉世矚目了。」
她邊聽邊搖頭:「你不知道,你能這樣活著、這樣和我們說話意味著什麼。有一天你會明白一切的。」
「有一天?」
「再忍耐一下。」她溫柔得像是在和還子說話。
我只有歎氣。「那我只提一個要求。能給我拍照,把照片寄給朋友嗎?可以的話我想附上短信。」
她右手撐著臉頰,左手抱著右胳膊肘想了一會兒,歪著腦袋點點頭。「照片大概沒問題,但得讓我們確認一下你朋友直的身份。至於寫信,我得去問問堂元老師。」
「我靜候佳音。」
「期望值別太高哦。現在你的身體……不,你的腦子,已經不光是你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