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亂世(四)
“俺們必須要搬走嗎?俺們老祖宗那輩就在這兒住, 咋到了俺們這一輩就要走了呢?”一個大漢操著不甚流利的官話開口問道,他旁邊站著的一群鄉民也跟著紛紛點頭。
普惠解釋道:“魔物已有一千年未出現過,所以施主的祖先是安全的。但是如今魔物即將現世,到時候不是大家能夠應付得了的。”
那大漢有些似懂非懂, 但好歹明白了再繼續留在這裏不安全, 於是他道:“那俺們躲起來不行嗎?那玩意兒有這麼駭人嗎?”
普惠道:“魔物都吃人, 喜歡喝生血。它們的個頭比你們還大,你們應付不了的。”
那大漢看起來聽懂了,臉上的神情十分失望。
旁邊一個頭髮都掉光了的老者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用官話問:“那伽藍寺收人嗎,可以爲我們大家提供一點庇護嗎?”
普惠眼睫一顫, 他垂首道:“伽藍寺也要搬走的。”
那老者嘆道:“看來佛祖也無能爲力。”
“佛祖雖然無能爲力,但是我們伽藍寺還是可以給你們大傢夥提供地方的。”一個年輕的男聲自不遠處響起, 衆人擡頭一看,就見一個年輕的和尚披著紅色的袈.裟,身後跟著一個穿著灰色僧衣的小和尚笑著往這邊走過來。
正是普智與廣空。
普惠點頭:“師兄。”
那大漢有些驚喜道:“真的嗎?俺們可以進伽藍寺嗎?”
普智笑道:“自然,不過你們要守伽藍寺的規矩, 幷且願意搬到南苑山脈去。”
那大漢有些遲疑:“南苑山脈?那麼偏嗎?”
普智道:“伽藍寺自有考慮,那邊會更安全一些。”
方才的老者道:“伽藍寺方丈真是大善人,我們一定會遵守寺內的規矩的。”聽到老者的話,方才還有些遲疑的鄉民們都紛紛點頭,連忙各自回家拿東西準備搬去南苑山脈。
普惠看著漸空的場地, 轉過頭來道:“師兄爲何下山來了?”
普智道:“自然是來找你,同你一起濟世。廣空聽到我的想法,就也隨我一起來了。”
普惠看向廣空, 就見對方靦腆地沖自己笑了笑,點了點頭。
普智道:“你也別太擔心,南苑山脈雖然偏僻,但是伽藍寺已在那邊加持了陣法,可庇護民衆。”
普惠嘆道:“我想要的幷不是一味的逃避。”
普智道:“寺內也有許多僧侶同你我是一樣的想法,願下山濟世,師父都幷未阻攔。”
普惠道:“可是倘若寺內方丈都避世,那願意出來的又有多少?我伽藍寺弟子數量衆多,可謂天下第一,如今卻只有寥寥數人出來濟世。對比其餘門派滿門參戰,我十分羞愧啊。”
普智嘆道:“各人有各自的緣法,出來的總會出來,躲避的總會躲避,你又何必強求。做好自己想做的不就夠了?”
普惠沈默。
普智也不再說話,拉起普惠和廣空往下一個鎮上前去勸說了。
望城。
孟清看著剛剛降下飛劍的李嵐和雲溪道:“柳師叔呢?怎麼沒跟你們一起過來?”
雲溪垂著臉。
李嵐嘆道:“柳師叔爲了開啓護山大陣,以身祭陣了。”
孟清睜大了眼睛。
李嵐道:“那護山大陣的開啓需要一個元嬰期大能的全身靈力,柳師叔添了我倆的靈力還是不夠,便自己以身飼陣了。”
雲溪一直沒有擡頭。
孟清也被這消息打擊到了,他心裏難受,可是一看雲溪垂著頭的模樣,他便只好硬撐著說:“柳師叔也是爲了我們,爲了天下,我們都會記住她的。”語罷,他一隻手輕輕搭在雲溪的一側肩膀上,道:“你回房歇息一會兒吧,我同你李嵐師姐還有事相商。”
孟清送雲溪回了房間,在對方進門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道:“想哭就哭吧,只是之後一定要振作起來,柳師叔要是知道你這麼傷心,她也會難過的。”
雲溪流著眼淚進了房間。
孟清回來時,看見李嵐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撐著自己的額頭。她看起來面色蒼白,形容也有些憔悴。見他回來了,李嵐道:“你如今做事看起來成熟許多。”
孟清苦笑:“我來這邊一個長輩都沒有,況且現在掌門師伯重傷臥床,生死未蔔。吳鸞師叔也應當是回不來了,現在柳師叔也以身飼陣,師尊他也……”
李嵐睜大眼睛道:“師尊怎麼了?”
孟清道:“當時柳師叔對我說的,師尊他,他魂燈滅了。”
李嵐眼前陣陣發黑:“這麼說,只剩我們幾個了?”
孟清道:“是啊,我還聽說大師兄和沈師弟他們……”
李嵐頽然道:“不是聽說,洛師兄爲殺窮奇自爆金丹,結果不慎墮入魔修,掌門要殺他,沈師弟帶著他逃走,現在兩人行蹤不明,我還沒用昆侖印聯繫過。”
孟清道:“現在的昆侖宗真的只剩我們幾個了。”
李嵐的雙目漸漸堅定起來,她的面容帶上堅毅,連疲憊也隱藏起來。她道:“即便只有我們幾個,也得把這昆侖宗撐起來。昆侖宗過去是北境第一宗門,現在依然是!”
孟清受她感染,也一掃頽然,堅定地點了點頭。
李嵐道:“柳師叔以身飼陣,昆侖宗內暫時被封閉。若是不出一個窮奇一樣的大兇,護山大陣應當不會輕易開啓。我們還有時間,可以做很多安排。”
“不,恐怕沒有時間了。”門外傳來一個男聲。
孟清和李嵐齊齊看去,就見花海生蒼白著一張臉走進來:“我發現了一件事,我覺得你們有必要知曉。”
頭頂樹葉響動,地上光影斑駁。沈畫和洛九韶的面前,站著一個魔獸。
這魔獸有四爪,呈虎型,頭的部分卻是一個人的上半身,面容姣好,靈氣四溢。若非洛九韶感應到他們同出本源,沈畫多半要認爲這是一頭聞所未聞的靈獸。
那魔獸四爪一屈,整個身體朝向他們行了個禮,它開口沖洛九韶道:“仙君在上。”
洛九韶眉頭一皺:“你在喊誰?”
那魔獸道:“我在喊您啊,您是重華仙君。”
沈畫看向洛九韶,見他不置可否,道:“你又是誰?”
那魔獸道:“我是靈獸白澤。”
沈畫道:“我知道白澤,它幷不長你這樣。”
魔獸道:“你又怎知白澤是不是我這樣?”
洛九韶打斷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訛獸。你怎麼到這裏來的?”
訛獸道:“仙君不愧是仙君,我從南疆雲澤爬出來的,那裏沒有幾棵樹,卻有一個討人厭的老傢夥。”
沈畫意識到洛九韶可能是在從訛獸口中攫取一些事情,他看了一眼洛九韶,見對方沖自己點了點頭,便道:“那老傢夥是誰?”
訛獸道:“那老傢夥我也不認識,成日裏屁都放不出一個,空長了一隻又長又臭的舌頭。”
洛九韶道:“還有誰和你一起出來?”
訛獸道:“沒有啦,就我一個。”
洛九韶道:“它們跑多遠了?”
訛獸道:“都跑出雲澤啦,一個二個剛出來就這麼生龍活虎。”
洛九韶道:“大兇什麼時候出來?”
訛獸道:“明日!明日就出來啦!”
洛九韶住了口,沈畫看他一眼,繼續道:“這個局面怎麼解決?”
訛獸道:“找只鳥,唱唱歌就好啦!”
訛獸的四爪在地上抓土,它雖是笑著說話,然而從身體緊綳到尾巴亂甩,沈畫都能看出它在緊張。
沈畫抿了抿唇,道:“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說洛九韶是重華仙君,那麼這塊玉究竟是誰的?”
他從領口處扯下一塊玉佩,那玉佩成水滴狀,底部刻著一個仙風道骨的“韶”。
訛獸微微一笑:“它是你的。”
那訛獸說完,便轉身幾個跳躍,消失在林間。
沈畫看著它跳遠的身影,回頭看向洛九韶道:“你怎麼認出它是訛獸的?”
洛九韶將沈畫攬進自己懷裏,垂眸看向他道:“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也墮入魔道了吧。”
沈畫見他眼中陰暗不明,連忙也抱住對方,輕拍他的脊背安撫道:“沒事的,就是魔道又怎麼樣,你沒害過人,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洛九韶一隻手撫上沈畫的後頸想,多麼脆弱而柔軟的部位,而它的主人卻毫無所覺,任它落在我的手裏,此刻只忙著安慰裝作傷感的我。他一想到這裏,就感到心情十分愉悅。洛九韶笑道:“它雖是訛獸,卻是天道之口,言左往右,言惡而善。這玩意兒雖然好說假話,但卻是真真假假摻雜著,它能力在我之下,我倒是知道它哪句真哪句假。”
沈畫道:“那你問出什麼了嗎?”
洛九韶扶著沈畫的後頸道:“南疆雲澤對應的是北境瓊州,它說沒有一棵樹那必定是在雨林裏。我不是仙君,但確實有個老傢夥在那雨林裏,長著一條又臭又長的舌頭。雨林裏有魔界的出口,但是很小還似乎有缺陷,出來的都是小嘍囉,出來的時候還四肢不全,連雨林都沒跑出去。大兇過段時間可能就要現世,到時候這下界必然大亂,想要結束這一切就需要一隻鳥,至於是什麼我也不清楚。”
頓一頓,他笑道:“不過這訛獸最後一句話倒是說對了。”
他的手攀上沈畫的脖頸,挑起那塊玉佩,挑眉笑道:“這是你的。”
沈畫笑道:“這是你給我的,當然就是我的了。”
洛九韶看著他沒說話。
沈畫道:“那我們要去瓊州雨林看看嗎?當時我就有點奇怪,鬼車怎麼會在那裏,原來那裏竟然有魔界的出口……”他說著說著感覺不對,沈畫擡眼一望,就見洛九韶的眼睛又紅起來。
沈畫往下一望,就見洛九韶的衣物又被頂起來了。自從洛九韶醒來後,就經常發生這種事,可是洛九韶現在不比過去,他現在是魔修,魔修從不壓抑自己的欲望,一切都隨心所欲,那洛九韶自然也不能被壓著。他試探著伸手,就聽見洛九韶滿意的悶哼。
兩個人糾纏完畢,洛九韶將手附在沈畫腹上溫養,看著他的眼睛溫柔道:“你如果想去,我都會跟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