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晉夷使者
前往規方之途,不會帶任何貨物,會帶上的都是最需要的物品。虞蘇將陶坊裏剩餘的陶器,全都背負在身上,帶去土城售賣,易物。背負著一筐的陶器,虞蘇慢慢地走,他身後跟著大黑。
往時來土城,都會帶大白,貨物由大白馱,人倒是很輕鬆。有匹馬很便捷,要是有輛馬車,更是便捷。虞蘇想,他很快會有輛馬車。
車身還在城南的作坊裏製作,應該快完成了。一輛最普通的馬車,不事修飾,花費他們七顆六彩陶珠,十枚石貝幣。
姒昊倒是不心疼,虞蘇有點心疼。
虞蘇進入土城,靠在土城牆小歇,他從腰間取出水壺飲用。他額頭上有薄汗,背負一筐陶器不輕鬆,沉甸甸,勒得肩膀疼。虞蘇不覺得辛苦,喝上幾口水,把竹筐背上,繼續行走。
土城的早市在城北,這裏常有商隊到來,是昆戎最熱鬧的集市。虞蘇來到早市,他找個空蕩的位置,將陶器從竹筐中取出,擺放在地上。
他的身旁,一邊是販賣牛羊的商人,一邊是販賣銅器的商人。時不時有人過來看看,挑選貨物。
虞蘇低頭看顧他的陶器,有人來詢問,就用戎語簡單交談幾句。虞蘇的戎語說得還可以,雖然沒有姒昊說得好。他的阿昊,學什麼都很快。
時常來早市,附近的人大多認識虞蘇,喚他為帶黑犬的陶匠。這頭黑犬實在惹目,它總是蹲守在陶器旁邊,威風凜凜,像一位侍衛。人們知道虞蘇是外族人,不只有條惡犬,還有昆烏戈罩著,不會招惹他。
從早待至午後,虞蘇用一筐的彩陶器,換得三枚石貝幣,還有不少的禽蛋,肉乾,乾酪。
石貝幣揣進懷裏,食物放進竹筐,罩上竹蓋,虞蘇心滿意足。出來時間長,有些餓,虞蘇拿出攜帶來的食物喝水,他不忘分食大黑。烙餅從早上放到現在,已經幹硬,虞蘇吃一口餅,喝口陶壺中的涼水。他吃得很慢,不時在想事情,他想姒昊。
他去羽山探路,他說路途上很安全。虞蘇瞭解他,他會很謹慎,他不會讓自己擔心。他們是兩條擰在一起的藤條,相互依存。
發呆的虞蘇,覺察有目光在注視他,將頭一抬,發現是銅器商人的奴隸正在看他。這個奴隸衣衫破爛成條,看得出年齡不大,也就十幾歲。他蹲在地上,盯著虞蘇手中的餅和水,他正饑渴交迫。他的臉頰凹陷,雙唇乾裂,一雙灰色的眼睛,滿是渴望。
虞蘇起身,將竹筐背上,走到奴隸身旁,把餅遞給他。自己一會就回家,有吃的,再說此時也不是很餓。虞蘇這麼想,一回神,見奴隸狼吞虎嚥,兩口把餅吃完。
“渴了吧,喝點水。”虞蘇將水壺遞向奴隸,他聲音很小。他怕引人注意,畢竟人們將奴隸當牲口對待,他這樣行徑在別人看來怪異。
奴隸的雙手被木枷所制,抓不住陶壺,只能將頭仰起,張開嘴。虞蘇把水壺傾倒,徐徐倒進他口中。銅器商人怕奴隸逃跑,將他的手腳加木枷。唯有幹活時,會將手上的木枷取走。
這樣的姿勢,喝水很緩慢,虞蘇很有耐心,不著急。他將水壺裏的水,一滴不剩,都喂給他喝。
奴隸的眼裏帶著感激,灰色的眸子明亮起來,像棵枯草得場雨水復蘇。他對虞蘇說了一通戎語,有些字句虞蘇沒聽懂。虞蘇懂的只有那些日常用的戎語,他想大抵是感謝的意思吧。
虞蘇沒說什麼,他將陶壺掛回腰間,朝銅器商人瞥去一眼,見他仍專注於售賣銅器,沒察覺。被看到喂他奴隸水和食物,很可能遭斥責,引人注目,虞蘇不愛惹事。
默默背著竹筐離開,虞蘇沒留意從他把餅遞給奴隸那會起,就有一輛馬車停在一旁觀看。
馬車上的人模樣在二十上下,衣著普通,唯有右耳墜著一個粗實的金環,顯示他身份不一般。戎人一般會在右耳佩戴耳環,平民用青銅,用金器的,都是貴族。
昆極的目光隨著虞蘇身影的移動而移動,在他從馬車前走過時,昆極一眼就認出,他不是戎人。他穿著戎服,但是腰間的陶壺器形是外族之物,他的五官發色也不對,他是位外族。
這人以自由身出現在土城,也許他隨著商隊前來。
虞蘇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昆極收回目光,對馬夫說道:“去烏戈家。”馬車前進,在坑窪的泥地上顛簸,昆極按住自己的左腿,感到疼痛。他是殘疾之身,無法上戰場,單是從北谷的營地裏往返,就已感到病痛的折磨。何等可悲!
年少時,昆極試圖馴服野馬,卻遭野馬踢甩,重重摔下馬,摔斷一條腿。年少輕狂代價慘痛,自此成為一位廢人,深居簡出。這次和狄人的戰事,昆極本想幫忙出謀劃策,他前往北谷營地,卻遭父親嫌惡。
馬車經過銅器商人的奴隸時,昆極朝他投去一眼,有時覺得自己和這些被鉗住手腳的奴人沒有兩樣,都喪失了尊嚴。
虞蘇在城北行走,不時張望四周,他在尋找巫醫的房子。他得去找巫醫求藥,能止血的藥,還有據說能解天豈山毒霧的藥。
巫醫的房子很有特色,是土城唯一一棟草頂屋,虞蘇很快找到。他推開木門,進入巫醫家中,見到一位頭戴羽冠,腰配銅鈴,虎牌飾的老年男子。虞蘇從懷裏摸出一枚石貝幣,用戎語說出他想要的藥物名稱。
止血藥是一盒油膏,不知是用什麼東西製作,而解天豈山毒霧的藥,是一大袋枯葉子。
虞蘇離開巫醫家,還是沒有直接回家,他帶上藥物,前往昆烏戈宅。戎青鳥便住在昆烏戈家中,虞蘇要去拜見他。
秋日到來,他和姒昊準備好出行的物品,就會啟程。有些事,姒昊去做,有些事,由虞蘇來。
昆烏戈往年秋時會帶商隊去桑城,今年沒去,昆吉金的命令將他留在土城。昆吉金讓他協助昆鉞處理土城事務,他不放心這個長子。
虞蘇前來昆烏戈家,正好見到昆極在院中。虞蘇看著他,他也在看虞蘇。
這位昆戎首領的二兒子,和父親一樣有頭黃褐色的發,寬闊的肩膀,高大的身材。虞蘇第一眼,就發現他是個瘸子,走路一瘸一拐;第二眼,虞蘇去看他右耳的耳環,這是辨認身份的一個方法。
虞蘇不解他為什麼一直注視自己,那眼裏似乎還有點驚訝。虞蘇將頭低下,恭敬行了個戎禮。他聽姒昊說過,昆吉金的二兒子是個瘸子,而這人佩戴著粗實、誇張的金環耳飾,年紀也符合,大抵就是了。
“你是誰?到這裏做什麼?”昆極猜測他是昆烏戈舊識,昆烏戈家有守衛,不會隨便放人進來。
“我是位陶匠,來找烏戈。”虞蘇看他朝自己走來,為免失禮,他不去看他行走的姿勢,一直低著頭。昆氏的子弟,待姒昊態度輕慢,虞蘇不想和他們打交道,但也不能去得罪。
昆極想起土城來了一位虞地陶匠,他有所耳聞,他還沒再說點什麼,就聽到昆烏戈說:“他是姒昊的隨從,虞蘇。”
昆烏戈從屋裏出來,看向虞蘇和昆極。虞蘇如釋重負,朝昆烏戈走去,向他行禮,告知自己有事找戎青鳥。昆烏戈喚來一位僕人,帶虞蘇往院後去。
昆極一直在打量虞蘇,直到他離去。昆烏戈不解看他,昆極說:“沒想到兩人都如此年輕。”
帝子也才十八歲,這位隨從年紀和他差不多。這兩人年少,閱歷不及年長者,卻踏上漫長旅程,還能安然抵達昆戎,堪稱奇談。
商道被穹人阻斷,戎青鳥困在規方多年。回到昆戎,物是人非,一時沒住處,為昆烏戈收留。這人不肯帶姒昊和虞蘇前往規方,他歷經千辛萬苦才回來。他倒是清楚,如果姒昊通過昆吉金之口,來要求自己帶路,絕對逃不過,所以他儘量提供幫助。
虞蘇將兩種藥物,拿給戎青鳥看。戎青鳥仔細察看了,告知他是這兩種沒錯,並告訴他葉子的使用方法。虞蘇跟他道謝,很是感激。
戎青鳥見這位後生待人溫雅謙遜,頗得人喜歡,便就多關心下,問他幾時前往規方。虞蘇說這幾天籌辦好,就會出行。
“人還是要回到自己的族群裏,才有安穩日子過。你們照我說的去做,肯定能安全抵達規方。”戎青鳥並不知道姒昊是帝子,還以為姒昊和虞蘇都是洛姒族。
“青鳥,多謝你的説明。”虞蘇對他行了下禮,言語誠懇。
戎青鳥抓抓鳥窩頭,笑得有些心虛。他其實不能保證他們安全抵達規方,光是爬天豈山就得去半條命,一路上還有許多猛獸。自己是運氣太好,才活著出來。以前商隊走的都是規道,那才是正經通道,可惜被穹人給堵了。
虞蘇走出戎青鳥的矮屋,經過前院,離開昆烏戈的家。他出來時,沒見到昆烏戈,想他有貴客正忙,就沒去跟他道別。來戎地這些日子,多虧昆烏戈和首領的關照,否則他和姒昊也無法立足。
離開昆烏戈家,虞蘇加快腳步離開土城,此時已近黃昏,也許姒昊回家了。
就像戎青鳥所說,人得回到自己的族群,規方是姒昊必須去的地方。戎青鳥那邊吐露很多關於規方的消息,他說過洛姒族在規方二十載繁衍生息,帝邦的文化在那裏延續。
背著竹筐,帶著大黑,如來時那般,虞蘇原路走出土城。他離開土城時,看到從西面走來一支商隊,隔著太遠,又為土坡遮擋,虞蘇沒能看清他們的裝束。
這些人大多穿著上衣下裳,並非戎人,來自大河地區。其中有一人的打扮最是特別,他梳著六七條髮辮,頭髮束在腦後,每根髮辮尾部都綴著羽毛。他穿綠色的短袍,袖子很窄,僅能容拳,他佩戴弓箭,手上綁著護膊。這是晉夷的打扮,並且從他袍身的顏色看,他身份不低。
商隊常在秋時貿易,出現土城的商隊不少。虞蘇沒放心上,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他心心念念著姒昊。太陽已偏西,也許姒昊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昊總:總有刁民想搶朕的老婆,來戰個痛!
昆極:……打不過。
導演:昊總下章就踏上去規方的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