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儘管邊靜玉堅持說自己沒事,沈怡卻放心不下。噁心想吐這種症狀,可能是脾胃不調引起的,可能是氣血不足引起的,還可能是筋絡不通引起的……這些都不算是重病,卻有可能從小病拖成重病。
沈怡苦口婆心地勸邊靜玉去看大夫,告訴他千萬不要諱疾忌醫。
邊靜玉只說自己沒事,再多的解釋卻沒有了。他總不能對沈怡坦白說出他腦子裏的那些想法吧?沈怡不笑死才怪呢!邊靜玉在沈怡面前向來喜歡維持穩重可靠的人設,絕不給沈怡嘲笑自己的機會。
沈怡實在拗不過邊靜玉,暫時歇了請大夫的心思。不過,他心裏始終記著這事,打算等他們從莊子上回去後就找娘說一說這事,讓娘去安平伯夫人面前暗示一番,叫夫人多看顧一下邊靜玉的身體。
沈怡心道,他雖管不住邊靜玉,但總有長輩能管得住邊靜玉,誰叫邊靜玉是個有孝心的人呢?
邊靜玉見沈怡不再堅持請大夫了,偷偷鬆了一口氣。
兩人雖住到了同一個莊子上,但並沒有真的住到一起去。莊頭收拾出了兩個乾淨的院子,他們一人住了其中的一個。兩個院子相距不遠,但又能各自確保隱私。此時的莊子大致被分為兩種。一種又可以稱之為是別苑,莊子內外有景色又有一些如同溫泉這樣的特色,是留著給主子們小住、賞玩的。另一種莊子則是專門用於種植、養殖的,只要能夠保證每年的出息就好,並沒有招待貴人們的功能。
他們挑的這個莊子自然是第二種,所以居住環境比較簡陋,飲食也不甚豐富。
沈怡是吃過苦的人,他曾去南婪走了一趟,就算路途中有商隊照顧,日子總不會過得比家裏還自在。所以他對於莊子裏的生活適應良好。邊靜玉起先是有些不適應的,但他見沈怡適應了,不願意失掉自己穩重的人設,心裏就憋著一股不服輸的念頭,竟也堅持下來了。他們帶著小廝,瑣事都有各自的小廝去做。莊子上的食物雖不甚精細,但也是莊頭盡力張羅出來的,條件其實並沒有差到哪里去。
玉米種子已經種到土裏去了。
老尤頭找了七-八個底深肚大的花盆,每個花盆裏埋上兩到三粒玉米種子,恨不得能時時刻刻地對著這幾盆玉米。他吃飯時就蹲在花盆旁邊,抱著一個豁口的破碗對著玉米吃得津津有味。等天黑要睡覺了,他恨不得能把花盆抱到床上去。他家的婆娘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可以做奶奶的人了,半點不吃玉米的醋,要是老尤頭真開口說要和花盆一起睡,她保管歡天喜地地把自己那半邊床收拾出來擺花盆。
沈怡和邊靜玉每天都去看幾回玉米。
每個花盆中的種植環境都不一樣。老尤頭此前從未見過玉米,整個種植過程就如摸石頭過河。他指著花盆上的記號,說:“這盆是直接種的,沒有用上半點別的工序。那一盆裏的種子是浸過種的,用溫水泡了一整天。最靠裏的那盆不僅浸過種,還在炕上催過芽。那邊那盆的土有些特殊,每天都會多加一些水……”老尤頭雖有些不善言辭,但在自己熟悉的領域卻能侃侃而談,果真是個有經驗的老手。
沈怡和邊靜玉這兩個沒什麼見識的“城裏娃”這才知道,原來種地這事裏也有大學問啊!
莊子裏的人整日和農活打交道,就算他們種田的經驗不如老尤頭豐富,但老尤頭說的那些內容,他們都是懂的。只有沈怡和邊靜玉不懂。他們就像兩個傻子似的,心懷敬畏地看著老尤頭傳播經驗。
老尤頭心裏頓時起了一種隱秘的驕傲。
玉米主要靠著老尤頭在種,沈怡和邊靜玉根本不敢上手,也幫不上什麼忙,最多就是把老尤頭每天說的話都用紙筆記錄下來。用沈怡的話來說,這叫實驗記錄。做完實驗記錄,他們這一日就沒有別的事了。玉米慢慢地長著,這事急不來。於是,在剩下的時間裏,沈怡和邊靜玉就湊在一塊兒讀書。
邊靜玉已經打算要在今科下場一試,所以功課萬萬不可落下。至於沈怡,只要玉米真的能夠種出成果來,他們再好好操作一番,沈德源和沈思就有很大的幾率被平反,那麼沈怡也就恢復了科考的資格,說不定下一屆科舉就輪到他了。沈怡萬萬不舍放棄這樣的機會,因此讀書時比邊靜玉更為勤勉。
也是因為現在能有機會在一起讀書,通過長時間的接觸,他們忽然發現他們的思想在很多地方都非常統一。比如說,此時有一種觀點,認為讀書是件神聖的事情,所以讀書人要一心讀書,不可分心去做別的事。他們倆就都對這種觀點嗤之以鼻。在邊靜玉看來,讀書只是一種謀生的方式,他想要為官做宰,那麼就要從讀書開始。而在沈怡看來,讀書的同時,若不能照顧好家人,這算什麼讀書人!
兩位本質上都是純情少年的年輕人的心裏都冒出了隱秘的欣喜,覺得自己遇到了知己。
除了讀書以外,沈怡和邊靜玉還特別關心民生、耕種之事。邊靜玉身上有遊學的任務,這關係到他在太學中的考評,因此很努力地體驗著生活。當他們讀書讀累了,他們就會在莊子裏走動,看看這個,問問那個。他們瞧著什麼都覺得新奇,見到地裏長出來的莊稼稀奇,原來很多莊稼竟然是一樣套著一樣種的!見到被人趕到山上去吃草的羊也稀奇,原來喂羊不是做好了飯喂到羊嘴裏去的!見到莊子裏的石磨稀奇,見到驢車稀奇,見到牛那清澈漂亮的大眼睛稀奇,見到雞奔跑著拉屎都覺得稀奇!
邊靜玉努力維持著成熟穩重的人設,心想,莊子上真好玩啊。
莊子上的農戶們努力不笑出聲來,心想,這兩位從城裏來的少爺真好玩啊!
玩著玩著就有些樂極生悲了,邊靜玉真生病了。倒也不是什麼大病,可能是飲食不習慣吧,他那被精米細糧養了十幾年的胃開始鬧騰了,一天之中拉了幾回肚子。沈怡忙叫寶來駕車去城裏請大夫。
邊靜玉虛弱地躺在床上。大夫看看舌苔,再一把脈,很快就開好了藥。
只要按方抓藥,三天即可痊癒。
沈怡送大夫出門時,壓低了聲音問:“大夫,您可把出了別的什麼症狀?”
大夫心想,這是不信任我的醫術啊!他搖頭說:“除了稍有些腹瀉,並無其他症狀了。”
沈怡連忙說:“真沒有別的什麼症狀了嗎?他平日裏還會噁心幹嘔,我問他到底怎麼了,他卻只說自己習慣了。噁心幹嘔這種事,怎麼能習慣呢?大夫您實話實話吧,快告訴我他怎麼了,我撐得住。”
大夫心想,這果然是不信任我的醫術啊!他板起了臉,表情嚴肅地說:“噁心幹嘔?老夫倒是知道有一種情況能引起噁心幹嘔,卻又算不得是什麼病,只要熬過去就好了。你說的,可是這一種情況?”
“對對對!”沈怡只覺得這大夫的醫術真是高明,“您快告訴我,靜玉弟弟到底是怎麼了?”
大夫撫了一把鬍鬚,搖著頭道:“唉,你怕是想錯了。裏頭那位公子是真正的公子,並非是什麼小娘子假扮的。所以,他未有身孕。你總覺得他在噁心幹嘔,這怕是你強加給他的吧,你莫要多想啊!”
沈怡:“……”
大夫提著藥箱、搖著腦袋走了。呵呵,年輕人竟然敢質疑他的醫術!
邊靜玉有個秘密。他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喝藥。當沈怡端著熬好的藥送上來時,邊靜玉正鄭重其事地思考著一個問題,他是應該接過碗很男人地一飲而盡,還是應該想辦法逃了這碗藥?他想了很久,忽然想起了他和兄長邊嘉玉之間的相處模式,心裏冒出了一種隱秘的遺憾,便打算在這次任性一回。
於是,邊靜玉眨了眨眼睛,對沈怡說:“我不想吃藥呢。”讓沈怡當一回哥哥吧,真是便宜他了!
“吃了藥,病才會好。”沈怡把藥送到了邊靜玉的嘴邊。
“我真的不想吃藥……除非你像哥哥哄弟弟一樣地哄我。”邊靜玉仗著自己是病人,任性地說。
沈怡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邊靜玉以為沈怡不會,就好心地提醒他說:“沈大哥當初是怎麼哄你吃藥的……你照做就是了!”
“照做?”沈怡越發為難了。
邊靜玉點了點頭,說:“對啊!照做就行。”他想,沈思大哥是個非常親切溫和的人,當他哄弟弟吃藥時,一定非常溫柔吧。如果沈怡照著學……邊靜玉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笑容親切的沈怡,捧著藥碗,面帶關心地說:“靜玉聽話,乖乖吃藥。我買了如意閣的點心,等你吃了藥,就用點心甜甜嘴。”
邊靜玉因為這樣的腦補笑出了聲。
邊靜玉繼續往下腦補。沈怡越是要哄他,他就越是任性了,搖著頭說:“我不吃!就不吃!”然後沈怡會怎麼做呢?他一定會無奈地歎一口氣,像天底下所有關心弟弟卻又拿弟弟沒辦法的兄長一樣。
正當邊靜玉腦補得漸入佳境時,沈怡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說:“快點吃藥!就沒見過你這麼難伺候的,又病了吧?趕緊的,麻利的,把藥吃了!你再多說一句廢話,我直接上手灌了!”
原版重現!這就是沈思親哥哥給他親弟弟沈怡喂藥的一幕!
沈怡學得惟妙惟肖,擠眉弄眼地說:“我跟你說,只有笨蛋才會經常生病,你是不是笨蛋?對了,娘做了桂花糕,是你最愛吃的桂花糕。可惜你現在生病了不能吃,桂花糕就全都歸我了!哈哈哈哈!”
邊靜玉一臉懵逼地看著沈怡。
沈怡把碗塞進邊靜玉手裏,說:“趕緊喝吧!再唧唧歪歪的,我就真一塊桂花糕都不給你留了。”
邊靜玉繼續懵逼地看著沈怡,他彷彿被風化了。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這和我想的不一樣!把我腦海中兄弟情深的場景還給我!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