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半夜三更，邊老悶正做夢呢。

　　治壽村裏有個祠堂，雖是老建築了，但村裏一旦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村長和村裏幾位有名望的老人就會把全村人聚集到祠堂中。邊老悶就夢到了這個祠堂。領導站在臺子上，笑容滿面地說：“今天，我要宣佈一件重要的事情。在我們中間，有一位優秀的員工。他是工廠的好門衛，從來沒有遲到早退！我們決定要給這位優秀的員工頒獎。來，大家一起鼓掌，讓我們用熱情的掌聲歡迎他上臺……”

　　站在臺子下的邊老悶忍不住牽了牽衣角，驕傲地挺了挺胸膛。

　　激動人心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來了！光榮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來了！他就要上臺領大紅花了！

　　結果，領導辜負了邊老悶的信任。

　　在這種嚴肅的場合，那位領導竟然毫不講究地喊出了邊老悶的外號，說：“有請——邊老悶！”

　　邊老悶氣得跳腳，夢裏的他沒那麼笨嘴拙舌，說：“錯了錯了！我是邊來順。你們才是老悶呢！”

　　毛春妹本來站在領導身邊，正樂呵呵地鼓著掌，見邊老悶拆了領導的台，氣衝衝地從臺上跳了下來，從腳上脫下了鞋子，舉著鞋子追著邊老悶打。這也就是做夢了，其實在現實生活中，毛春妹從來沒有這麼打過邊老悶，最多就是追著三個兒子打。一般媳婦揍兒子時，邊老悶就在一旁笑眯眯看著。

　　毛春妹追著邊老悶跑出了祠堂。邊老悶卯足勁兒往前跑。

　　忽然一陣風刮過來，漫天黃沙飛舞。

　　邊老悶回頭一看，媳婦兒已經停下了腳步，兩眼淚汪汪的，一個勁兒地流水呢！

　　夢裏的邊老悶笑著問：“咋的了，沙子進眼睛了？”卻不想，這一問就把毛春妹惹怒了。毛春妹直接把手裏的臭鞋子甩到了邊老悶的臉上，吼著說：“屁個沙子進眼睛了，老娘在哭，你看不出來啊！”

　　風沙越來越大，邊老悶被吹得東倒西歪，他趕緊抱住毛春妹的腰，生怕她被風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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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實生活中，邊老悶被毛春妹搖得東倒西歪，然後硬生生被搖醒了。

　　“咋的了？咋的了？”邊老悶問。

　　毛春妹壓根就沒睡覺。她一直在琢磨邊靜玉的“病”，怎麼可能睡得著！因為邊靜玉自小就懂事，她沒想過邊靜玉是騙她的，哪個男人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呢？毛春妹就覺得邊靜玉是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她一邊覺得邊靜玉絕對不能放棄治療，一邊又忍不住想，萬一治不好，孫子該怎麼辦呢？

　　六鳳曾經說過的話多少在毛春妹心裏留下了痕跡，邊靜玉哭訴時也刻意引導了下毛春妹的思路。

　　毛春妹想啊想啊，腦海中忽然迸出了一個念頭。她需要認同感。

　　然後，她忍不住把邊老悶搖醒了。

　　“我估摸著……大寶可能真的有大來歷呢！”毛春妹說。

　　邊老悶好不容易清醒了，本以為家裏突發了什麼要緊的事，卻沒想到老婆子就只說了這個。邊老悶敢怒不敢言，從鼻子裏發出了一個“嗯”，表示他聽到毛春妹說的話了，但他並不是很想理毛春妹。

　　但邊老悶平時就不愛說話，能發出一個音節已經很給人面子了。毛春妹並沒有意識到他的敷衍。

　　毛春妹認真地說：“這世上確實有些孩子天生就比其他人聰明。你看，愛党就比愛國、愛軍聰明，三鳳就比元鳳、二鳳聰明。但每個孩子的聰明都是有限度的。學校裏考試時，笨蛋考零分，聰明人能考雙百。但這些考雙百的人和大寶比呢？他們就遠遠不如大寶了。在這個世界上，不用老師教就學會認字的，五歲能出書的，十歲就上了大學的，方方面面都能拿主意的孩子估計就只有我們家大寶了。”

　　邊老悶又“嗯”了一聲。

　　毛春妹見話裏鋪墊得差不多了，終於給出了結論，說：“所以我琢磨著大寶真的是神仙下凡呢！”

　　神仙萬壽無疆，子嗣就沒什麼要緊的了。

　　毛春妹和邊老悶都是建國前出生的人。不管經歷多少次破四舊，他們心裏其實一直存著某些迷信的想法。在毛春妹看來，如果邊靜玉是真神下凡，那麼他的“病”就說得通了。神仙下凡是為著曆劫來的，曆完劫就要回天上去了，凡間怎麼留得住他呢！據說那些修為高深的和尚道士，想要修成菩薩和神仙，就需要斬斷塵緣，不能娶妻生子。和尚道士這種神仙預備役都這樣了，真神就更不會娶妻了！

　　毛春妹越琢磨越覺得自己這番想法有道理。她向來是覺得自己孫子哪兒哪兒都好的，所以就算孫子生了那種要斷子絕孫的病，問題也肯定不在孫子的身上。孫子肯定是神仙的命格！絕對不會錯了！

　　邊老悶不懂毛春妹的苦心，只在心裏深深歎了一口氣。這大晚上的把他鬧醒，就為了說這種不著四六的話嗎？好好好，大寶是神仙下凡，大寶奶奶就是西王母娘娘！娘娘萬福金安，娘娘吉祥如意。

　　不過，西王母娘娘啊，你可以閉嘴睡覺了啊！

　　“……凡女都配不上咱們大寶，也沒資格給咱們大寶生孩子。”毛春妹恨恨地說。

　　對，肯定是這樣！大寶下凡曆劫前肯定考慮到了這些，所以就對這一世的身體做了些手腳。等他曆完劫回到天上去了，他重獲仙體，自然就恢復正常了。就是可惜她這輩子都見不到大寶的孩子了。

　　“嗯，你說得對，都聽你的。”邊老悶隨口應道。

　　幾秒鐘後，邊老悶猛然坐起來，瞪圓眼睛說：“啥？聽你這意思，你不打算給大寶娶媳婦了？”

　　“大寶還小，你著什麼急！睡覺睡覺！”毛春妹把邊老悶重新扯回了被子裏。

　　邊老悶不敢置信地問：“大寶可是你親孫子，你別害了他。哎，你別睡，趕緊把話說說清楚！”

　　毛春妹不打算把邊靜玉的“病”說出去。她不允許任何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邊靜玉。即便是在邊老悶面前，她也不打算說。如果邊靜玉的病能治好，那也就算了；如果治不好，她要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裏去。所以，毛春妹沒好氣地說：“這都已經是後半夜了，你不想睡，還不讓別人睡了？別吵我！”

　　邊老悶：“……”

　　毛春妹翻個身，裝作自己睡了。

　　邊老悶不敢繼續鬧她。他卻睡不著了，因為他被毛春妹嚇得毫無困意了。

　　等到快天亮的時候，邊老悶還是沒想明白，難道以後大寶領著小姑娘回家，毛春妹要指著那個小姑娘的鼻子罵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她配不上大寶，沒資格給大寶生孩子，然後把小姑娘罵走嗎？

　　誰家奶奶會這樣做？

　　這不是瘋了嗎！

　　哭是很費體力的。多思多想也是很費體力的。也是到了快天亮的時候，體力嚴重透支的毛春妹終於迷迷瞪瞪地睡著了。然後，她做了一個夢。她夢到邊靜玉功德圓滿後回歸天庭。天官要論功行賞，她作為邊靜玉這一世的奶奶，護著邊靜玉長大也算有功，因此被接到天上的雲彩廠裏當了個小廠長。

　　毛春妹每天領著仙女們生產雲彩，按照人間的天氣預報，把雲彩送往全國各地。

　　天氣預報說多雲的地方就多送點白雲，天氣預報說要下雨的地方就送點烏雲。

　　有一天，毛春妹從天上往下看，看到老伴兒在地裏勞作。她於心不忍，就想辦法把老伴兒接到了天上，任命他為雲彩廠的看門大爺。啊，不對，是看門大仙。大仙養了只可以代替他說話的鸚鵡精。

　　這夢還做得挺美的。

　　雲彩廠在毛仙女的帶領下越做越大。她們生產的白雲精美無暇，她們生產的烏雲氣勢磅礴。她們的工廠被評為了先進單位。很快，外國的光屁股的神仙也跑來找他們訂貨了。毛仙女正要和外國神仙簽合同，忽然有人沖到她面前，拉起她就跑，說：“不好，玉帝和王母打起來了，你快去做調解啊！”

　　毛春妹一聽這話，立刻把袖子擼了起來，說：“你放心，有我毛仙女在，玉帝也不能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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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春妹醒後還記得夢裏的內容。

　　既然她都夢到邊靜玉回歸天庭了，那接下來應該夢到邊靜玉恢復健康、迎娶仙女、生下仙童啊！為什麼她沒有夢到這些，卻夢到在天庭開廠子，還成了天庭的金牌調解員？她這覺悟是不是太高了？

　　難道當廠長和當調解員比看到大寶娶妻生子還重要嗎？

　　毛春妹忍不住陷入了沉思之中。

　　當邊靜玉起床時，他忽然發現，奶奶看向他的眼神中有心疼，有難過，還有一絲心虛。

　　邊靜玉試探著說：“奶，我的身體……是我不孝，讓你擔心了。我對不起奶奶你啊！”

　　“不是不是，是奶對不起你。”毛春妹趕緊說。

　　“這不關奶奶的事，是我對不起奶奶。”邊靜玉說。

　　“是奶奶對不起你……”毛春妹說。她竟然在夢裏把自己的大孫子忘記了！

　　邊老悶不是很懂他倆在做什麼。對不起來對不起去的，搶著認錯有大紅花拿嗎？

　　不過，看樣子老伴還是很疼大寶的，沒有瘋。

　　邊老悶輕輕點了點頭。

　　作為一名從不遲到的優秀員工，邊老悶放棄了繼續圍觀的打算，他要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