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質問
樓下一片譁然。
許多人盯著顏知非,但更多的目光還是放在謝知微身上。
謝知微腦子有點不夠用了,還不待他給出反應,顏知非就將太素劍徹底抽出鞘,將劍鋒指向他,更加疾言厲色:「愣著作何,滾!」
顏知非做掌門多年,那一身威嚴渾然天成。平素不用開口,只消板著一張臉就能威懾眾弟子,更不用說此時聲色俱厲。滿場譁然似是被他震住,詭異的靜了片刻。
謝知微卻敏銳的捕捉到一點不尋常之處。
顏知非說話時,眉心動了動,臉上隱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焦慮。
再看樓下,謝知微驀地瞧見一個癡癡傻傻的年輕人。他不是道宗人士,穿戴十分富麗,身後跟著幾個同樣有些眼熟的隨從。滿場人都在全神貫注的看樓上,唯有此人低頭玩著手指,嘿嘿笑著,一副弱智模樣。
謝知微後退一步,隱隱猜到這些人是來幹什麼的了。
可為什麼會這麼湊巧?
偏偏樓上發生命案,他和穆涸前腳進門,後腳就被抓了個現行?
而事實上,兩個盜墓賊是死是活壓根不重要,這些人不過是想要他謝知微難堪。
樓下忽然有人冷嘲熱諷道:「顏掌門,貴派聲稱謝真人死去多年,這是不爭的事實。如今活生生的人就站在這裡,世子也口口聲聲叫他師尊,你說不是就不是,這是質疑世子呢?還是有意包庇?」
顏知非朝他淡淡一瞥,夏知綺冷聲回道:「陸莊主,一切尚未定論,你便在此信口雌黃,豈不讓人恥笑?」
穆涸按下眼中的殺意,待要往謝知微跟前走,被九州王伸手攔住,他腳步一頓:「父王,這究竟怎麼回事?」
九州王嘴角浮出莫名的笑意,指著樓下那人和他說:「王兒,這位是無量山莊的莊主陸溫,後面那個是他的小兒子陸占雲。當年你隨謝知微去過玄雲山,想必是見過的。」
——無量山莊少莊主陸占雲,四年前代父赴約,從玄雲山下來後便患了失心瘋,從此成了個不能自理的傻子。
穆涸眼神微動,看向謝知微,而謝知微回視過去,沖他微不可查的搖了下頭。
在九州王作了介紹之後,陸溫也飛身上了樓,沖九州王拱手禮拜。樓下陸占雲忽然驚恐的指著樓上,撲通跪下,口中胡亂叫:「爺爺……爺爺饒命!」
這在本身緊張的氛圍下顯得格外滑稽,有些人已經在憋笑了。
陸溫羞惱不已,對那幾個侍從吼:「還不快將少主拉起來!」而後,他恨恨的看向謝知微:「都說謝真人高風亮節,處世磊落。不會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敢認吧?」
謝知微動了動嘴:「我……」
顏知非在一旁皺起眉,張口欲言,可九州王卻悠然道:「顏掌門,心虛了?」
顏知非看他一眼,面不改色的移開目光,拿劍的手卻暗暗收緊。
一片鴉雀無聲,氣氛沉悶得如同夏日陰雲天氣,仿佛隨時可能狂風暴雨。
此時此刻,謝知微還真產生了矢口否認,轉身就走的念頭。
只是不巧,他剛一動這個心思,系統就在他腦中炸了一聲:「友情提示,如您否認謝知微的身份,很可能再次清零存在感,請不要重蹈覆轍,謹慎對待。」
謝知微忍不住抗議:大丈夫能屈能伸懂麼?
系統冷冰冰的回話:抱歉,這是規則,請您遵守。
謝知微用意念給系統比了個標準的中指。
穆涸繞過九州王,走向謝知微,他也是想提醒謝知微,先避開此時的鋒芒,隨後再清算。可還不等他在謝知微身旁站定,就見謝知微緩緩轉身,面朝樓下,平靜道:「不錯,正是謝某。」
樓下頓時又炸開了鍋,人們交頭接耳,驚訝的圍觀謝知微,就好像他一個珍稀動物。夏知綺一貫波瀾不驚的臉終於變了,而她也很快意識到,接下來將要面對什麼場面,低聲交代身後弟子幾句,便向前一步,也飛上了樓。
穆涸的目光從陸溫身上略過,就像在看一個死人。他對謝知微輕聲道:「師尊不用怕,這些人奈何不了你我。」
謝知微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
顏知非歎了口氣,終是走了過來,先前冷厲之氣蕩然無存:「知微,你為何……」
礙於此時形勢,他沒好把這話說全。但謝知微知道他想問什麼,為何死而復生,為何要承認身份,為何不走。
謝知微垂下眼瞼:「大師兄,我對不住道宗……我不能……」
媽的全是系統的鍋,要沒有這混蛋系統,靠著一身本事在這世上絕對能活得逍遙自在!
陸溫和九州王交換了個眼神,隨即插話進來:「二位,此刻不是你們寒暄的時候。想敍舊,往後放一放,這麼多人在場,有些話總得問清楚。」
夏知綺截下他的話:「那也是我道宗自己問,你無權說嘴。」
「呵,道宗家大業大,口氣更大。」陸溫臉色陰沉下來,忽然上前一步,指著樓下怒喝:「那你們碧虛真人就有權利把我兒子害成這樣!你們道宗上下就能不擇手段,將我姐夫白見著和外甥白譽害死,玉京道宗……果然是天下修真人的典範!」
謝知微表面淡定,心裡卻咯噔一聲:壞了,這問的全在點子上,還真不好回答。
穆涸在他身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竟出乎意料的沒再說話,可眼神卻愈發堅定。
尹蒼山目瞪口呆的旁觀多時,聽到這裡忍不住出來試圖化解:「各位且冷靜。陸莊主,別的先不說,白家父子是因為惡貫滿盈,證據確鑿,道宗才……」
「惡貫滿盈?不就是害死了謝知微麼!」陸溫情緒激動,「可是你們看見了,謝知微全須全尾站在這裡!我就不信了,一個大活人是死是活道宗都弄不明白,竟然糊里糊塗把人處死。他們白氏一族開創道宗,後人竟落個如此下場!」
原來,那日穆涸解決白見著,雖然證據板上釘釘,可手段未免毒辣了些。家醜不可外揚,顏知非礙於他是謝知微的親傳弟子,又因白見著的特殊身份,便將此事對外草草透露個大概。
哪知竟會被人這般誤解。
加上謝知微又死而復生,這下更解釋不清了。
尹蒼山咳了一聲:「那……那人家謝真人也犯不著害你兒子啊。」
謝知微沖他略一頷首。
尹蒼山這老狐狸雖然陰險,重要時刻還算能說點人話。但然並卵,不作不死,這個道理想必是惡毒配角一輩子都參不透的真理。
陸溫冷笑一聲道:「是黑蓮。」
所有人一愣,很快,知道點黑蓮內情的人,臉上露出恍然之色。
九州王接道:「渡生大師告訴本王,黑蓮可讓人死而復生。那年在一步崖上,謝知微臨死前說,黑蓮白蓮被他毀於神識之中。如今看來,他是要假借黑蓮復活,怕人來搶,才扯了這樣一個藉口。」
這下人們的臉色都變了。
若九州王所說屬實,那就意味著,黑蓮白蓮沒有被毀。
四年前謝知微承認黑蓮在他身上時,人們的反應也是如此。他們毫不掩飾目光中的窺探之意,就好像寶物還在這世上,他們就有得到的機會。
這修真界的波瀾又要掀起來了。
顏知非和夏知綺面面相覷,他們一時也找不到反駁的話——畢竟事實好像真的是這樣。
嘈雜聲越來越大,陸溫十分解恨的笑了兩聲:「當年就聽跟去的隨從說,我兒子占雲在玄雲劍派,因維護白譽得罪了你。後來又有人告訴我,黑蓮可損人心智,今次前來,特意去禪宗找渡生大師看了,果然症狀如出一轍。謝知微,你還有什麼話說!」
人心瞬息萬變,此刻在陸溫的大聲指責下,道宗以外的許多人都對謝知微露出了鄙夷和懷疑。而陸溫這次有備而來,還特意拉了不少相熟的門派,此時場面明顯往一邊倒。
謝知微靜靜的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就好像將這一切默認了。
顏知非忽然道:「知微,回去再說,沒必要給外人交代。」
夏知綺跟著道:「對,道宗的事,道宗自己管。」
「京城地界,容不得你等無法無天。」九州王指了指屋內,「仵作正在驗屍,你們山野之人的七七八八本王懶得理會,可你謝知微在此殺人,本王必須管。」
謝知微淡淡道:「清者自清。」
顏知非點頭:「不錯,咱們走。」
陸溫拔出劍來:「道宗蠻橫無理,不給個說法,我無量山莊今天跟你們拼到底!」
夏知綺臉色一寒,語冰劍已經飛了出來。道宗弟子紛紛取出劍,和無量山莊眾人對峙,爭鬥似是一觸即發。
尹蒼山見狀有點慌,把嚇傻了的尹無雙推到屋裡躲避,一邊道:「各位不要衝動,這裡是京城,有話好好說不行麼?無量山莊想要什麼說法啊?」
俗世的人都沒見過這陣仗,住店的客人和開店的老闆小二,見狀紛紛往外跑。還沒有打起來,局面已經是鬧哄哄的了。
九州王對靜默了半晌的穆涸道:「王兒,你看看道宗都是些什麼人,他謝知微又是什麼樣的人。敢做不敢當,謊話連篇,如此一無是處,竟讓你掛念了四年,不值得吧?」
穆涸沒有答話,似是在思索什麼。他以為穆涸動搖了,便志得意滿,看向同樣沉默的謝知微:「謝知微,啞口無言了?」
謝知微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的確,謝某無話可說。」
九州王心中得意,待要進一步譏諷時,忽然瞧見穆涸抬起眼瞼,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而後他緩緩走到欄杆旁邊,整個人沉靜淡然,身上白衣如同冬日裡的一抹細雪。他說:「四年後,師尊再次為弟子隱忍至此,弟子不勝感激。」
顏知非本要把謝知微拉走的,可謝知微牢牢站在原地看著穆涸,沒有動。
九州王疑惑:「王兒,你在說什麼?」
可穆涸只目不斜視的凝視謝知微:「師尊,弟子早已長大,該由弟子保護師尊了。名聲、修為甚至是命,弟子都不在乎,弟子在乎的只有……」
九州王的聲音沉了:「王兒!」
穆涸對著樓下朗聲道:「黑蓮白蓮在我身上。」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身後光芒大作。一片白光閃動,幻化出蓮花形狀,驟然綻開後,忽然隱去。繼而重複綻開一朵黑色蓮花光影,再次消失,又跟著出現紅色光芒凝聚的蓮花。
最後,三朵蓮花的影子齊齊盛放,重合在一處,黑白紅三色來回閃動,在穆涸背後持續了許久才算消失。
客棧中一切喧囂,都仿佛隨著蓮花的出現凝固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穆涸第一次毫不掩飾的將三樣寶物亮出來。
他輕道:「白譽和白見著是我所殺,陸占雲的瘋病是我造成,過往一切,都是我做的,師尊毫無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