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愛意
虞蘇和風夕編織草幕,用途遮擋臉,他們儘量將孔眼編得細小,讓群蜂鑽不進去,然而這只是一個妄想,因為吃蜜必遭蜂蟄是虞人的一句俗語。草幕上得留兩個孔洞,給眼睛窺視,野蜂惹急哪個地方都鑽,叮得滿臉包是常有的事。掏蜂蜜代價高,然而蜜是人世間極其可貴的甜味,人們趨之若鶩。
虞城西郊的及谷,是處幽深的地方,那裏的野蜂群多,巢多築在樹上。及谷的樹又高又粗,參天大樹,直插雲霄。據說當年營建虞城的木材,來自北郊,西郊的木材正因為難伐,而逃過一劫。這是一片老林叢,虞城人常來這裏撿菇子,掏禽蛋,採蜂窩,打獵,甚至幽會。
前些天,妘周過來掏鳥窩,發現了一處蜂巢,在很高的樹梢上,而且蜂巢碩大一個,野蜂密麻無數。掛著蜂巢的大樹下有一個記號,告知了妘周,他不是第一個發現者。一大塊蜂蜜在虞城能換一條豬腿,足見人們對它的喜愛。
妘周本是南洹人,幼年隨再嫁的母親搬來虞城,在虞城城南沒有屬於他的耕田,他也沒有漁船,所以他主要靠採集、打獵為生。蜂蜜對妘周而言,真是難得一見的美味,他不會因為有人先他一步,他就選擇放棄。妘周辨認出樹木上刻的符號是只蜘蛛,他猜測是東社的朱氏。妘周留意出現在及及谷的朱氏,問著問著,竟問到來采菇的朱雲身上,朱雲說那正是她發現的蜂巢,只是她兄長在戍衛,她自己一人拿不下這蜂巢,本來還想喊風川幫忙呢。
於是一群人相約來採蜂蜜,熱熱鬧鬧,歡歡喜喜,有風川朱雲,虞允兄妹,妘周、風夕,還有虞蘇。
分工下來,虞蘇和風夕製作草幕,虞允兄妹去摘棕樹葉,一會有用途;風川和朱雲燃熏煙,妘周捅蜂窩。
草幕編好,棕葉堆滿一地,大家紛紛戴上草幕,開始行動。風川和朱雲用竹籃裝熏煙的材料——野獸糞便和半幹的草葉,他們點起煙,分兩頭爬上樹,將竹籃掛在接近蜂巢的樹梢上,然後迅速爬下來,爬慢可是會被傾巢而出的野蜂蟄。野蜂被熏離蜂巢——當然還有一些野蜂不肯走,仍守著陣地,這時,換妘周上去,他同樣要動作快,而且要准狠。他腰間綁著麻繩,敏捷爬上樹,用一根長柄的工具捅下蜂窩,他不能顧忌手被蟄,野蜂往草幕的眼洞鑽。
蜂蜜一塊塊被打落,掉在地上,蜂群憤怒地嗡嗡亂叫,盤旋而下,嘈雜聲繞耳不絕。樹下的人們要麼用力揮動棕樹葉攆趕蜂群,要麼眼疾手快將蜂蜜撿起,塞進陶盆裏。風川見黑壓壓的蜂群湧來,他大喊:“快跑!”
一聲令下,拔腿齊跑,他們屁股後面追著氣憤的野蜂,四處逃竄,被蟄得跳腳。眾人在前跑,風川和朱雲斷後,兩人拼命揮打棕葉,打散蜂群,邊“戰”邊退。
逃離險境,大家檢查傷情,被蟄得最慘的無疑是妘周,其他幾人,身上臉上多少也有幾個包,然而很值得,撿來滿滿一個陶盆的蜂蜜,捧在朱雲懷裏。
逃出林叢,夥伴們摘下身上的草幕,在一處草丘打量他們的收穫,並指著對方頭上臉上的包相互取笑,有種共患難的喜悅。
蜂蜜用青蕉葉包起,放在火上稍微一烤,便就很好吃。一隻只手,從烤軟的蜂蜜上掰下一小塊,含嘴裏,細細品嘗,甜得樂呵呵。
一大盆蜂蜜,吃掉一小份,剩餘的部分,風川將它分成七分,兩份最大的給朱雲和妘周,大家都沒意見。朱雲是發現蜂巢的人,熏煙趕蜂靠她;妘周家窮,並且有捅蜂窩的功勞,算是很公道了。
虞蘇用棕葉包住自己的蜂蜜,小小一份,包得四四方方,用藤條紮好,揣入懷裏,他要帶回家,給父母吃。虞圓學虞蘇,包起蜂蜜,把蜂蜜弄得零零散散,還是風夕幫她紮好。妘周用竹籃提著屬於自己的蜂蜜,他看風夕,等風夕忙完,他湊到風夕身邊,偷偷塞給風夕一塊蜂蜜,是最純正的一塊,黃橙橙,沒雜質。風夕搖頭不肯接,風川眼尖,用力拍妘周肩膀,笑問:“幹麼呢?”妘周嘿嘿一笑,把手縮回去。
“那裏有奇怪的聲音,會不會是野豬?”虞圓手指前方的密林地,她聽到“嗯嗯哼哼”的聲音,不響亮,夾雜在鳥獸的叫聲中。
“不是野豬。”朱雲紅了臉,把虞圓拉開,視力極好的她,已經瞧見林叢裏是怎麼回事。
相對於女伴們的羞澀,妘周非常好奇,甚至是興奮,他蹲身,想悄悄靠近聲源地,挨著虞允一個小石子。不過他也是人才,悄無聲息過去,悄無聲息回來,臉上帶著怪笑:“是虞正和風羽。”
他話語一落,就聽到風夕小小“咦”的一聲,事實上,不只風夕驚訝,夥伴們都有點驚訝。這兩人他們都認識,是兩位元男子,年紀只比他們大點。
虞蘇莫名地滿臉通紅,他不是第一次知道男子間可以幽會,但卻是第一次看到,雖然遠遠地,他什麼也沒看清楚。
“要說這男子間怎麼……”虞允露出一幅困擾的樣子,還托著下巴深思。
“兩人得有一個當女人……”妘周邪笑著,他話語沒說完,就挨著風川的手臂勒脖,風川讓他閉嘴。
在場有女伴,不只風川的妹妹,就是虞圓也都還沒有情人,再說這種事,男子們私下談談就好,幹麼拿出來當著三位女孩面說。
虞蘇一路沉默,低著火烤似的臉,紅撲撲,默默跟著眾人回城去。
及谷的花草坡,有一棵及谷最古老的大樹,大樹下是年輕男女幽會的地方,人們對適婚男女們的這種行為習以為常。這麼多年來,虞城的人們年老葬於北郊,年少時,相戀于西谷,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過有時,在花草坡成雙成對的,未必是男女,虞人對這類人會抱著嘲戲態度,不過又覺得沒什麼,你情我願。只要進入及谷,就離開了虞城,人們彷彿回到群獵刀耕的時代,那時婚姻還不存在,孩子們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在那些年頭裏,男子間的歡好,也被視為正常之事。
虞蘇從及谷回到家,心仍嗵嗵直跳,他從沒帶女孩去過花草坡幽會,但是他見過在那邊親親我我的男女。以前他不覺得這是特別的事情,但是這次卻給他很大的衝擊。他想起抱起他、背負他的姒昊,想起自己在湖邊洗澡,不著片縷,他有一些奇異的感觸。這樣的事,虞蘇自然沒法和任何人說,他只能自己去分析,去理解。
自從回到虞城,虞蘇時常會想起姒昊,想他孤零零一人在角山下放牧,家裏只有一隻燒水的陶鬶。虞蘇很想再去看看姒昊,但是路途遙遠,以他一人之力,抵達不了角山。
日子一天天過去,虞蘇這份去角山的念頭,並沒有隨著時間而淡化,直到今天,他再次想起兩人在湖畔的事情,才意識到這人對他而言,不只是照顧他的恩人。
黃昏的虞城,虞蘇坐在火塘邊,和父母吃飯。虞母瞅眼虞蘇額頭上的一個包,倒是沒說什麼,虞蘇在家養傷十日,總不能一直將他關在家中,不讓他外出。
“蘇兒,你幾時回大陶坊幫忙?”虞父知道虞蘇今天跟著夥伴們,前去及谷採蜂蜜。因腿傷,他已經清閒好些天了。
“阿父,我明日過去,跟仁叔說好了。”虞蘇不是一個遊手好閒的人,他也想早點回陶坊。
“你怎麼也讓他燒陶,夏天陶窯多熱,能把人蒸熟。”虞母希望虞蘇能到宮城裏任職,所以一向不大贊同他制陶。
“燒陶哪里不好,站城樓當戍卒,不也是要把人烤熟。”虞父覺得虞蘇不適合當侍衛,而且他又喜歡制陶,凡事不能強迫。
“你……”虞母一時沒了說辭。
虞蘇沒有插嘴,小口喝粥,他知道母親也就嘴裏說說,她不會禁止他到陶坊幫忙。
夜晚,父母睡下,虞蘇端油燈出院子,走進雜物間。昏黃的燈光照向木架子,架子上有四件陶器:陶鬶、陶鬲、陶壺,陶碗。虞蘇燒的是質地細膩的白陶,並且繪上朱黑相間的紋飾,他製作的是彩陶器。
這些彩陶器,虞蘇想帶給姒昊,而不知道他心思的父母,還以為他是在幫虞允家制陶,畢竟虞允的奴僕,來送過幾次陶土。
虞蘇的手撫摸過雙耳陶壺,彷彿看到姒昊在烈日下,揮汗行走山路,回家燒水的身影。他居住的地方沒有井,而潭溪的水哪怕再清澈,喝了也可能鬧肚子。若是在當地長大的牧人,倒可能適應了,他必是不能適應,由此每每往返於落羽丘和草場,就只為能喝上一口乾淨的水。
他本是一位陌生人,與我相處幾天,我又何必這麼關心他,虞蘇有時也會這般想,但他就是記住了姒昊,記住了他的樣貌和習慣。
虞蘇返回屋子,把油燈熄滅,將大門掩上。他在火塘邊坐了一會,對著火光想心事,想他早晚會再去趟角山,只待一個機緣。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下章就要去找昊總了。說來,昊總早晚是要搬來虞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