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仔細一想, 當初在那個酒會上, 是薛向榆主動接近的,留下名片, 一點點接近。
葉南期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薛向榆,也沒有信任過李恒然,但對這最先主動接近他的兩人,心情頗為複雜。
心底是希望他們不要站在對立面的。
方行遠在薛家有認識的人, 葉南期和沈度都揣測過可能是薛景山,或者薛景山的同夥。
誰料居然是薛向榆。
一時腦中閃過無數個想法, 方行遠和薛向榆還在交談。
薛向榆的語氣輕浮又譏誚, 方行遠氣得不輕, 但還是忍住怒氣,道:“當初是你說的, 照片給你一半, 以後只要我不多說,你就保我的命……我只想好好活著而已, 你想破壞約定, 就別怪我告訴薛景山你做了什麼!”
薛向榆道嗤笑:“那算什麼?不就是幫葉清清背後捅他一刀嗎, 我幹得還少了?你當真以為威脅到我了?”
方行遠氣得臉色發白。
葉南期聽得有點糊塗, 沉心靜氣聽到最後, 在心裡默默理了理。
方行遠說的那個薛家人就是薛向榆無疑了。
但是薛向榆給他說,他才剛取得薛景山的信任、處於組織週邊、不敢再進一步、除了知道點他姐姐的事外其他一概不知……都是狗屁。
這人從一開始嘴裡就沒一句實話。
葉南期把認識薛向榆以來他透露過的真真假假的消息細一咂摸, 竟然也沒多少意外。他防備著薛向榆, 也不見得薛向榆就天真地信任他。
薛向榆知道的肯定比說出來的要多得多, 之前與其說是幫他……更像是在攪混水。
他這麼做是為什麼?
給薛家帶來麻煩?
葉南期想起了薛向榆的身世。
他媽和他名義上的爺爺生下了他,精神崩潰後,讓他舉著錄影機,在他面前跳湖自殺。
一個母親要有多恨這個孩子才會做這種事。
薛向榆整天笑得沒心沒肺,心底的黑暗不見得比誰少。
他五六歲就回了薛家,不知道經歷過多少侮辱折磨……這人打心底地恨著薛家,利用他和沈度倒是很溜,那次的挑撥離間恐怕是在試探他和沈度的關係到底如何。
剛剛他說……幫過葉湄?
葉南期深吸一口氣,調出薛向榆的資料,再次掃視了一遍。
看來方行遠手上的照片沒他想像中那麼有用,九年前葉湄出事後薛家的人就準備解決他了,只是方行遠用薛向榆幫助葉湄給薛景山等人捅刀的事威脅,和他達成了某種協定。
不過看起來,薛向榆似乎不太在意那件事,也不準備繼續履行約定了。
釣出來的大魚實在出乎意料,沈度也琢磨了會兒,微笑著問:“寶貝兒,把兩個人都綁過來?”
剛巧接到一條短信,葉南期暼了眼,搖搖頭:“抓方行遠就行了……我們釣到的大魚剛剛發短信給我,邀請我晚上一個人去和他吃個晚飯。”
沈度的關注點總是跑偏:“一個人?”
葉南期好笑道:“他是一個人就行了,我是不是一個人他管不著。”
沈度的人跟在方行遠身邊潛伏已久,早就摩拳擦掌準備幹一場,接到電話,立刻出動。
方行遠的門關得再嚴實,也沒用了。
與此同時,D市那邊傳來了新消息。
抓到人了。
李恒然坐鎮A市,沒有告訴派出去的人是做什麼的,直到抓到人了,才鬆口氣,叫來葉南期,做準備已久的事。
葉南期遞交了葉湄的日記本和視頻的根底,作為受害者家屬去了警局。
確定立案調查葉湄跳樓一案之後,警局外湧來一堆記者,也有人還在茫然,為什麼一個死去已久的人,會造成這麼大的轟動。
曾經葉湄出事後,家裡天天都來蹲點的記者和狗仔,葉南期對閃光燈和相機鏡頭有著心理性的厭惡和恐懼。
這些年克服心理陰影,接受採訪也就算了,現在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一群人不是為了伸張正義而來,只是為了看熱鬧。
葉南期心頭煩躁,拒絕任何採訪,躲在警局裡待了一下午。
刑偵大隊本來就忙,葉湄這案子一出來就更忙了,成立了調查小組,此前收集到的諸多證據也能光明正大地拿出來用了。
看認識不認識的人為著此時忙裡忙外,他一時有點恍惚。
幾年前剛剛翻到葉湄的日記本時,他懷著痛苦悲憤的心情去找員警,反而被嘲笑一通,本就因為家裡的事敏感,此後更是多疑。
以為葉湄難以得到清白,仇人只能由他手刃……現在的一切他都沒奢想過。
今早爆出視頻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的電話短信微信潮水似的湧來,葉南期一個都沒回復,在屋裡坐了會兒,到走廊裡透透氣。
他精神疲倦,現在只想看看沈度,再抱抱他,沈度親他兩口,他就有力氣繼續往前走了。
從D市抓來七人,刑偵大隊在挨個審問,對方為了抓許晝,這回終於動用了自己的人,不再會查無此人。
狐狸尾巴被抓住了。
不過那個組織的人又多又雜,葉南期並不認為這樣就能擊垮對方、將他們連根拔起,等到天色微黑時,沈度下班來了。
外面的記者蹲了一下午無果,走了一半,還有一半執著地蹲著,一出去鐵定被圍攻。
周堯春審完一個人,什麼都沒問出來,鬱悶地出來抽根煙,看葉南期皺眉望著外邊,略一思考,瀟灑地把警服一脫,遞給葉南期:“借你。”
葉南期微笑道:“謝謝周警官,不過這不符合規定吧。”
周堯春薅了把頭髮,靠在牆上,抽著煙,不像是員警,更像個小開,吊兒郎當地道:“明星也是人民,為人民服務嘛。你就這麼出去,他們能把你圍到明早,穿著警服出去就不會了,他們只臉熟李隊。”
李恒然用冷水洗了把臉也出來了,聽到這話,瞪他一眼:“看到牆上的標誌沒有?禁止吸煙!還借警服?你怎麼不爬上警局大樓用你的警服擦警徽?成天目無紀律,等事情忙完了,分別寫三千字檢討上來!”
周堯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恒然,訕訕地滅了煙:“老大,別了吧……”
李恒然眼睛冒著紅血絲,聽到這話,拍板道:“六千。不准找燕子和原驪給你代寫。”
不顧周堯春皺起來的臉,他看向葉南期:“先回去吧,後門有個地方應該沒被圍堵,春兒帶你過去。不要擅自行動,等我的消息,有進度會告訴你。現在你可以相信我們了。”
葉南期和他握了握手,由衷地道:“謝謝你,李隊。”
折騰了一番,葉南期跟著周堯春從另一個門偷偷溜了出去。
周堯春趁機在門口點了支煙,抽了兩口,朝他揮揮手,轉身回去。
天色一黑,涼風就起,沈度在外面等著,靠在車門邊,忙了一整天略感焦慮,煙癮犯了,嗅了嗅煙的味道,忍住沒抽,扔到一邊。
這張嘴還要親媳婦兒的,得克制住。
等了片刻,葉南期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地走了出來,沈度立刻注意到他,大步流星地上前,拉開風衣把他往懷裡一卷,低聲道:“累不累?”
葉南期搖搖頭,上了車,揉揉額角。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暫時緩不過來。
沈度習慣了在車裡備著把奶糖,看他微蹙著眉,熟練地剝了顆喂給他。
車裡放著輕緩的音樂,沈度還沒想好怎麼開口,葉南期含著糖問:“方行遠怎麼說?”
“他嚇破膽,沒怎麼招呼就招了。”沈度從容地道,“不過我讓人先堵著他的嘴揍了一頓,才讓他開口的。”
這人蔫壞,不過葉南期喜歡,趁著交通燈變紅,湊過去獎勵了一個帶著奶香味的吻。
“和許晝說的差不多,當初他覺得姐姐假清高,打聽到榮禹集團不少高層都是年輕的紈絝子弟,就想把姐姐送上去。”沈度得到甜滋滋的獎勵,精神抖擻,說話愈加流利,“在姐姐喝下他遞過來的酒之前,姐姐都很信任他。”
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覺,恐怕比萬箭穿心還痛苦。
葉湄喝了那杯參雜著迷藥的酒時,方行遠在盤算自己的大好前途,他是孤兒出身,小時候窮怕了,幾乎鑽進了錢眼子裡。
他只和薛家的人接觸過,後來隱約知道還有個組織。此前為了利益出賣葉湄,後來為了保命又想利用葉湄。
葉南期出了一身的汗,咬著那顆奶糖,忍了許久,才把心頭的殺意壓了回去。
如果不是現在有了沈度,他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忍。
報完仇後他想和沈度好好在一起,不想手上沾血。
沈度偷偷觀察著葉南期的神情,有點後悔告訴了他這事兒,壞心情。
葉南期不想讓他擔心,微微一笑,神情已經恢復了正常:“聽說李隊的生日快到了,把他送給李隊當禮物吧。”
沈度張了張嘴,附和媳婦兒:“李隊一定會很喜歡這個禮物的。”
薛向榆約在一家西餐廳,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是沈氏旗下的連鎖餐廳。
是太過光棍,還是想取得沈度信任?
沈度這邊才監聽完畢,他就給葉南期發了短信,巧得過頭了,叫人不多想都難。
進門前兩人對視一眼,沈度把媳婦兒按到身後,兵來他擋,土來他掩,薛向榆來了他揍。
開門就見薛向榆穿得休閒,姿態也很悠然,像是來會朋友的。看到沈度,薛向榆也不慌,倒了杯酒,朝他敬了一杯:“說好的來一個,兩位還真是一體的。”
沈度挑挑眉,並不多言,和葉南期一起進去坐下,皮笑肉不笑:“外面都要變天了,薛少還真是悠閒。”
薛向榆說話一貫彎彎繞繞、真假參半,聞言把酒杯放下,笑容微斂,難得一開始就進入正題,直言道:“可不是,兩位搞的好動靜,不然方行遠也不至於今天就聯絡我。”
葉南期和沈度都沒表示,桌上點了菜,也沒人動。
薛向榆自說自話:“沈總派人跟著方行遠,我知道後就禁止他再聯繫我了。不過這個白癡,從以前到現在都沉不住氣。”
葉南期掀起眼皮子,終於開了口,語氣涼涼的:“所以薛少是來終止合作的?”
“不。”薛向榆站起來,朝他伸出手,笑容正經了點兒,“以前算不上合作,今兒找上你們,是想正式地求合作的。大家的目的大體一致,我知道的東西也比你們想的多,還算有價值,不是嗎?”
沈度漫不經心地在桌下把玩葉南期的手,嘴角有笑,目光卻冷冷的:“不好意思,薛少。你有值得信任的地方嗎?”
薛向榆的笑容不變,手也沒有收回去:“沈總不是調查過我的身世嗎,應該猜得出我想做什麼。好柱子被蛀蟲啃爛就該倒了,這群垃圾吃祖上積來的福氣還沒撐死,危樓都要塌了,推一把不是挺有趣的嗎。薛家再瘦也是駱駝,沈總就沒興趣分一杯羹?”
沈度對利益沒那麼趨之若鶩,不為所動,目光淡淡地看著他。
薛向榆頓感頭疼,他不想讓沈度跟著來的原因就是這個。
沈度在葉南期面前裝得乖,比誰都溫柔,對上外人心硬如鐵,誰見了誰頭疼。
雖然他竭力想把握主動權,但主動權被沈度和葉南期牢牢地攥著,他確實勢弱。
僵持片刻,薛向榆退步了:“……這樣,今晚我先發一份資料給沈總,沈總看完後決定要不要和我合作,怎麼樣?”
沈度終於點了下尊貴的頭顱,準備和葉南期回家,側頭看到他似乎有點走神,低聲問:“南南,怎麼了?”
被沈度一聲驚回神,葉南期握緊了沈度的手,抬眼看薛向榆,目光複雜:“你幫過我姐姐?”
薛向榆平靜地道:“我見過她兩次。第一次她全身赤裸,躺在地上,拽著我的褲腳,求我救她。”
葉南期的呼吸粗重,死死盯著他。
薛向榆並不掩飾,一字一頓,清晰而殘忍:“我告訴她,我救不了。”
葉南期喃喃:“你……”
薛向榆道:“我給她披了件衣服,就離開了。”頓了頓,他繼續說,“第二次,她偷偷帶著攝像頭進來,被我發現了。我幫她打掩護,也說不上幫,就是看她可憐。”
葉南期不再說話,直到同沈度起身,走到門口時,才轉過頭,沉聲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