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故人歸(下)
琳琅看了看在窗邊寫字的清兮,瞪了璀璨一眼。璀璨很無辜地回了她一眼。不過大家都知道,她這是在清兮的跟前給二夫人上眼藥。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下人是喜歡二夫人的,暗地裡都叫她「女詩人」。
這兒有個典故。前朝有個著名的詩人名韋諱莊,其吝嗇得實在讓人歎為觀止,已經到了數米下鍋、稱柴燒火的地步,如果家裡烤熟的肉少了一片,他立即就能覺察出來,兒子死了也不肯給他穿新衣下葬,說是死人何必盛裝。
二夫人的形象在下人眼裡跟韋莊也差不多了,所以背地裡才有這樣的綽號。
清兮自然聽到了璀璨的話,擱下筆笑道:「可國公府就是需要二夫人這樣的人管家。」要都像自己這樣管家,這國公府離入不敷出就不遠了。
這話到了豐琉耳朵裡,自然是點頭讚賞的。
清兮再一次拿著字帖走進四並居,心下忐忑。根據上一次的經驗,她發現原來豐琉雖然清心寡慾,但並不是無慾,所謂無慾則剛,有欲則強。這「強」者二意,可解作強壯,也可解作強迫,不管是何意,反正不合清兮的意。
雖然傷口好了,不過陶嬤嬤囑咐過,不想桃花源變米口袋,盡量一個月都不要肆意妄為,當然陶嬤嬤不會這麼講話,但清兮好歹是聽明白了意思。
豐琉已然已經回復高山皚雪之態,目不斜視地看著清兮的字帖,講解點評都恰到好處且言之有理,清兮欣然受教。
末了,豐琉指了指南窗炕,清兮只好磨磨蹭蹭地走過去。
「好像瘦了些,臉色也不好。」隔著嵌螺鈿紫檀曲腿炕桌,豐琉看了看清兮。
清兮不知如何作答,好在豐琉也並不是發問,將桌上擱著的一個盒子推向清兮。
清兮看了看豐琉,見他微微點頭,這才打開盒子,紫絨襯底上整齊地排列著一盞盞的血燕。只想不到內院事這麼快就傳到了四並居。
「這盒是給你補身子的。二弟妹管家也不容易,今後每個月我讓勤書給你送去。」
清兮抬頭看向豐琉,想不到他連這等小事居然也放在了心上,一時心裡暖暖,啟唇正組織著語言,便又聽豐琉道:「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吧。這本《名姬貼》和《衛氏和南貼》你拿回去好好臨摹、琢磨,到你覺得識其精髓了再拿來我看。」
這兩本字帖是衛夫人傳世名作,這位衛夫人善寫一手美女簪花之字,《古今書評》說她的字如「插花美人,舞笑鏡台」,十分適合閨中婦人研習。
豐琉的話彷彿一盆冷水潑在清兮的心上,將她心中發出的小嫩芽凍而成冰。
卻不知豐琉見自己一時失手,錯傷了清兮,心中自懊惱萬分,自我反省是修身養性不到家,如是打定主意等清兮滿了十八歲再重鋪鸞帳。
清兮心下雖悻悻然,但也鬆鬆然。
回到蘭薰院清兮就讓琳琅把那盒血燕給太夫人送去,做媳婦的可以省吃儉用,但絕不能讓做母親的跟著省吃儉用,孝敬都來不及。
琳琅拿了盒子才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從上房過來的荷言。
「荷言,這是去哪兒啊?」琳琅招呼荷言。
荷言笑了笑,「太夫人讓我往你們院子送東西呢。」
「這可真是巧了,夫人也讓我給太夫人送東西去。」
兩個丫頭湊到一堆,看著彼此手裡的盒子,打開來看,全是血燕,不約而同地笑道:「這可真是巧到家了。」
荷言又接著道:「太夫人說夫人吃慣了血燕,又說夫人這幾日臉色不好,正該好好養著,補補血色。」荷言又故作神秘地在琳琅耳邊小聲道:「太夫人自己掏的私房錢,這是送給夫人晚上吃的,早晨的太夫人那裡自有準備。」
琳琅拉了荷言的手,「跟我一同去上房吧,夫人那兒還留著些,哪裡有讓太夫人掏私房的道理。」
荷言也是精乖的,自然跟了琳琅回上房討太夫人的歡心。
太夫人聽是清兮讓琳琅給她送燕窩,極為高興,「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可難得是她這片心。」
「怎麼不是呢,你疼夫人,夫人也疼你,就是縱觀咱們朝,也見不著這麼和睦的婆媳。」荷言也湊趣。
這廂自然是一雙兩好,可到了其他院子就未必了。三夫人嫁妝豐厚,見清兮那邊自備了血燕,少不得也自己掏了腰包給二夫人,將血燕白燕的差價補齊。
至於商若雯那邊,聽了消息,只抱著婉姐兒哭,婉姐兒不懂事,見母親傷心也跟著傷心,「婉姐兒可想要個弟弟?」
婉姐兒不知弟弟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有東西總是好的,所以點了點頭,這讓商若雯更傷心,好好的一個兒子就那樣沒了,心裡有怨也無處發,午夜夢迴都覺得心揪著疼,可出了那樣的事情,太夫人還是疼著那個女人,這讓商若雯不甘。就算沒有懲罰,可也絕不該是這般景象。
商若雯轉頭吩咐了冰琴,讓她開箱子拿錢,找最貴的血燕買。
到了冬月初,三爺豐岳一行終於風塵僕僕地回了京,先是去太夫人上房請了安,接著又去給列祖列宗磕了頭,這才又回到上房坐定,敘一敘母子天倫。
「娘,這是秀晶,這幾年多虧她照料兒子。」這位秀晶便是豐岳在任上納的妾。
向秀晶濃眉大眼,貌美如新春之桃,舉止斯文端莊,很討人喜歡,她恭恭敬敬上前給太夫人請了安。
荷言這邊早準備好了見面禮,一對金絲鐲子,畢竟只是妾室。
豐岳又指了指自己身邊被下人抱著的一個一歲小童道:「這是瑞哥兒。」
那抱著瑞哥兒的媳婦上前給太夫人行了禮,太夫人饒有興趣地逗了逗瑞哥兒,這小人也不哭,只看著太夫人笑,自然討喜。
荷言送上了一個長命金鎖,八個金粿子。
清兮送的禮物是一樣的,只是金粿子少一半。
三夫人虎著臉站站在太夫人的背後,那瑞哥兒一看見她就開始哭,向秀晶一聽自己兒子哭就心疼,可又不敢上前哄,忙壞了抱著瑞哥兒的奶娘。太夫人見狀便讓豐岳先去休息。
晚上太夫人出錢請了一桌席給豐岳接風洗塵,擺在芸萱堂,男女同樂,只在中間隔了座四扇春蘭秋菊圖屏風。此外還請了兩個彈唱女先兒,熱鬧非凡,喝酒行令自不在話下,一直鬧到三更才作罷。
因這一鬧騰,清兮次日起得稍晚,辰初才到了上房,一進去就聽見三夫人哭泣的聲音。
「娘,你可要給我做主啊,昨兒晚回去說是太晚怕影響了孩子睡覺,直接就去了西跨院,難道就不怕影響那瑞哥兒睡覺。」杜晴嵐抹著淚道。
「三年了好不容易回來,居然這樣對我,這也就算了,今早那向氏來我屋裡立規矩,才不過多跪了會兒,他就不答應了,說那向氏有了身孕,罵我刻薄、歹毒,容不得人,話裡話外都說我要害那向氏和她孩兒,還打了我一巴掌。這口氣我無論如何也嚥不下去,他到底還是不是我的相公啊。」杜晴嵐越說越傷心,嗚咽聲漸大,到後來完全止不住了。
「這老三也真是的,他同你夫妻這麼多年,怎能不瞭解你的性子,怎麼能罵你刻薄歹毒,居然還敢動手打人。」太夫人為這打人,也是偏向杜晴嵐的,雖然她平日愛說三道四,可絕不是真正刻薄歹毒之人。
杜晴嵐一聽這話越發哭得來勁兒了,「娘,你可要給我做主啊,再這樣我可過不下去了,不如讓他休了我,把那向氏扶正就是了,反正他也看不慣我。」
「胡說,怎麼才這麼點子事情就要鬧著休不休的,要真被休了你有臉回家啊?」太夫人瞪著杜晴嵐。
杜晴嵐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收了收聲,「可是,可是他也太沒良心了。」
「荷言,去讓老三過來一趟。」
太夫人吩咐了荷言,轉過頭又對杜晴嵐道:「老三才回來,你怎麼就跟他鬧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年前為了外放而你不肯跟他去的事兒,他對你一直耿耿,這一回來你也不知道輕言細語跟他說,反而虎著張臉,便宜了那向氏。」
杜晴嵐一直認為自己是低嫁,所以向來都是壓著豐岳的,哪裡肯給他低頭,何況他還帶了個人回來。杜晴嵐不說話,抬頭見清兮進了門,便道:「娘,我這也是心裡難受,要不然你問問清兮妹妹,如果國公爺納了這麼個妾,她能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