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反了你
陳慧還是有些擔心李有得的傷,便小聲道:「公公,讓慧娘再看看您的傷吧?」
李有得正要應下,卻聽阿大跑進來說道:「公公,太醫院張方張御醫求見。」
李有得微微一怔,忙道:「快請他進來。」
陳慧有些驚訝,這是複診來了?那她是要回避嗎?
她看了眼李有得,對方似乎正在想著什麼,她也就裝自己不懂事沒想到回避一事了。她好不容易弄好的傷,必須在一邊看著呀!
沒一會兒,一個中年男子匆匆進來,一來便打量著李有得的面色,見他情況還好,便鬆了口氣。
「張御醫,怎麼了?」李有得看出對方的緊張,忙問道,
張方猶豫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李公公,我今日早上才得知公公受了傷,且……為您處置傷口的馬御醫,怕是……沒盡力。」
李有得面色一變,過了會兒才咬牙切齒地說:「昨日馬御醫同我說,他不善刀傷,且這傷不算嚴重,我便自個兒回了……」
他想起那馬御醫說這話時輕鬆的模樣,便當了真,即便覺得疼,覺得精神不太好,也只當是自己的身子骨太弱,不願意在王有才面前露了怯,又還是有些擔心這傷,這才回了府。
張方道:「昨日的其餘傷者,十有八九晨起時已高燒昏迷,怕是那些刺客所用刀具上有什麼東西,如今他們只能聽天由命了……還好公公命大,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李有得下意識看了陳慧一眼,她卻是一臉驚訝地看著張御醫。他收回目光,面露猙獰之色:「這馬永安……還真是膽大包天啊,居然敢算計我!」
得虧他昨日堅持著回了府沒留在宮裡,否則今日他便陷入昏迷了吧?說不定他一昏迷便再也醒不過來了。好一個馬永安,竟然敢暗算他,他不弄死他便不是李有得!
張方皺眉,想了想才說:「今日我是聽馬御醫的醫童無意間說起才得知李公公的傷是如何處置的,若非如此碰巧,那兩新來的小醫童還什麼都不懂,自然沒人知道馬御醫做了什麼。」他說到這裡,面上也現出一陣後怕,頓了頓才歎了口氣繼續道,「李公公,宮裡很少有刀傷,那馬御醫說自己不善刀傷也並非全無道理,便是告到皇上哪兒去,也不過是個學藝不精而已……」
因張御醫的話,陳慧是豁然開朗。原來那馬御醫是故意這麼處理李有得的傷的啊!她就說呢,怎麼一個御醫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張御醫說刺客刀上怕有什麼東西,他的意思是塗了什麼藥?她倒覺得,可能是刀殺了人也不清洗,時間久了上面都是病菌,被這樣的污染物弄傷的傷口,再不好好殺菌處理,自然更增加了感染風險。
這麼想來,如果李有得待在宮裡而不是徑直回來了,怕是傷口都不會裂開,她記得那時候包紮的棉布纏得很緊,應當有一定擠壓止血的效果,若李有得好好躺著,自然不會流血不止。然而偏偏李有得回來了,因此傷口裂了,這才給了她發揮的機會。若非如此,李有得留在宮內,即便得到再好的照料,今天說不定也跟其他人一樣昏迷不醒,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傷口感染後要麼截肢要麼等死,截肢後的處理又是新一輪的問題,算下來死亡的可能性十分高。因為馬御醫是消極處理,李有得便跟其他人一樣,自然無人會懷疑馬御醫。這麼說來,那馬御醫也是有點慘,不知他跟李有得有什麼仇,好不容易逮到機會陰他一回,卻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和巧合而付諸東流,如今還被李有得知道了他幹的好事,怕是今後結局淒慘啊……
陳慧有些慶倖,還好她是李有得這邊的,再算計他也就只是討好而已,被他看出來了也無妨。
李有得冷笑道:「我弄死他的法子多了去了。」
張方一個哆嗦,勉強笑了下。
李有得斂了神色笑道:「今日真是多謝張御醫特意來告知了,這恩情,我不會忘的。」
張方忙道:「李公公客氣了,先前公公也幫我許多,這一些小事,應該的,應該的。」
李有得笑了笑,瞥了阿大一眼,後者立即掏出張銀票遞給張方。張方猶豫了下,還是接過來收下了。
張方收了這不敢不收的銀票,還是擔心李有得的傷,便道:「李公公,請讓我看看您的傷,我這心裡才能穩妥些。」
李有得點點頭,張方便走上前來。
陳慧眼睛盯著張方的舉動,心裡的呼喊簡直要破胸而出了:張御醫您沒洗手啊啊啊!
但她什麼都沒說。李有得沒說是她處理的傷口,想必有什麼顧慮,那她就不能主動開口說什麼了,免得讓李有得不高興。
張方小心撩起李有得的衣袖,解開棉布,看到傷口時他點點頭道:「這傷處置得還成……只是不該用棉線,怕是拆線時會有些疼。」
李有得又瞥了陳慧一眼,她卻低著頭看不出什麼神色,他很快收回視線,面色實在不怎麼好看:「有多疼?」
張方依然盯著傷口瞧,並沒有注意到李有得的神色,他習慣了病患的傷痛,話也說得平靜:「尚可吧。」
李有得問道:「跟針紮哪個疼?」
張方一愣,終於抬頭道:「針紮哪兒比得上這個啊,這要疼多了……」總算注意到李有得面色的張方忙道,「不過公公不必憂心,也沒您想得那麼疼。」
「我沒有憂心。」李有得面無表情地說道。
張方走前還開了幾劑藥,寫了藥方交給了阿大,便放心地離開了。
李有得在阿大送張御醫離開後便坐那兒不吭聲,陳慧偷偷瞥他幾眼,突然哽咽著說道:「公公,是慧娘不好,明明沒有本事還亂來……公公,您罰慧娘吧!」
之前張御醫說不該用棉線的時候她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可是也不能怪她吧?她本來就是個門外漢,傷口是瞎縫的,能合攏不皺起來就行,用的線誰知道那種好啊!她貢獻最大的,就是雖然無法創造一個無菌環境,但中途一直不停洗手消毒,將感染可能降到最低……橫向對比一下宮裡那些人,說明她的處理見效了不是嗎?
當然,雖然陳慧有無數個正當理由為自己開脫,但在不講理的李有得面前,她只要服軟認錯就好。
李有得瞥了陳慧一眼,冷冷地說:「明知自個兒沒本事還瞎胡鬧!昨夜我也是鬼迷了心竅,才由著你亂來!」
想來是昨夜他受了傷神智不清了,才會信她一個女流之輩的鬼話,任由她胡亂施為!
「公公能如此信任慧娘,慧娘感激不盡……」陳慧低著頭輕聲道。
李有得噎了一下,想到之前張御醫的話,想著雖然他也能去找一個更有經驗的軍醫,然而畢竟一時間難以找到,久了怕是遲了,這事陳慧娘也算幫上忙了。
「哼。」李有得轉開視線,「這次還是算你一功吧,想要什麼自己去挑。阿大,領陳姑娘去庫房。」
阿大剛送完張御醫回來,聞言忙點頭,還沒等他來拿庫房鑰匙,就聽陳慧道:「公公,那不急,慧娘還是先幫您清理了傷口吧。」
李有得看了她一眼,嘴裡淡淡地嗯了一聲,心裡卻舒服極了。
阿二對陳慧要準備的東西熟,等陳慧吩咐完便立即去了。陳慧把棉布解開看著那蜈蚣式的傷口,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她真是太厲害了,居然還真的完整地處理了一個這麼嚴重的傷口啊!
已經縫合好的傷口沒有昨夜看起來那麼恐怖,但對陳慧來說依然有些辣眼睛,不過想著出自自己之手,她的抗拒感才少了很多,也能坦然直面這傷了。
「公公,刺客都抓住了嗎?」乾等著也無聊,陳慧好奇地問道。
李有得道:「沒有,逃了一個。」他頓了頓,提醒道,「這些日子,京城裡怕要腥風血雨,你有事沒事也都別出門了。」
陳慧道:「公公放心,慧娘肯定不出門……」她禁閉時間還沒過呢,也不敢亂出門啊。
「嗯。」李有得點點頭,這回皇上遇刺,不知要牽連多少人,他為皇上擋了一刀,算是張保命符,也不知他能不能讓水更渾些,說不定還能把王有才推下水!他跟那馬永安無冤無仇,說不定就是王有才收買了馬永安!
李有得正想著怎麼查一查馬永安,便聽陳慧道:「公公,皇上好勤政愛民啊,還會微服私訪……」
李有得轉頭看她,眉頭一皺:「誰跟你說的微服私訪?」
「……大家都這麼說。」陳慧當然不會出賣告訴她這事的阿二。她其實有些好奇這個皇帝是不是很喜歡出宮私訪,那她將來豈不是有機會碰到他?她有些期待看看皇帝長什麼樣,又怕碰到皇帝後會招惹什麼麻煩,心情很是矛盾。
李有得盯著她說:「皇上的事,你少打聽!」
陳慧連忙乖巧點頭:「是的,公公,是慧娘多嘴了。」
「知道就好。」李有得沒好氣地說。皇上的事,私下自然少說為妙,正所謂禍從口出。且,皇上這次出宮,哪是什麼私訪啊!皇上自小長於深宮,年少便登基,從未出入過市井之地,自然好奇,昨夜不過是突然生出了興致,這才出來玩玩。這次雖有驚無險,皇上怕是許久都不會想要出宮了。
阿二終於將所有東西都準備好,陳慧照舊先清洗了雙手再消毒,隨後便用煮沸後稍稍涼下來的水給他清洗傷口,再用燒酒消毒。用水時李有得還忍得住,等上了酒精,才一下下他就抬手讓陳慧停下,冷著臉道:「行了,我自己來吧,你們都下去。」
其他人都乖乖退出去了,但陳慧偏不,她坐那兒看著李有得道:「公公,您是不是怕疼?」
李有得瞪著陳慧:「我堂堂一個內官監掌印太監,怎麼可能怕……你住手!」
眼見著陳慧又要把沾了酒的棉布往他傷口上擦,李有得面色大變,忙忍著痛縮回手,厲聲道:「出去!」
陳慧看著色厲內荏的李有得,只覺得他就跟個怕打針的熊孩子似的。她要是出去了,他怕是就隨便擦擦或者乾脆不擦了吧?
陳慧也不怕,一臉誠懇地對李有得道:「公公,慧娘會很小心不讓公公您疼的……公公您這傷必須用燒酒擦的,不然可能會跟宮裡那些人一樣的,您自己不好弄,還是慧娘幫您吧!」
李有得的傷處還沒包好,疼得他不敢亂動,他瞪著陳慧道:「我讓你出去!」
陳慧硬氣地說:「慧娘不出去!」
「還反了啊你!」李有得氣得傷口更疼了。
陳慧突然伸手抓住他受傷的那只手,在李有得反應過來前死死摁住道:「公公,您別亂動啊,傷口會撕裂的,那慧娘可就無能為力了啊!」
「陳慧娘,你居然敢威脅我?鬆開!再不鬆開,有你苦頭吃的!」李有得激動地聲音都變了調,怒斥道。
陳慧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公公,慧娘也是您好啊。這樣吧,您要是怕受不住,就咬著這個。」她丟了塊乾淨的棉布過去。想到將來拆線時他可能面臨的痛,她覺得是時候讓他先熟悉一下了。
李有得手裡拿著棉布,狠狠地瞪著陳慧。
她無畏地與他對視。
明白陳慧不會輕易妥協,李有得氣得想打她板子,卻又開不了口讓下人進來,他瞥了眼手中的棉布,忽然想到個主意,充滿惡意地一勾嘴角,用他完好的手抓住陳慧的手臂,猛地往自己這邊一帶,她身子一轉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陳慧的下巴剛撞到他的肩上,人還懵著,便聽李有得在她耳邊呵呵冷笑:「慧娘,你擦吧。我若是受不住了,自會咬住點什麼。」
他的手緊緊箍住她的腰,不讓她起來,他的嘴就在她耳邊,一低頭就能碰到她的肩膀。
陳慧僵住了。這死太監有沒有良心哦!她好心好意幫他,他卻要讓她一起承受他的痛?她不幹了!感染了要死也是他自己的事,去他的吧!
「……既然公公堅持,慧娘也不好勉強公公,公公您自己來吧,慧娘出去了。」陳慧說著鬆開他的傷手,撐著他的肩膀想要起來。
李有得箍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她又跌了回去。
只聽李有得森然一笑道:「既然慧娘有心,我也不好拂了慧娘的好意,擦吧。」
陳慧只覺得自己的肩上彷彿有一隻野獸在虎視眈眈地盯著,身子僵硬,過了會兒才可憐兮兮地說:「公公……慧娘不敢了……」
她是摻著看他忍痛卻還要假裝滿不在乎的私心,可幫他消毒這事絕對是必要的啊!她就只是順便看個笑話而已,也不是什麼大錯吧……
「晚了!」李有得哼笑一聲,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陳慧側頭看他:「可慧娘也是……」
太近了。
陳慧被李有得按在他腿上,又被他緊緊箍著腰,兩人的距離已是貼得極近,她下意識地側頭跟他說話時,二人的臉便有些過近了。
呼吸聲糾纏在一塊兒,陳慧瞪著眼睛,幾乎能看到李有得沒有化妝的臉上那細細的絨毛,這麼近的距離,她才注意到他其實是雙眼皮,不大不小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著,他唇色很淡,許是受了傷的緣故,也就比他的膚色稍微濃那麼一點罷了。
因為陳慧的突然舉動,李有得一時間也怔住。
陳慧驀地轉開腦袋,剛剛想說的話也給忘了。算了,要咬就咬吧,她又不是他,還怕那點痛嗎?有本事他咬死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