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畫像

　　沈畫教授完畢，日頭已到頂中央。

　　他讓李嵐送靈珠兒回問劍崖，臨走時輕輕摸了摸靈珠兒的腦袋，道：“給你的書一定要看，明天我會考你的。就考今天教你的那幾種，答得好有獎勵。”

　　沈畫說這話時語氣溫和，眉目有笑意。靈珠兒看得兩眼放光，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會記住。

　　看著兩人走遠，沈畫才回過頭，對洛九韶道：“走吧。”

　　沈畫尚未築基，還不能辟穀，因此一日三餐都不可少。洛九韶沒事兒的時候都會過來陪他吃飯，雖然他自己不吃，但他竹馬長得好看，看他吃飯也是一種享受。

　　膳食堂在山腰，兩人沿著臺階一路往下。這臺階破舊，窄窄的一條，依著險峻的山勢而建，自上而下一眼望去仿佛直通深淵。沿著臺階轉一個彎，視綫便與對面的山峰遙遙相望，山腰的雲霧也越來越近，直到就在他們腳邊的深谷裏纏繞飄散。

　　沈畫不禁嘆道：“此景壯麗，頗有意趣。”

　　洛九韶笑：“八年走了多少回了，你每次都要新奇一番。”

　　沈畫道：“我覺得很好看，好看的東西就是看不膩。”

　　洛九韶看了眼他的笑容，深以爲然。

　　兩人進了膳食堂，沈畫去端了飯食過來，坐在洛九韶邊上慢慢吃。

　　洛九韶看著他食盒裏的飯菜，道：“你這還沒辟穀，每天吃的也不少，就已經這麼瘦了。要是築基之後辟穀了，不是要更瘦？”

　　沈畫道：“我也沒辦法。之前師尊說我這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應該是我娘懷我時遭人陷害，導致我神魂肉胎都有受損。只能等元嬰期修補一下了。”

　　他說的輕鬆，但兩人都知道這下界的靈氣日漸稀薄，到目前已有一千年未見有人飛升。而世間修者千千萬，真能上元嬰的又有多少？

　　沈畫是真不在意，事情已經這樣，多說無益。至於修煉一途，能走多遠便走多遠，真到要魂歸之時，他也早已看遍了風光，結交了朋友，經歷了諸事，可謂毫無遺憾。

　　洛九韶卻是有些懊惱。沈畫他娘是個散修，被人趁著懷著身孕功力大減之機暗算，雖然最終拼死殺掉了對方，可腹中胎兒卻已經受了影響。洛九韶的父親是城主，城中也供奉幾個築基期的修士做長老，他便收留了沈畫他娘，等她生産完畢沈畫他娘爲了報恩就也做了城中的長老。只是築基期不過兩百年壽命，沈畫他娘生沈畫之時已然一百六十多歲，現在只怕離坐化也不遠了。他又幹什麼要多嘴一句，萬一沈畫想起這事豈不是要傷心？

　　沈畫不知道洛九韶在想什麼，只是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食盒看，還以爲他辟穀多年有些嘴饞，便問道：“你想吃嗎？要不要來一塊？靈食你吃了應該也不會不舒服。”

　　洛九韶回過神來，猶豫一下，道：“給我來一塊。”

　　沈畫用筷子夾起一塊肉遞到他嘴邊，洛九韶張口就咬了去。他收回手時笑問：“怎麼樣？”

　　洛九韶嚼了幾下就吞進肚：“還行。”

　　旁邊桌子上的弟子們眼觀鼻，鼻觀心地默默吃飯。兩人都沒什麼反應，洛九韶是知道有人在偷窺但不在意，沈畫是根本不知道。他想著今天的事，問自家竹馬：“再過十日便是小師妹生辰了，你準備送她什麼？”

　　洛九韶才反應過來：“還要送禮？她之前過生辰不都沒送嗎？”

　　沈畫道：“她之前還沒入門呢，只是掌門之女，我們不送也沒什麼。可今年她已經正式拜入回春峰了，是你的師妹，過生辰自然還是要送禮的。”

　　洛九韶有點頭疼：“你準備送什麼？”

　　沈畫道：“準備送幾張雷暴符，到時候要借一點你的靈力。”

　　洛九韶道：“沒問題。”

　　沈畫又道：“李嵐之前來找我要霜月花，這玩意兒沒什麼實用，都是女修拿來美容的，所以我猜她可能會給小師妹煉個生肌丹之類的。孟清一直跟小師妹玩的不錯，兩個人沒事就往山下跑，估計他會送個俗世的新奇玩意兒。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

　　洛九韶很苦惱。

　　沈畫看他這樣就給他出主意：“你不是兼修了煉器？要不你給小師妹煉個什麼吧。”

　　洛九韶眼睛一亮：“對，小女孩兒的話，估計喜歡首飾什麼的。剛好之前我看藏經閣那邊有活動，好像有個可以兌換碧血玉。我把這玩意兒拿到藥廬山，煉個半日就出來了。”

　　沈畫笑：“還有十日，你就煉半日？這麼敷衍？多煉幾日也好啊。”

　　洛九韶一臉抗拒：“煉器費神，要時時刻刻在旁邊看著，靈力的註入要絲毫不差，煉一會兒就得打坐一會兒，我煉半日已經很用心了。”

　　沈畫道：“那你當初給我煉‘水雲間’，那一個多月你怎麼過來的？”

　　洛九韶道：“就在爐火旁呆了一個月啊。”

　　他的態度如此自然而然，反倒叫沈畫不知道說什麼了。他心裏感動，又覺得這時候表現出來很刻意，便只好借著吃完了收盤子來掩飾：“我吃完了，等會兒你帶我去藏經閣吧，剛好我也想借本書。”

　　洛九韶沒有異議，等他放好食盒出來，兩手朝他腰上一攬，把他往懷裏一抱，腳下劍光一閃，兩人便往藏經閣而去。

　　到藏經閣後，洛九韶留在第一層查看活動，沈畫則往地下二層去。

　　地下二層沒有明確分類過都有什麼書，也與地上八層不同。這裏經久無人打掃，雖然因爲清潔符咒沒什麼灰塵，書籍的古舊卻顯而易見，破損發黃，有些書名的色澤都淡化得幾乎無法認出。所有書籍的排放也好像沒有章法，四處亂塞，隨心所欲，有的就直接扔在地上，讓沈畫連落腳都困難。而書的內容也偏於古舊，晦澀難讀，大部分昆侖宗的人是不願意來這的。

　　但沈畫在這裏呆過，知道這裏的書雖然內容晦澀，卻都十分奇異大膽，有些上古的奇妙他可能無法完全讀懂，但單憑想像就覺得瑰麗奇幻。他看洛九韶給自己煉了水雲間，便也想給洛九韶設計一個稱手的法器。雖然劍修多是一把劍就足夠，沈畫還是認爲，多一件法寶，日後說不定就多一條活路。他雖然不會煉器，但他可以給洛九韶設計，他還能陪他煉器。沈畫想給洛九韶一個獨一無二的法器，便想看在這裏能不能找到一些靈感。

　　沈畫留意著每一排書脊，可惜掃來掃去，大多是些上古不傳的秘術或是一些號稱是老祖們的手劄。平日裏沈畫或許有興趣，但他現在就只是匆匆略過了。

　　沈畫的手指一一拂過書架，遇上掉落的書還拾撿起來，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走得很深。他看來看去，終於在最角落裏瞥到一本，書脊貼著已經翻卷要掉的“煉器”字樣的標簽。沈畫將它抽出來，封面很破舊，是有些褪色的黑，表層浮了淡淡的五個字“神器煉化錄”。他翻開書，這書連目錄也沒有，似乎是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再翻過一頁，便見第一面畫著兩幅畫，一副惡鬼一副仙人。下面便是開篇：“世間事，無絕對，同中可存異，異中可求同，煉器亦然。”

　　沈畫再往下翻，便是一副混戰圖。上面的人都長得有些奇怪，還有的長得跟惡鬼也差不多。圖下書：“神弒神，神弒魔，魔吞神，魔吞魔。神之弒神也，其力更盛；魔之吞魔也，其性更厲。以此道爲煉器之法，亦然。”沈畫再定睛看上面的圖畫，果然也有惡鬼吞惡鬼，怪人啖怪人，有的生撕血肉，有的邊□□邊吞吃。

　　沈畫看得心驚，暗道，這魔算是魔修魔物也還勉強，這神難道是上界飛升的神麼？還是說上古時期神都是這個樣子，還是只是另一類生靈的代稱罷了？就像我們把銀絲花叫銀絲花，只不過那時候把這樣的生靈叫神？

　　沈畫這一走神，書便拿的松了些，書頁間忽然掉出一張發黃的紙來，輕輕飄到地上。他回神看過去，卻是一張畫像。

　　洛九韶沒想到那個碧血玉在那擺那麼多天沒人要，他一來換就也有人想要。幸好他一轉頭發現是熟人，就是剛帶對方出過任務的雲溪師妹。

　　洛九韶還沒琢磨好怎麼開口要，對方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讓給他了。他覺得這雲溪師妹人還不錯，便提出對方要是有什麼想要的，可以用他的積分換。雲溪連忙擺手，只在一旁陪他聊天。

　　洛九韶看著對方有些紅的耳朵尖和閃躲的眼神，瞬間便明瞭了對方的心思。不過他沒什麼表示，有美人自願陪你，爲什麼要拒絕？洛九韶裝作不知和對方繼續說話，把對方逗得捂著嘴笑。

　　過了一會兒，沈畫上來了，神色裏有些懊惱。洛九韶連忙迎上去，問他怎麼了。

　　沈畫左右看了一下，才吐舌輕聲道：“這書裏本來夾了一副人的畫像，還挺好看的。我覺得有點眼熟，想再看看來著，結果一碰就碎了。”說完他還有點心虛，這算不算毀壞了公物。要是要賠，他賠得起嗎？

　　洛九韶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書，皺眉道：“這麼破的書，紙張得脆成什麼樣了，也不能全賴你。再說了，能讓你覺得眼熟的，估計都是宗裏人。說不定是哪個人隨手畫的心上人，夾裏面了，被地下的潮氣和蟲子給腐蝕了才一碰就碎，還不一定是書裏面的內容。就算要賠，我的積分你隨便用。”

　　沈畫想想好像也對，反正有洛九韶的積分撐腰，他不怕。

　　沈畫將書放上藏經閣的借書處，掌書的弟子拿令牌掃了一遍，皺了下眉：“地下二層的？”

　　“是。”

　　“地下二層的不能借，你影印吧。”

　　影印一般比直接借書貴得多，不過沈畫覺得這書很有意思，能影印也不錯，還不用惦著日期歸還。於是他點了點頭。直到影印完畢，掌書弟子都沒說什麼，沈畫就放了心。令牌掃書，便可以看到書的各種信息，包括是否完整無缺。掌書弟子都沒掃出來，可能那畫就是哪個人隨手畫的。

　　只是沈畫要刷積分的時候，洛九韶自動幫他刷了，沈畫習以爲常，不甚在意，洛九韶出手自然，十分大方。那掌書弟子也波瀾不驚，仿佛已經習慣。倒把一旁看著的人弄得心裏不是滋味。

　　洛九韶直到要把沈畫抱上飛劍的時候才想起來後面還有個雲溪，他回頭一看，那柔弱的小師妹果然正殷殷看著他，好像還有點兒委屈。洛九韶道了聲“告辭”，就雙手一攬，把沈畫抱進懷裏，架起探淵離去了。

　　雲溪倚門，心裏十分失落。這兩人，一個問劍崖首徒，掌門座下弟子，一個是回春峰首徒，涉獵極廣，俱是昆侖宗十分耀眼的人物。她先前聽聞他們兄弟感情極好，卻沒想到外人連想插句話都插不進去，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