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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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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作還記得剛上小學時,父親牽著他的手,穿過小學的校門。入學典禮在禮堂舉行,孩子們按照班級順序排排坐,家長們在後排觀禮。

 勇作的右邊是一條走道,對面是隔壁班級的隊伍。

 台上,沒見過的大人輪流致辭。勇作沒多久就感到無趣,在椅子上恚塞率率地挪動身體。忽然,他察覺有人在看自己,那道視線來自走道另一邊的班級。他望了過去。那裡有一張曾打過照面的臉。

 勇作還記得,那正是在紅磚醫院遇見的少年。紅毛衣、灰圍巾、白襪子,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少年那時搭上那輛長長的高級轎車,從勇作面前駛去。他也念這所學校?

 勇作瞪回去。那名少年卻飛快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將臉轉回前方,直到典禮結束都不曾再轉過頭來。

 學校生活比勇作想像的更舒適愉快。他交了許多朋友,學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東西。如果次日要遠足或開運動會,他就會因亢奮而失眠。

 大概是因為勇作個頭大,又很會照顧別人,他成了班上的領袖。無論是玩捉迷藏,還是拍畫片,分組或排序都是他的工作。對於他決定的事,沒人會有意見。

 第一次發下來的成績單上,漂亮地寫著一整排「優」,評語欄裡也誇獎勇作「積極進取,具領導力」。不用說,父親興司自是為勇作感到高興。他看了成績單,臉上掛著由衷的佩服,看著兒子。「了不起啊,勇作,你和我的資質真是有如天壤之別。」

 升入三年級的時候要換班。不到一個月,勇作又成功地掌握了新班級的主導權。不過,他並不是刻意要那麼做,而是一回神,事情已經自然而然地演變至此。他當時簡直感覺地球是以自己為中心運轉。

 只有一件事令他心存芥蒂。不,或許該說只有一個人令他耿耿於懷。

 就是那個少年,那個入學典禮時直盯著他看的少年。

 有的人和自己分明毫無瓜葛,卻怎麼也不能無視其存在。即使對方不吸引自己,也和自己無冤無仇,但不知為什麼,只要一看到對方的臉,內心就會掀起一陣波動。對勇作而言,那個少年正是這樣的人。他們不同班,也不曾說過話,但勇作卻發現自己的眼睛經常追著少年的一舉一動,這並非出於想和對方成為朋友的目的,而是莫名地覺得對方極為討厭。

 或許這是一股強烈的忌妒。如同在紅磚醫院見到少年的時候一樣,他的良好身世訴說著兩人生活環境的巨大差距。不過,那不是勇作忌妒他的真正理由。勇作身邊也有好幾個家世明顯強過勇作的孩子,但他對他們幾乎沒有感覺。

 此外,勇作確定並非自己單方面地在意對方。在運動場上投球的時候,他會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靠直覺往這種目光的來處看去,幾乎一定會和那個少年四目相交。只要勇作瞪回去,對方就會移開視線。這種情形多次出現。

 真是個討厭的傢伙!勇作每次都這麼想,或許對方也有同感。

 勇作從一、二年級同班的同學口中得知了少年的名字——瓜生晃彥。他覺得這真是個矯揉造作的名字。

 那個朋友還告訴勇作,瓜生晃彥的父親是一家大公司裡身居高位的大人物。然而,這沒有扭轉勇作對他的負面印象,而是造成了反效果。

 「他成績好嗎?」勇作問。

 「很好。」那個同學說,「每次老師上課點到他,他都能答出正確答案,而且考試總一百分,是班上的第一名,說不定也是全年級第一名。」

 「全年級第一名」這句話惹怒了勇作。當時,他已自詡為第一了。

 「不過,他好像不是班長。」勇作說。他認為,不管在哪個班級,成績最好的人一定耀眼而出眾。

 「因為瓜生沒有朋友,沒人推薦他。」

 「哦。這麼說,他不太受歡迎?」勇作自己則眾望所歸地當上了班長。

 「是啊,一點兒也不受歡迎。他也不和大家一起玩,老擺出一副臭架子。」

 這句話讓勇作很受用。兩人雖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但一聽到有人說瓜生晃彥的壞話,他就覺得很開心。

 勇作一直很在意晃彥,時而觸到他令人討厭的視線。時光就這麼流逝。

 四年級夏天上游泳課的時候,兩人有了正面的接觸。

 那天是那個夏天最後一次下水游泳的日子。五個班級舉行接力對抗賽。各班選出四名精英,每人五十米,進行總計兩百米的泳賽。

 勇作自然入選了,他對游泳很自信,在至今的游泳課中,沒人游得比他快,於是由他擔任最後一棒。

 勇作在起跳台後面等待的時候,聽見了隔壁班同學的對話。那是瓜生晃彥所在的班級,他也在選手之列。從順序來看,他是第三棒。

 只聽他回頭對最後一棒選手說:「喂,跟我換。」

 「為什麼?我們不是猜拳決定了嗎?」

 「少噦唆,跟我換就是了。」

 瓜生在四年級學生中身材算是高大的,五官也像個小大人,對方被他一瞪,馬上慌張地起身和他對換。

 在一旁觀看的勇作和瓜生四目相接,隨即移開了視線。

 泳賽開始了,第一棒,第二棒相繼躍入泳池。第三棒入水後,勇作站上起跳台,將口水抹上耳朵。

 「和倉,拜託你啦!」

 勇作舉起手,響應同學的加油聲。

 五名選手中,瓜生班的領先一個身長的距離,勇作班的居於第三。勇作確定自己能扭轉頹勢,馬上就能超越瓜生這傢伙……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第三棒明明領先回來,游最後一棒的瓜生卻沒有立刻跳入水中。觀眾席上傳來「你在搞什麼啊」的叫聲。不久,勇作班上的選手也回來了。甫一接棒,勇作立刻躍入水中。他把握住了絕佳的入水時機,飛快地以自信的自由式划水前進。他認為自己已居首位,可以一個人遙遙領先,抵達終點。

 但當他在二十五米處正要折返時,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景象——有人游在自己前面!

 是……瓜生!不可能!他分明比我晚下水……

 勇作拼盡全力。然而,當他抵達終點、從水中探出頭時,卻看到瓜生已經脫下泳帽。瓜生發現了他的視線,微微咧嘴一笑。勇作第一次看見瓜生笑。如果當時他是初中生,心裡大概會浮現「嘲笑」這個字眼。那笑容似乎在對他說:「你別自以為是了!」

 勇作意識到,瓜生是故意那麼做的。他從一開始就打算讓勇作成為笑柄,才會強行和同學換棒,還故意晚下水,讓勇作難堪。

 勇作沮喪得幾欲流淚,他再度潛入水中,咬緊牙根。

 觀賽同學的讚美證實了瓜生比賽時的泳技何等高超。有人說他的手臂舞動宛若風車,有人則說他如魚般在水中穿梭。他們說的大概都是事實。

 那天之後,勇作鬱悶了很久。他只要一發現瓜生的身影,就會下意識地掉頭就走。他討厭那樣的自己。

 他當時沒發現,那是自己第一次嘗到自卑的滋味,但察覺到原本莫名地討厭瓜生的心情,已變成了一種明確的憎恨。

 「總有一天我要擊敗你!」他下定決心。

 來年春天升上五年級,兩人進了同一個班。

 勇作仍是班上的領袖。那時,同年級的同學當中,和倉勇作這個名字幾乎無人不曉,所以在班長的選舉中,勇作以壓倒性的票數當選。

 在學業方面,勇作也從未感到不安。無論數學還是語文,他都覺得很容易。聽老師講課就像在聽老人憶當年般簡單易懂,而當老師點到他時,他也能應答如流。看到同學被分數的加法弄得焦頭爛額,他覺得很不可思議,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連這麼簡單的東西都不會。

 看來我在這個班上也是第一名!剛升上五年級不久,勇作就很自負地這麼想。

 但沒過多久,他就發現這不過是個幻想,讓他的自信破滅的也是瓜生晃彥。

 兩人同班後,勇作對瓜生在意了很久,但他漸漸發現瓜生和從前的同學說的一樣,是個不起眼的人。他沉默寡言,又老是和眾人保持距離;課堂上,他也不像勇作那樣踴躍發言;一到下課時間,幾乎全班都會衝到校園裡玩,但他大多在位子上看書。他好像沒有比較親近的朋友,讓人摸不清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只不過,瓜生依舊會遠遠地對勇作投來不懷好意的冰冷視線,勇作也很在意他的一舉一動。兩人雖然不想接近彼此,卻總是注意著對方。

 第一次月考後,勇作才知道瓜生的實力。老師宣佈勇作和瓜生都考了滿分。勇作驚訝地看著瓜生。瓜生卻用手托著腮幫,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

 從那之後,勇作總是在意瓜生的成績。他想知道這個令人摸不清底細的對手真正的實力。約兩個月後,勇作便明白了。

 瓜生晃彥的學習成績出類拔萃,可說是卓爾不群。不管任何一科的考試,課後作業,就勇作所知,從來沒有瓜生解不出的問題。他的作業總做得完美無缺,考試也幾乎都得滿分。勇作雖然沒有拿過低於九十分的分數,但不時會因粗心而出錯。有時,老師會故意出考倒小孩子的問題,勇作也只好舉手投降,但對瓜生而言這卻是小事一樁。又如在歐洲地圖上填出各國首都,聽寫漢字「啟蟄」、解數學方程式,他都一臉無趣地快速答出,而且正確無誤。

 瓜生還不只擅長讀書,要他做任何運動,他都能安然過關。所謂「安然過關」,其實只是裝出來的。他給人一種「只要他認真去做,就能跑得更快、跳得更高」的感覺,彷彿要他為這種無聊透頂的事情全力以赴,是愚蠢可笑的行為。

 在各方面都大放異彩的瓜生,在人際關係方面卻是徹頭徹尾的劣等生。他不給人添麻煩,但也全然不想與眾人同樂。當以班級為單位活動時,他只是早早把自己負責的部分做完,對他人的工作卻視而不見。然而,他負責的部分卻完美無缺。

 「我討厭和瓜生在一起。」

 「他以為自己成績不錯,就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

 這麼說的學生漸漸增多。

 「和倉,你可別輸給那種人!給他點顏色瞧瞧!」

 勇作身邊的朋友說。大家都無法忍受瓜生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態度。

 最看不慣瓜生的就是勇作。

 勇作幾乎不曾落在人後。讀書、運動、繪畫和書法,他樣樣得第一。當然,成績的背後有許多他付出的努力。而他辛辛苦苦才到手的頭名寶座,卻讓瓜生哼著歌輕輕鬆鬆地奪走。就像那次游泳比賽一樣。瓜生贏了,卻一臉「這種小事一點兒也不值得高興」的神情,簡直就是故意要惹勇作生氣。

 「你怎麼了?最近很沒精神。」幾個同學常這麼對勇作說。勇作感到很意外。他從沒想過,別人會對自己說出同情的話。

 「沒什麼。我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他總是故意高聲回答。

 要除掉這股窩囊氣,除了超越瓜生別無他法。勇作放學回家後,只要一有時間就坐在書桌前用功讀書,休息時間就跑步、做俯臥撐。他學會了畫世界地圖,背誦星座,閉著眼睛也能吹木笛,書法端正漂亮,而且認識了所有常用漢字。然而,他越是努力想趕上瓜生,兩人間的差距卻越是明顯。勇作開始焦躁,常常坐立難安,而且經常遷怒於朋友。

 一天,開班會時發生了一件事。

 勇作和平常一樣擔任主席,主題是如何解決班上照顧的花圃最近荒蕪的問題。勇作的工作是在同學們各自發表意見後,加以匯總整理。

 其實,勇作最近對班會也開始感到棘手。他站在講台上俯視大家時,眼角餘光總是不經意地掃到瓜生,還非常在意瓜生用何種眼光看待自己。

 「明明什麼都不如我,還敢擺出一副老大的架子。」勇作猜想著,瓜生是不是正在這麼想呢?他以前從未有過這麼自卑的想法。

 勇作讓同學們進行討論,一半心思卻放在瓜生身上。他非常在意瓜生的一舉一動,但絕不正眼瞧瓜生一眼。

 「照顧花圃的順序就這麼決定。不過,負責的人再怎麼巡視,要是沒有認真照顧,也沒有意義。有沒有辦法解決這一點呢?」事情大致決定後,勇作說。他認為,提出新的問題也是主席的工作。這時,勇作看見瓜生在打哈欠,閉上嘴巴後又轉頭看著窗外。勇作從他身上移開視線,又問了一次:「誰有意見?」

 大家提出幾條意見,卻始終沒有定論。

 於是勇作說:「這麼做怎樣?我們製作一本記錄本,將澆水,拔草等記錄在上面。這樣一來……」

 勇作看到瓜生的表情,話講到一半停了下來。瓜生用手托著下巴,歪著嘴角笑著。是那種笑容!游泳時的笑容!

 那一瞬間,勇作壓抑在心中的情緒爆發了。

 他衝下講台。

 大家正感到驚訝,他已衝到瓜生桌前,握緊拳頭猛力捶向桌子。

 「你有話直說!你有意見,對吧?」

 瓜生卻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依然用手托著下巴,定定地盯著勇作的臉。「我沒有意見。」

 「胡說!你明明瞧不起我。」

 「瞧不起你?」瓜生哼了一聲,把臉轉向一旁。

 一看到這個動作,勇作來不及思考,身體就先行一步。他抓住瓜生的手腕,使出全力將對方拉起,於是瓜生連人帶椅摔在地上。勇作騎在他身上,雙手揪住他的領口。

 「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當身後傳來老師的聲音時,勇作感覺屁股騰空。下一秒,他已背部著地,摔在地上。

 勇作爬起身,瓜生正拂去衣服上的灰塵。他低頭看著勇作,小聲但清晰地說:「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這場架很快就傳開了。當勇作帶著老師的信回家時,父親興司氣得滿臉通紅。老師在上面寫了勇作在學校裡的行為,並請興司簽名。

 「為什麼?」興司問,「為什麼你要做出那種事情?」

 勇作沒有回答。表明內心的想法,就像是在暴露自己的軟弱,這令他害怕。

 父親的憤怒久久不見平息。勇作作好了心理準備:或許自己會被攆出家門。

 然而,興司讀完信後,表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抬起頭來,問道:「跟你打架的瓜生,是瓜生工業老闆的兒子?」

 「是。」勇作回答。U R電產當時還叫瓜生工業。

 興司皺起眉頭,從茶櫃裡拿出鋼筆,默默地在信上簽名,然後低聲說:「別做蠢事!」

 勇作完全不明白,為什麼父親的怒火會快速熄滅。

 此後,勇作變了。他不再喜歡出頭,也不再表現得像個領袖。他只是不停地思考,如何打敗瓜生。

 兩人的關係如此持續了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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