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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分鐘後門鈴響了,看樣子他是搭出租車趕來的。康正還是先問一句:「誰?」
「佃。」
「進來,門沒鎖。」
門開了,穿著西裝外套的佃現身。手上拿著揉成一團的米色大衣,鬍子沒刮,頭髮也很亂。
「關門,上鎖。」
佃依命令照做,然後以挑釁的眼神瞪著康正,但那雙眼裡立刻出現驚訝之色。
「你想怎麼樣?」他看著在寢室裡挨著床睡著的佳世子問。她的手腳被封箱膠捆住了。
「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要你說實話。」康正回答。
他手裡握著電線的中間開關。電線的一端接在插座上,而另一端則延伸至弓場佳世子的上衣裡。
「你瘋了。」
「我正常得很。不過,就算我真的瘋了,也是被你們逼的。」
「你要我怎麼做?」
「這個嘛,請你先在那張椅子上坐下吧。然後把上衣脫掉。」康正指著餐桌旁的椅子。
潤一把上衣和大衣放在地上,在椅子上坐下。「然後呢?」
「餐桌上有封箱膠,拿那個把你的腳踝捆在一起,要捆好幾層,把腳緊緊並在一起。」
確定潤一完成這項作業後,康正繞到他身後,把潤一的雙手背在椅背後,再一圈圈地將他的兩隻手腕捆起來。
「好了,這樣要說話也比較方便了吧。」
「我無話可說。」
「那我問你,為甚麼你沒向警方檢舉我?怎麼不帶警察一起過來呢?」
潤一不答。
「還是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吧。你先聽聽這個。」
康正按下錄音機的開關。錄音機裡播出來的,是弓場佳世子剛才的那番告白。康正眼看著潤一的表情扭曲。
關掉錄音機後,康正問:「你覺得呢?」
「太可笑了。」潤一說。「她沒做那些事。」
「那就是她說謊了?」
「……是的。」
「她為甚麼要說謊?」
潤一沒回答康正的話,把頭撇過去。
「我也覺得這是謊話。」康正說。「編得很好,但是有矛盾。」
接著,他從包包裡取出另一條接了插頭的電線,上面也接了開關。他拿著電線走近潤一。
「我沒有怪癖,你用不著擔心。」
康正解開潤一的格子襯衫的鈕釦,然後撕了一小段封箱膠,把分成兩叉的電線一頭貼在潤一胸前,另一頭貼在背後。「你瞧,用封箱膠也可以貼得很緊密呢。」說完,康正指指寢室。「我一聽說把電線貼在園子胸前和背後的是OK繃,就覺得那不是弓場幹的。因為如果只是要固定的話,用透明膠帶或封箱膠就可以了,而這些東西就放在書架很顯眼的地方。但是聽說兇手用了OK繃。OK繃放在哪裡呢?在書架上的急救箱裡。當然用OK繃也無妨,但她用的話就令人費解了。其中原因我想你也明白,因為要拿急救箱,就連我也要伸長了雙手才行。園子個子高拿得到,她個子矮,連要拿急救箱都有困難。但她卻說她太忘我,所以不記得是用甚麼膠帶貼電線的。要拿急救箱就得費一番力氣,怎可能不記得?怎麼樣,這番推理如何?」
「很好啊。」潤一像戴了面具般面無表情地說。「我認為這是一段很精采的推理。既然你都做出這番推理了,不如就放了她吧!反正已經證明她不是兇手了。」
康正拿著連接到潤一身上的電線回到他原本站的地方,確定開關停留在OFF的地方後,把插頭往旁邊的插座靠近。插進去那刻,他發現潤一閉上眼睛。
「弓場佳世子說謊這是可以肯定的,但她這番話顯然不全是編出來的。比如說把鑰匙丟進信箱這一點,鑰匙的確是在信箱裡,不過這件事應該只有兇手知道,連警方都不知道,因為鑰匙被我回收了。那麼,弓場又不是兇手,她怎麼知道這件事呢?原因只有一個,弓場是聽兇手說的。連這麼重大的事都能說,可見兇手與弓場的關係非比尋常。」
潤一仍舊板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但臉頰上的抽搐情形顯示他已經達到極限。
「請讓我和她談。」他終於回答了。
「這可不行。你以為我為甚麼要讓她睡著?就是不給你們套話的餘地,不能保證弓場佳世子聽了你的話後不會翻供。」
從潤一喉嚨的動作,看得出他吞了一口唾沫。
「好吧,既然你不想說,那就算了。我並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來追查真相,我只是想以園子哥哥的身份揪出兇手而已,所以我不需要自白,也不需要證據或證詞。我只需要確信。而我幾乎已經可以確信了。」康正把手指放在開關上,是連到潤一身上的那個開關。「我不知道被電死會不會痛苦。一想到園子,我祈禱不會,但現在倒是希望可以帶來一點痛苦。」
「等一下。」
「時間已經到了。」
「你還甚麼都不知道啊!」
「我知道,是你殺了園子。」
「不是的。」
「不是甚麼?」
潤一欲言又止。看到他這樣,康正再次把手放在開關上。
「我知道了。」潤一說,彷彿死了心。「我說,我要把真相說出來。」
「編的就不必了。」
「我知道。」潤一的胸口劇烈起伏,連康正都聽得到他的呼吸聲。「的確,」潤一說,「那天晚上我是為了殺害園子才來的。佳世子說的內容全是我做的。」
「這我已經知道了。我可不想聽你懺悔。」
「不是這樣的,你還甚麼都不知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做的是和佳世子小姐所說的內容相同。也就是說,無論兇手是誰,行兇在中途取消是事實。」
「不要給我胡扯,園子可是死了。」
「所以佳世子不也說了嗎?園子是自殺的。」
「別鬧了,園子沒有那麼軟弱。」
「你又瞭解她多少?你們明明一直沒生活在一起。」
「……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些?」康正把開關猛地拿到前面。
「請看信!」潤一急得大聲說。
「信?」
潤一呼地吐了一口氣,朝自己的西裝上衣揚了揚下巴。
「我的上衣內口袋裡有摺起來的信紙,是園子寫的,請你看看那封信。」
康正把開關放在地上,伸手去拿潤一的上衣。一掏內口袋,果然有信紙。信紙很皺,像是曾被揉成一團。
「信紙那時掉在垃圾筒旁,我碰巧看到的。看過之後,我才驚覺自己差點鑄下大錯。請你相信我。」潤一以懇求的語氣說。
康正攤開信紙。信紙一共有兩張,上面的確是園子的筆跡,內容如下:
「這封信是我寫給你們兩人的,所以希望佳世子也能看到。我想這樣對你們來說也比較好。
其實我心裡還是一團亂,既難過又痛恨你們。當然,心頭的傷也還沒有好。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要怎麼做才能搶回你的心。如果搶不回來,至少要拆散你們。為此我打算不擇手段,還想了一些很邪惡的辦法。而且實際上我連準備都做好了。
但是,今天忽然間我覺得一切都好空虛。
就算把靈魂出賣給惡魔,毀了你們的幸福,到頭來我還是一無所有,只是徒留一具拋棄人類尊嚴的可悲空殼吧。
請你們不要誤會,我完全沒有要原諒你們的意思。我想這輩子你們在我心裡永遠都是叛徒。
我決定再也不要和你們有任何瓜葛。破壞你們的幸福這件事,我會當作是浪費我寶貴時間和心力的傻事。
所以你們也」
寫到這裡可能是寫了錯字,有黑墨水塗改的痕跡,之後便是一片空白。
「如何?」大概是知道康正看完信了,潤一說,「既然看到這封信,我就沒有非殺她不可的理由了吧?」
康正想不出反駁的話,拿著信紙的手在發抖。潤一說得沒錯,但是他不願意去想園子是自己結束性命的。
康正把兩張信紙疊在一起撕成兩半扔掉。四張紙在空中飛舞,然後一片片掉在地上。
「這是不可能的。」
「可是這是事實。」
康正瞪著潤一。這時餐桌上的電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