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狹路
說罷,也不管小乞丐是何反應,她和夏知綺邁步便走。
小乞丐高舉的糖人晾在半空裡,就好像一朵無人問津的野花。
「姐姐……」
此時的澹台夢穿了一身破爛白衣,有別於前些日子的粗布衣裙。但變化最大的還是她的態度,冷冰冰的,簡直換了一個人。
小乞丐下意識看一眼手裡的糖人,莫名有了勇氣,大聲喊著:「姐姐!這個糖人很甜,你以前給我買過的!我沒有騙你!」他一邊喊,一邊追,但澹台夢的腳步一直沒有慢下來。
街上人來人往,小乞丐氣喘吁吁的穿梭其中,不留神糖人一晃,打在路人身上。那人衣服上碎塊黏糊糊沾了一片,頓時破口大駡:「你個不長眼的小王八蛋,搶著去死啊?弄髒老子衣服你賠得起麼?」
小乞丐跟傻了似的,直往他衣襟上看,一句話也沒有。
那人便覺得被掃了威風,眉毛一豎:「媽的,啞巴啦?」他一巴掌呼在小乞丐臉上,直接把他打倒在地。
小乞丐嘴角破裂,臉頰紅腫,大概疼得厲害,他直接趴在煙塵裡嗚嗚大哭。周圍行人驚奇的駐足圍觀,澹台夢終於停下來,似是有轉身的意思。謝知微快步走過來,猶豫要不要插手,但他更想看澹台夢的反應。
然而未能如他所願,夏知綺一拍語冰劍的劍身,一道凜冽寒氣直直射向打人者。裂帛聲漸次響起,眨眼的功夫,這人身上的衣服就成了破布。這下別說是髒不髒的問題,這人渾身上下除了要緊的兩處地方全露了出來。
他又驚又怒:「你這個潑婦……啊痛——」
夏知綺作風向來強悍,不待那人把控訴的言語說完,語冰劍的劍鞘就飛過去打他的臉。很快他的臉上也多了兩塊烏青。
眼看著那人在群嘲中抱頭鼠竄,澹台夢又繼續跟著深藏功與名的夏知綺前行,謝知微暗暗歎了口氣。小乞丐還在那裡哭,他把地上零星的糖人碎片一點點攏起來,可全部攏起來以後,他哭得更凶了。
謝知微蹲下來,和他說:「這個已經不能要了,你臉上有傷口,眼淚會蟄得很疼。」
小乞丐淚眼朦朧的看向他,很快認出來了:「你不是……和姐姐一起的那個……」他嘴裡有血,一張嘴順著脖子淌。
謝知微有點不忍心看,打算帶他找地方包紮,可摸了摸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扶額想了想,決定還是帶到車上去找藥——自從融入這個世界以後,怎麼越來越喜歡管閒事了?
顏知非本來在車上靜坐等候,看見謝知微帶著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兒回來,疑惑道:「知微,你做什麼?」
謝知微於是把方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講到澹台夢的時候,小乞丐沒忍住又紅了眼圈,說他挨打時,他倒沒太大反應。
顏知非皺眉道:「也不能怪澹台姑娘寡情。她顛沛流離到了山下,卻因為你徒弟九死一生,待恢復記憶,赤炎已身亡,讓她尋仇無門。她心裡沉鬱,難免冷漠。」
謝知微心道,何止是沉鬱,夢夢可是原著的高冷女主。失憶成了傻白甜才是意外,現在這是恢復本性。
楚知是正托著胳膊揉,聽見了忍不住道:「這丫頭跟被人奪舍了似的,以前前輩來前輩去的叫,現在冷冰冰叫城主,怪不習慣,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好了。」
小乞丐鼻子一抽,臉上劃過兩道髒髒的淚痕。楚知是一見,不高興了:「就知道哭,這點出息只能要飯了。」
顏知非責備道:「知是,你怎麼說話的?」
小乞丐用力抹了抹臉,站起來就要下車,可他餓了一兩天,剛剛又挨打,一邁步就開始打趔趄,眼看就要倒在謝知微身上。楚知是一把拽住,嘴裡嘖了一聲:「要真有骨氣就別挨打,在這賭氣算什麼?」
小乞丐掙扎不開,憋得臉頰漲紅:「我……我又不會拳腳!不、不要飯又能幹什麼?做苦力……他們嫌我個頭矮沒力氣……」他話還沒說完,嗓子裡又開始嗚咽。
的確,他面黃肌瘦,跟個蘿蔔頭似的。看樣子也就七八歲,當童工別人還嫌賠本。
謝知微和顏知非對視一眼,各自眼中都有不忍。楚知是揚起眉,忽然道:「我教你。」
小乞丐壓著哭腔,嘴裡倔強道:「你能教我什麼?」
「拳腳。」
小乞丐頓時抬起頭,眼睛瞪得老大。
謝知微詫異道:「小師弟,何意啊?」
「當然是字面意思。」楚知是放開小乞丐,懶懶的靠回車壁:「雖說根骨一般,但年紀小,可以慢慢調教。」
小乞丐好像做夢一樣稀里糊塗的,不知道作何反應。雖然他身份地位,尚且年幼,但從他們的對談中,也略微懂了,眼前這幾個都是傳說中道宗的仙人。方才他賭氣要下車,以為仙人肯定不會再管他了,哪知這個看起來脾氣最差的,卻要收他為徒。
直到謝知微拍了他一下:「還不快叫師尊。」
他愣愣的開口道:「師、師尊。」
「嗯。」楚知是淡淡應了一聲,做足了派頭。
小乞丐方才還很有氣勢,這會兒倒局促起來,搓著衣角不知道該幹什麼。顏知非無甚異議,對楚知是道:「既要收下他,也該給個名字。」
「哦對。」楚知是便問小乞丐,「你姓什麼?」
小乞丐待要回答,卻抬頭看了謝知微一眼,支吾道:「澹……台……」
謝知微心知肚明,不去戳破他。
楚知是自然沒聽清楚:「嗯?姓譚?」
小乞丐又瞄了下謝知微,見謝知微沒再看他,便咬唇點頭。
楚知是想了想,點頭道:「以後你就是道宗乾陽城的弟子,按道字輩排,就叫道遙。」
謝知微看向遠處正在撓臉上痦子的陳道遠,覺得這名字起得真湊合。
這個收徒行為純屬臨時起意,儀式也很簡單,行完拜師禮就可以了。譚道遙剛磕完頭站起來,澹台夢和夏知綺便拎著大包小包回來了。
夏知綺把東西全往車廂裡扔,扔完卻發現沒有人坐的地方了,便道:「我和澹台去後面車上坐。」
譚道遙本來低眉順眼的坐在角落裡,一聽這話,忙抬起頭,果然澹台夢面無表情的站在馬車外,眼簾垂著誰也不瞧。
譚道遙卻絲毫沒有被她的冰冷震懾,興高采烈站起來道:「姐姐!我以後是乾陽城的弟子啦!」
澹台夢難得的抬眸道:「是麼?」
譚道遙用力點頭:「嗯!」
澹台夢轉身離開:「與我無干。」
譚道遙呆呆的看著她霜雪一般的背影,半晌,眼裡又隱現淚光。
時隔數月,金光禪宗變化頗大,原來被魔宗損毀的地方全都修繕一新。渡生如今執掌禪宗十分操勞,人瘦了一圈,精神倒不差,看來他已經不再拘泥於兩位師兄身亡的陰影裡。
兩下裡走完禮節,夜間撤了宴席,渡生陪著顏知非在大殿暢談,乾陽城得了個小師弟,一群男弟子圍著譚道遠七嘴八舌給他講道宗。澹台夢和夏知綺喜靜,雙雙去後山去賞玩金蓮池。
楚知是的胳膊不過一天一夜已經恢復了十之八九,他喜悅之餘不顧勸阻,拿了一根竹枝當劍在山前比劃。天寒,露水凝成霜,他的額頭上卻熱出了薄汗,卻仍然興致衝衝,還讓謝知微在一旁給他指點。
謝知微有點心不在焉。如果宮裡的副本遊刃有餘,穆涸肯定會尋著機會拿紅蓮劃破虛空來見他,可一天下來都沒個動靜。
楚知是扔了個石子過來,謝知微眉心一動,抬手接住。
楚知是笑道:「二師兄睏了?怎麼總是走神,我叫你你也不答應。」
謝知微扔下石子,也笑了一下:「席間飲了酒,睡意上來了。你手臂還未痊癒,還需謹慎,回房去吧。」
「別啊。」楚知是拿絹布擦了額頭,「我自己有分寸。二師兄,這樣下去,不出三日我就能拎破雷了。」
謝知微想起他先前一手淩空一手破雷,在一步崖和赤炎對決的模樣。雖然不敵,卻無損他的威風。他爭強好勝的,此時只能拿個竹枝過癮,還挺可憐。
謝知微不由道:「我徒弟他……的確過分了,為兄一定讓他給你賠不是。」
「不必了,賠不是有用麼?」楚知是把絹布隨意丟在一邊,「這又不是二師兄的錯,你就別替他說話了。」謝知微歎了口氣:「可他畢竟是我徒弟,是我管教不當。」
楚知是看了他半天,搖了搖頭:「你真是一根筋啊二師兄,發生這麼多事,還是徒弟長徒弟短,換成是我,我早就……算了,既然二師兄執意提他,我也不要他賠什麼不是,只要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他就行。」
謝知微失望透頂,原著裡的好跟班神助攻徹底撕破臉。
他還記得穆涸在小說裡叱吒天下時,楚知是也跟著分了一大杯羹。那時候原主謝知微死在前面,跟著顏知非、夏知綺被白家父子害死,白家父子隨後又被穆涸和楚知是聯手剷除。楚知是順理成章接下道宗這一攤子,重振門派,名揚四海。
如今劇情變了,楚知是繼續當他的區區城主,還和穆涸反目成仇,不知道還能不能得到善終。
楚知是說完這些以後,雖然臉上沒什麼變化,可整個情緒已經受到影響了。他本是個粗枝大葉的人,雞毛蒜皮的齟齬向來不放在心上。但這次不一樣,他險些因為穆涸成為廢人。他楚知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這個。
楚知是一語不發,拿起竹枝繼續回中庭比劃。謝知微也不好再說什麼,繼續陪著他比劃,只是氣氛已經不太融洽了。
一陣風過,松針撲簌簌落下來,謝知微肩頭也沾了幾根。他剛要抬手拂去,忽然眼前紅光大作,三步之外破開的虛空裂縫裡,閃出一個白衣人。
謝知微打眼一瞧,心裡稍微鬆了些,可隨即又感到頭疼。畢竟才剛有人說過,不想再看見他。
穆涸收起紅蓮,含笑走過來:「師尊,弟子來了。」
謝知微問:「事情辦好了?」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此刻的語氣是出奇的柔和。
「還沒有,不過……」
謝知微打斷他:「走,找地方慢慢講。」說著,他拉起穆涸就走。
穆涸揚著嘴角,順從的跟著他,還不忘伸手撚下謝知微肩頭的松針。
就在這時,忽然一根竹枝呼嘯著刺過來。穆涸眼睛一眯,他沒有任何動作,那竹枝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彈了一下,頓時偏離軌跡,插在了謝知微身旁的柱子上。
謝知微腳步停了,他駭然回身,同時不動聲色將穆涸往身後扯。
楚知是一步一步走到廊下,目光望向他身後,面沉如水:「你還有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