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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人計畫》第24章
  2

  觀眾盡皆散去後,峰岸仍站在自己的車子旁,仰望跳台。

  雪似乎有歇停的跡象。

  ※※※

  這場比賽由加拿大選手獲勝,日本選手只有日野贏得第三名。此事根本不值一提。它只惹來體育報的殘酷批評,說榆井死後,日本滑雪跳躍隊根本就不值得期待。

  ──問題是那傢伙的跳躍。

  融雪滲進峰岸的衣服裡,直抵他的皮膚,但他渾然未覺。此時他全身發熱。

  ──還是慢了一步嗎?竟然會有這種事……

  他極力想消除心中湧現的不安。不可能慢了一步。不可能有這種事。

  他搖了搖頭,正準備坐進車內時,發現有踩踏雪地的腳步聲走近。他開著車門,抬頭仰望,發現兩名刑警正朝他走近。

  「嗨。」朝他叫喚的,是那名年紀較長,戴著墨鏡的刑警。他叫須川。

  「找我有甚麼事?」峰岸問。

  但刑警們沒回答他的問題,逕自來到他身旁

  「比賽好像結束了。」須川說道。「雖然很想看,但因為有事要忙,抽不開身。」

  「哦……」

  「我們去了一趟小樽。」一旁的佐久間刑警說道。「今天一早。」

  「去小樽?」峰岸感覺全身瞬間冷卻,開始冒起雞皮疙瘩。

  「我們有些事想問你,可否跟我們去警局一趟?因為在這裡談有點冷。」須川拉緊大衣的前襟,以玩笑的口吻說道。但他墨鏡底下的雙眼,肯定正露出銳利精光,想掌握峰岸的表情。

  「找我有甚麼事?」峰岸又問了一次。聲音略顯顫抖,峰岸自己很清楚,這並非全然是天冷的緣故。

  「是關於你老家的事。」佐久間說道。「特別是舊書店老闆的事,我們想向你請教。」

  警察果然不簡單,這是峰岸的感想。考慮到自己現在身處的立場,說這種悠哉的話實在很不是時候,不過,被帶來偵訊室,聽須川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話之後,他不禁有這種感想。

  針對峰岸是如何取得毒藥一事,他們幾乎已完全掌握。也就是峰岸在過年時前往立花舊書店,偷偷從已故老闆的房裡偷出毒藥瓶的事。

  但他們是在甚麼契機下發現立花舊書店,此事目前還不清楚。峰岸在過年時順道繞往舊書店拜訪,理應只算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警方是在甚麼契機下,將那名已故的店老闆和蝦夷族研究者的身份串聯在一起呢?

  真不可思議,但偏偏峰岸又不能主動開口問個明白。

  「舊書店的老太太說你是個好孩子呢。」須川說道。「你好像從以前就很愛看書,常自己一個人到那家店裡玩。長大後,也常到店裡探望老太太。因為他們膝下無子,所以已故的老闆非常疼愛你,對吧?」

  峰岸沒說話。他無話可說。

  須川取出裝在塑料袋裡的小瓶子。這和峰岸偷出的烏頭鹼瓶子一模一樣,他一時為之一怔,以為自己藏匿妥當的瓶子,已被警方取得。

  不過,那並不是他拿走的那個瓶子。裡頭裝的是黑色的東西。仔細一看,好像是某種乾燥的植物切片。

  「請你念上面的標籤。」須川說。

  標籤上寫著:「烏頭的根放在豆莢裡,在爐上乾燥三到四週(有毒),與分離出的烏頭鹼,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

  「立花先生的房裡,有個佈滿塵埃的小整理櫃對吧?我是從它的抽屜裡找到的。聽老太太說,立花先生吩咐過她,絕不能碰這抽屜裡的東西。因為是劇毒,所以也難怪他會這麼說。抽屜裡還有蝦夷人用的箭頭。你知道嗎?箭頭是用鹿腿骨做成。聽說當中凹陷的地方,會塗上烏頭的毒液。對了……」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會兒。「這瓶子上的標籤不是寫了嗎?與分離出的烏頭鹼,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也就是說,烏頭鹼的瓶子應該也在立花先生這裡。但我找遍各個地方都找不到。很奇怪吧?峰岸先生,這件事你怎麼看?」須川緊盯峰岸雙眼。

  「我猜不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認為,是有人把它拿走了。原本理應放在家中的東西,現在怎麼找都找不到,會作出這樣的判斷也是很理所當然的吧?」

  「這當然。」峰岸不得已得這麼回答。

  「那麼,會是誰拿走的呢?這時候就出現一個教人傷腦筋的問題了。立花家沒有親人,這幾年來幾乎都沒人去過他們家。去過他家的,就只有峰岸先生你一個人。」

  峰岸擺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

  「這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峰岸搖頭。

  「你可曾看過整理櫃裡的東西?」

  「這件事,我不太記得耶。」峰岸定睛回望刑警,心跳得很急。但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現在腦中相當冷靜。雖然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他一點都沒作好心理準備,但感覺就像在看某個很自然的情勢發展。

  「不記得是吧。」須川以嘲諷的口吻說道後,瞪視著峰岸。

  「請你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也許哪天又會問你同樣的問題。順便告訴你一件事,只要我們有心,就會像一層一層剝皮似的,逐步查明事實。到時候就會知道是怎樣的來龍去脈,你將明白我們有多認真。早晚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峰岸如此說道,須川叼了根煙,點了點頭。

  「你們是因為懷疑我,才會去那家舊書店吧?你們到底是根據甚麼來懷疑我是兇手?」須川點燃煙,朝天花板吁了口煙。

  「關於這點,你自己去猜吧。很在意這件事是嗎?」

  「可能是有人告密吧?」須川陡然停下動作,一旁的佐久間也抬起頭來。峰岸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你為甚麼會這麼想?」須川問。

  「就是這麼覺得。」峰岸答。

  接著現場沉默了半晌,氣氛無比沉重。峰岸覺得這個漫漫長夜恐怕還會再持續下去,他非得習慣這樣的沉默不可。

  「我們的確是懷疑你。不過,有些事情我們一直搞不懂。」佐久間在一旁說道。「我可以直說嗎?」

  「請直說無妨。」峰岸說。

  「如果你是兇手,那你為甚麼要殺害榆井選手?目前我們實在猜不透這點。如果我們掌握到證據,便會請你加以解釋。」佐久間咬牙切齒地緩緩說道。

  峰岸看著他的臉,無言以對。

  ※※※

  傍晚時,峰岸被釋放,就此返回飯店。他接受警方偵訊的事,似乎沒人知道。

  ──也許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他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如此思忖。警察已查出這件事。既然這樣,也許就快查出真相了。

  不過,到底是誰告的密?

  峰岸的疑問至今始終未解。知道是峰岸殺了榆井的人,到底是誰?

  他躺在床上,伸手拿起電話,把耳朵貼向話筒,聯絡櫃檯人員。馬上便有人接聽。

  「我是峰岸,前幾天那位掉錢的人找到了嗎?」

  「哦,是之前有人在訓練館裡掉錢的那件事嗎?目前都還沒有人出面登記呢。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樣啊,真傷腦筋。不好意思,可以再繼續貼一陣子嗎?搞不好有人比較粗心,一直都沒發現。」

  「可以啊,我們這邊沒問題。那麼,那張紙還是維持原樣吧。」

  「麻煩你們了。」

  「我明白了。」可能是心存戒心吧,峰岸自言自語道。

  為了查明是誰發現他藏在訓練館裡的毒藥,他想出這套計劃。那只野狗在星期六晚上被毒死,表示對方在星期六晚上發現的可能性相當高。因此,只要散播有人那天晚上在訓練館掉錢的傳言,就算當事人沒出面,可能也會以其他方式得知是誰那晚在訓練館進出。但目前似乎仍沒半點線索。

  不過,那位神秘的告密者並未將訓練館藏有毒藥的事告訴警方,這令峰岸百思不解。難道告密者和發現毒藥的人是不同人?

  真教人頭痛。

  他原本深信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至少他自己找不出缺點。正因為這樣,他完全想不透是誰看穿他的手法,又是如何得知。

  這名扮偵探的人究竟是誰?

  他為甚麼不露面?

  ──為甚麼?

  他突然露出苦笑。因為就像在玩聯想遊戲似的,他驀然想起佐久間刑警說的話──你為甚麼要殺害榆井選手?

  動機──

  想到為何要殺害榆井,峰岸便覺得腦中一片混亂。

  我真正興起殺害榆井的動機,到底是甚麼時候呢?我雖然心裡有殺他的動機,但又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

  嚴格來說的話,是從認識榆井的時候開始。打從第一次見到他,知道他是個鳥人,能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那時候起。不過,後來又多花了些時間,這個動機才清楚成形。

  ──真正開始清楚成形,是從那時候開始。

  當時他骨折康復,重回滑雪跳躍界,想像以前一樣跳躍,卻始終跳不出佳績。他從失意中追求一線生機。不是喚醒昔日自己的跳躍方式,而是讓身體重新學會另一種跳躍方式。不是修正既有的圖畫,而是在純白的畫布上重新作畫。

  而他當作模板的對象,正是榆井明。峰岸認為,榆井的跳躍是日本的最佳典範,同時也具有世界頂極水平。

  如果能徹底學會他的跳躍法,也許就能東山再起,這是峰岸最後的期望。

  但那並非單純只是模仿他的姿態,也不光只是盜取他的技巧。而是將自己對榆井的滑雪跳躍所抱持的所有感覺,全部輸入腦中。要複製的不是理論,而是感覺。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幫你,但這會很辛苦哦。」當時的指導員是籐村,聽完峰岸的提議後,他以嚴峻的口吻說道。

  「我已作好心理準備。」峰岸答。「我想從頭來過。」

  峰岸為自己設定三年的時間。這段時間,他決心將自己的人生全部投注在滑雪跳躍中。他和榆井一起生活,就此展開這項計劃。由於經常集訓,所以有不少時間和榆井在一起。如果只是一起用餐、練習,那也無濟於事。峰岸努力製造機會和他攀談。

  然而,這項最初步的計劃,執行起來卻是困難重重。要找機會和榆井聊天並不難。因為榆井愛講話。但要跟上他的說話步調,卻困難無比。他說起話來無脈絡可循,而且變來變去。他的好奇心就像向全世界蔓延的繁茂樹枝一般。

  不過,峰岸還是掌握了一項重點,那就是滑雪跳躍也是榆井感興趣的項目之一。而且能藉此將話題集中在「人類在沒有翅膀的情況下,究竟能飛多遠」這一個點上。

  「站在起始台上,我總覺得滿心雀躍。也許在某個情況下我可以飛得老遠。每個人都作過在天空飛的夢吧?在夢裡可以像在空中游泳一樣移動。我想像那樣乘風飛行。」他也曾這樣說過。

  但實際問到他跳躍時的感覺,他的說明卻又讓人聽得一頭霧水。

  「說到理想的跳躍,你都是在心中想像甚麼樣的情景?」峰岸曾如此詢問。當時榆井的回答如下:「那還用說。腦中想的當然是一種爆發的感覺。把所有討厭的事全忘記,在那一瞬間只想著要做出完美的跳躍。如果做不到這點,就不會有完美的跳躍。」

  起初峰岸以為他是在敷衍。甚至懷疑他是否懷有戒心,不想讓峰岸剽竊他的感覺。但看他的模樣,又不像是這麼回事。倒不如說,他很熱心地想傳達自己跳躍時的感覺。他看峰岸一副無法理解的神情,伸手搔了搔頭,又繼續說明。

  「要當自己是融入在風裡面,以這種感覺來飛行。不可以和它對抗。從跳台上飛出時,要像從風中鑽出一般,之後則要像被風接住一樣。只要能走到這一步,接下來就把一切交給風了。要信任風。」

  簡單來說──

  簡單來說,榆井的感覺比峰岸更具野性,而且依賴本能。完美無誤的跳躍方式,在他腦中先天就有內建好的程序,他要努力的方向,在於如何導引出這股本能。與那些後天才想創造出這種程序的人相比,基本條件一開始就不同。

  儘管如此,峰岸還是耐心十足地和榆井溝通交談。因為他期望在榆井不經意的談話中,隱藏著可以喚醒他昔日感覺的提示。

  而峰岸也實際得到一些提示。其中最大的提示,發生在他與榆井聊游泳的時候。

  「跳水時,只要能像滑雪跳躍一樣躍進水裡就行了。」榆井望著電視說。

  「像滑雪跳躍一樣?」

  「嗯。就像要跳進前方的風中一樣,以這種方式往水裡跳,一定可以跳得很好。」

  跳進前方的風中──這句話深深烙進峰岸腦中。仔細一想才發現,榆井在形容滑雪跳躍時,從來都不用「往上跳」這個字眼。

  除此之外,峰岸還得到了幾個小小的提示。他在腦中加以歸納整理,雖然只有模糊的形體,卻能拼湊出榆井獨特的跳躍方式。

  然而,以言語傳達終究有其極限。要以明確的形式來瞭解榆井跳躍的感覺,必須親眼確認其身體動作。只不過,實際進行滑雪跳躍時,雙方之間有距離,而且速度又快。就算能掌握大致的形體,卻無法進行細部的觀察。因此,峰岸將著眼點放在假想跳躍練習上。

  假想跳躍是一種模擬訓練,在台上擺出助滑的姿勢,腦中想像實際在跳台上的狀況,做出跳躍動作。一般是兩人一組,由搭檔在下方接住對方的身體。

  峰岸讓榆井進行假想跳躍,以攝影機從各個角度來拍攝。同樣的,峰岸也拍攝自己的動作,仔細兩相比對、檢討。

  「當中有個嚴重的不同點。」籐村比較兩台屏幕的畫面,如此說道。「那就是肌肉的差異。差異並非單純只會顯現在跳躍力上。就算你能擁有和他一樣的跳躍感覺,但若沒有能加以發揮的肌肉,還是一樣沒有意義。」

  因為這項建議,峰岸決定徹底進行重量訓練。不是盲目地亂做,而是勤上訓練中心,挑選最有效提升肌力的方法。在他過往的滑雪跳躍生涯中,這可說是肉體負荷最吃力的一段時期。

  在訓練中心裡面,不時會遇見其他隊的選手。他們對峰岸特訓的情形相當驚訝。不過,他們並不知道峰岸真正的目的。看在他們的眼中,也許只會覺得,這是一位走下坡的選手在作最後的垂死掙扎吧。

  只有一人給予峰岸協助,他就是剛轉至日星滑雪隊的片岡。他對峰岸特訓的目的一句話也沒問,但不時會對峰岸的訓練方式提出建議。就是片岡指示他應該將鍛煉重點放在伸展左膝的肌肉上。片岡說的話總是準確無比,訓練的效果相當顯著。

  「你不覺得我是人老還不認輸嗎?」有一次他向片岡問道。只見片岡以他的習慣動作托起金框眼鏡,以不帶高低起伏的聲音應道:

  「我知道你是想最後一搏。」

  「沒錯。我這是最後一搏。」

  「不管甚麼,都有其最後的機會。是不是要當作最後一次機會,由當事人自己決定。」

  「這已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峰岸說。「再也沒有下次。」

  片岡聞言後沒再多說,只對他的訓練方式提供了一項建議,就此離去。

  沒有集訓時,峰岸有時會獨自待在禪寺裡。一來也是為了培養專注力,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像榆井一樣,重拾往日那享受滑雪跳躍的純真之心。榆井就像個孩子似的,挑戰飛行。究竟人到底能飛多遠呢?他只是一直在挑戰這個永遠的課題。勝負並沒有那麼重要,所以壓力根本不是他眼前的問題。榆井的這份純真,令峰岸好生羨慕。

  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兩年。

  ※※※

  就在籐村驟逝之後,出現瓶頸。榆井因為大受打擊而不再比賽,峰岸的計劃就此整個大亂。於是,那個時期峰岸努力的方向,改為讓榆井重新振作。

  榆井復出後,峰岸想將他的跳躍模式完全吸收的計劃也再度展開。他想從身心技各方面追上榆井,日夜苦練。

  但如此耗費時日的計劃,卻遲遲不見顯著的效果。

  峰岸的跳躍距離確實比當初因陷入低潮而煩惱的那段時間改善許多。其他隊的選手和指導員們也愈來愈常說他最近狀況不錯。在比賽中,也不時會有不錯的名次。

  但還是不太對。就峰岸自己的感覺來看,一切都不太對勁。

  他是在前往普萊西德湖參加世界盃時,才明白此事。當時峰岸狀況不錯,和榆井等人一同出國比賽。

  在這場比賽中,發生一件離譜的意外。峰岸他們一行人早從三天前便已抵達當地,但因為大風雪的緣故,公開練習的天數遭到縮減。一直等到比賽前一天才能實地練習。而且也只能跳三次,根本掌握不到跳台的感覺,心裡忐忑不已。

  而且這時候榆井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因感冒而發燒,所以只試跳了一次。而且還沒跳成功。

  比賽當天,榆井說他不想棄權。他的高燒已退,而且也獲得醫生的許可,所以決定讓他上場。但大家都認為,榆井應該是難創佳績才對。他現在的狀況,就和完全沒練習過一樣,而且還是大病初癒。

  說到試跳,日本選手中就屬峰岸成績最好。儘管如此,也只是不至於在外國選手面前丟臉的水平罷了。榆井之前的一跳,連七十米級的標準距離也沒達到,顯露出他的練習不夠充分。

  「就像從溜滑梯上滾下來一樣。」試跳結束時,榆井笑著這樣形容自己剛才跳躍的表現。

  「這次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要小心別受傷哦。」峰岸如此鼓勵他。

  「我不會受傷的。」榆井笑咪咪地應道。接著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說道:「嗯,外國果然很大,我就開心地玩一玩再回去吧。」

  其他的選手們都笑了,心想,真不知道這傢伙是粗神經,還是天真。

  不過,他們臉上的笑容,在看過榆井第一次正式跳躍後,馬上消失無蹤。

  不同於先前的試跳,榆井展現出漂亮的飛行。飛行距離也相當遠,擠進前十名,是日本人當中的最佳成績。峰岸則是跳得比試跳時還差。

  「怎麼突然表現這麼好?」峰岸問。

  「我沒有怎麼樣啊。」他答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就只是這樣滑下去而已。只跳出這樣的成績,也是沒辦法的事。」

  「只跳出這樣的成績?」

  「不過,接下來或許會跳得更好一些。因為我已經摸熟了。」

  而他也真的在第二次跳躍時,跳得比第一次更遠,排名也從第十名竄升至第三名。

  他的跳躍方式,根本就無從模仿──峰岸這時才有深切的體悟。榆井不像一般的選手,倚賴感覺。他甚麼也不倚賴。因為他的身體會自己行動,不受意志左右。而他也相信自己的身體。

  ──也許我追逐的是一個幻想。

  峰岸如此暗忖。要學會榆井的跳躍方式,得先取得他的身體。

  之後又經過幾場比賽,更加深了峰岸這個印象。世上的一切領域,都有上天選定的人。榆井就是這樣的人。而我不是……

  就這樣,峰岸一開始決定的三年期限就此結束。

  峰岸無法成為榆井,他並不懊悔。榆井可能是今後數十年也無人能出其右的滑雪跳躍好手。有他這樣的天才,才會有我這種以他為目標的人。儘管到頭來,不管自己再怎麼想追上他,他都像是位在遠方的海市蜃樓,但這樣我心中已無任何遺憾。因為我追逐的是一位過人的天才。這些年所投注的光陰,峰岸並不覺得可惜,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引退後,峰岸只想著要讓榆井明名揚世界。自己昔日當作目標的對象,究竟有多麼巨大,他想以清楚的形式來加以呈現。

  但峰岸萬萬沒想到。

  他的夢想,竟然會以那種形式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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