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親家校長找我呢,肯定是大寶打電話回來了!”毛春妹匆匆進屋子說了一句話又匆匆跑了。
邊愛党和邊老悶顧不得談心,也拔腿朝校長辦公室跑去。邊老悶一邊跑,一邊想,不枉費他這兩天都穿了大兒媳去年新給他做的衣服,他終於要摸到電話了,真不知道接電話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啊!
毛春妹跑到學校,副校長站在校門口迎接她,見到她以後非常高興地說:“大娘,縣裏的記者來採訪您了!來了兩個,正在校長辦公室裏等著您。大娘,你不要緊張,記者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毛春妹愣住了。跟在她身後的邊愛党和邊老悶也愣住了。
副校長又沖邊愛黨說:“邊老師啊,你媽媽為我們鎮的教育事業做出了突出貢獻,縣裏的記者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想採訪她。你也跟著去!”副校長羡慕地看著邊愛党,邊老師要沾他親娘的光了。
作為一個經歷過大事的進步同志,毛春妹馬上反應了過來,對邊愛党和邊老悶說:“跟我來!”
縣裏的記者一共來了兩位,一男一女,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毛春妹三人一進辦公室,邊校長立刻站起來為他們做了介紹。毛春妹在記者面前坐下了,邊愛党和邊老悶則坐到了邊校長的面前。
記者事先已經從邊校長那裏瞭解到了不少情況,毛春妹同志不僅積極救助失學兒童,還一心維護婦女權益,是一位熱心、善良、進步的老大娘。於是,採訪的一開始,記者就對毛春妹充滿了敬意。
男記者讓毛春妹講講自己的心路歷程,毛春妹就帶著屬於勞動人民的樸實笑容,說:“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偉人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偉人說得對,我們女人就要把屬於自己的半邊天頂起來……”
陪大孫子邊靜玉一起看的《新聞聯播》沒有白看,在這種關鍵時刻,毛同志沒有掉鏈子。她詳細說了自己現在的工作,並且呼籲婦女主動站起來,呼籲更多的人投入到婦女、兒童的保護事業中來。
當然,毛春妹永遠不會忘了誇獎她的寶貝大孫子。為了不讓話題顯得太突兀,毛春妹先說了下讀書的重要性,然後再引出自己超級有本事的大孫子。讀書能改變命運,我孫子愛讀書,超有本事噠!
記者們當然知道鎮上的小天才啦,飛快地在紙上記錄著:天才始于勤奮,天才始于讀書。
女記者讓毛春妹說說這一路走來遇到的困難,毛春妹先歎了一口氣,然後說:“困難確實是有,但我在這裏要鄭重地感謝一下我的老伴,感謝他一直支持我的工作……”毛春妹心想,她都這麼誇老悶了,老悶以後總不會再自卑了吧?哎,自己的老伴兒自己疼,先想方設法替老伴兒吹一波牛再說。
毛春妹說,在她年輕的時候,邊老悶就對她好,有一次,有狗沖她亂叫,他就齜牙嚇唬那條狗。
邊老悶心想,我啥時候做過這事,我咋沒印象了?
女記者聽得非常感動,忍不住朝邊老悶看去一眼,正巧對上了邊老悶茫然的眼神,她沖著邊老悶禮貌地笑了一下,然後低下頭在紙上寫道:當大娘說起這些事時,我在大爺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溫柔。
毛春妹還說,邊老悶一直尊重她愛護他,他們倆一輩子都沒吵過架。
能有啥子辦法哩,我想吵也吵不過啊!邊老悶非常耿直地在心裏駁了一句。
女記者聽得非常羡慕,觀察著邊老悶臉上的神情,在紙上寫道:這一刻,大爺的臉上露出了憨厚羞澀的笑容。面對著大娘的誇獎,大爺認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情而已,不值得一提。
毛春妹繼續說,現在她經常往外跑,常常忽略了自己家,但邊老悶不僅毫無怨言,還用實際行動支持了她的工作。所以,她希望記者能記下邊老悶的名字,讓世人都知道,她的軍功章裏有邊老悶的一半。毛春妹總結說,如果所有男人都像邊老悶一樣,容得下女人出頭,女人就真的能頂半邊天了。
等等,大寶他奶,是邊來順啊,邊!來!順!老悶是鄉親們起的外號。邊老悶絕望地張了張嘴。
女記者飛快地在紙上寫著:邊老悶是一個再樸實無華不過的名字了,但這個名字因為大爺的行為而變得充滿了意義。從治壽村去往其他村需要走山路,每一段山路上都留著大娘和大爺共同的腳印。
採訪完美結束,最後記者提出要給毛春妹和邊老悶拍一張合照。兩位老人都是第一次拍照,毛春妹有些緊張,邊老悶更加緊張。他緊張得手心直冒汗,不捨得往自己的新衣服蹭,全蹭兒子身上了。
送走記者後沒多久,邊靜玉的電話就來了。邊校長把話筒遞給了毛春妹。
邊老悶的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下。他其實一直搞不懂,為什麼通過這個小機器,他們就可以和遠方的親人對話了。但越是搞不懂,他越覺得心癢難耐。他特別想要知道打電話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啊!
“奶,我們已經到了。”邊靜玉在電話裏說,“已經在小怡家裏了。”
毛安妮特意請了一天假,在家裏等著邊靜玉幾人。她怕賀桂花覺得他們家招待不周,連客房都不為邊靜玉準備一間,只能非常不好意思地對賀桂花說,沈怡太想念邊靜玉了,都離不開他了。但其實賀桂花更喜歡這樣的安排。在他們鄉下,孩子們住同一個房間是多麼常見啊,幾個鳳就睡在一起,邊靜玉還住在毛春妹的屋子裏,他們從來沒覺得委屈過誰。在賀桂花看來,沈家把邊靜玉安排在沈怡的屋子裏,反而說明他們給兩個孩子的待遇是一樣的,邊靜玉跟著沈怡同吃同住,肯定不會受委屈了。
“路上辛不辛苦?你媽和你三叔把你照顧好了嗎?”毛春妹對著電話大聲喊道。她知道京城很遠,她覺得自己和孫子之間既然離得這麼遠了,那自己不加大點聲音喊著說話,孫子肯定就聽不清楚了。
邊靜玉差點沒被毛春妹喊聾了。
邊老悶默不作聲地跟在毛春妹身邊,偷偷豎起耳朵,想要聽一聽電話裏的聲音。
“奶,我都好。”邊靜玉把話筒放得離耳朵遠了一點,“我不在家的日子,奶要保重身體啊。”
“大寶好,奶奶就好!”整個電話還沒有打一分鐘,毛春妹已經決定要掛電話了,“他們都說打電話很貴的,咱們掛了吧。你住在小怡家裏,打電話用的是他們的錢,咱們少說兩句話。趕緊掛了吧?”
邊老悶繞著毛春妹走了一圈,我還沒摸過電話呢,給我摸一下啊!
毛春妹不知道怎麼掛電話,把話筒遞給了邊校長。邊老悶眼睜睜看著邊校長把話筒扣了回去。
可憐我這輩子就沒有摸電話的命啊!邊老悶沮喪地跟在毛春妹身後走出了校長辦公室。
邊愛黨用手肘撞了下毛春妹,示意她回頭朝邊老悶看去,小聲地說:“媽,你看爸怎麼了?”
毛春妹認真想了想,實在想不出邊老悶難過的原因,只好停下腳步問:“饞煙了?想抽煙葉了?”
邊老悶正沉迷於自己沒有接到電話的失望情緒中不可自拔——他從邊靜玉離開家的那一刻起就開始做著要接電話的準備了——根本沒有聽清楚毛春妹說了什麼,只隱隱聽到一個“想……了”的句式,他趕緊搖了搖頭,悶悶地說:“我沒想接電話……”他才不要在兒子、妻子面前承認自己的小心思呢!
毛春妹:“……”
邊愛黨:“……”
毛春妹狠狠瞪了邊愛黨一眼,說:“你也是的!大寶打了電話過來,你都不知道讓你爸接的嗎?”
邊愛黨:“……”
關我屁事啊!邊愛黨委屈地想。
毛春妹領著邊老悶重新回了邊校長辦公室。
遙遠的京城中,邊靜玉剛掛了電話沒多久,沈家的電話就響了起來。邊靜玉不覺得是老家打來的電話,就推著沈怡去接。沈怡沒看來電顯示,喂了兩聲,卻沒有聽到對面的聲音,心裏覺得奇怪呢。
邊校長辦公室裏,毛春妹只動嘴唇,沒發出聲音,鼓勵老伴兒,說:“開口啊!”
邊老悶面無表情地扛著電話,緊張得半天憋不住一個字來,僅有的思考能力都用來腦內刷屏了。
摸到電話了摸到電話了摸到電話了……
說點什麼好說點什麼好說點什麼好……
不知道我扛電話的姿勢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
這輩子值了值了值了……
毛春妹覺得自己真不夠和邊老悶急的,在他背上擰了一把,說:“隨便說點啥!你倒是說話啊!”
邊校長和邊愛黨在一旁看著,也替邊老悶著急,越看越覺得著急,雙手都不自覺捏成拳頭了。
“喂?請問你是誰啊,再不說話,我要掛了。”沈怡禮貌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
邊老悶根本沒注意電話那頭說的是什麼,全身僵硬地憋出了一句口誤:“大爺,我是你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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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寶,我是你爺啊。
作者有話要說:
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老悶,一個被大家叫了四十多年老悶的男人,成功讓人忘了他的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