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儀式
楚知是是在禪宗重建儀式前夜到達這個鎮上的。
彼時謝知微剛給澹台夢挑完衣服,就聽見淩亂的腳步聲上了樓,人挺多的樣子。
然後他看見一群玉京道宗裝束的人湧進了過道,旁邊兩個小弟子一個捧淩空,一個捧破雷,楚知是昂首走在他倆最前面,穿了一身藍色道袍,袖底生風。
謝知微往門檻裡退了一步,給他們讓條道。
看來乳酪這些年裝逼的功力見長,這出來進去的八面威風,幾乎成了道宗的門面。
以前道宗有什麼禮尚往來的事,通常都是白見著打理。現在楚知是代勞,男主又壓軸出場,這白家父子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
楚知是昂然走過那扇開著的門前,見門後有個人臉上捂得嚴實,只眼部露出一條縫,恰好射出兩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不由腳步一頓,眉梢微挑:「有事?」
謝知微明目張膽的「偷窺」被發現,也不慌,清清嗓子,把聲音壓得很粗:「哦,就是提醒你,這晚上蚊子挺多,注意點個香什麼的。」
「哦,謝了。」
楚知是像看傻子一樣的看他片刻,邁步繼續往前走。
幾個弟子很本分的守在走廊裡,直到楚知是的那間房門關上,才終於換了個放鬆點的站姿。其中一個看見謝知微還在那站著,便道:「一看老哥就不是修真的人。」
謝知微壓制了靈力,一般人看不出來,可被這小弟子一下蓋章定論,他還是有點意外:「何以見得?」
這弟子很得意:「就算只是摸了修真界的邊的,也不會不知道,剛剛那是我家師尊,玉京道宗的乾陽城主楚知是,居然會怕蚊子?」
謝知微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受教了。」
東頭那半拉走廊被道宗包下,蠟燭點的通明。謝知微心疼不已,原主在道宗連件新衣服都捨不得穿,這幫敗家玩意兒。
他有些不解:「禪宗只毀了大雄寶殿,其他房舍卻好好的,為何楚真人不去那裡住,倒來這鎮上沾染世俗?」
那弟子撇撇嘴,帶著不屑道:「有什麼辦法,我家師尊不想看見的人已經率先住進去了。」
其他幾個弟子雖然沒說話,可表情也差不離。
乾陽城人多勢眾,從不曾向誰低過頭。往常要是楚知是看不慣誰,不管先來後到,騰地方搬出去的人肯定是對方……
謝知微不由問道:「這個他不想看見的,是何方神聖?」
「神聖?哼,不過是當時被道宗收留的一個白眼狼罷了。」
謝知微一愣:「穆涸?」
那弟子也不怕被人聽見,說得還挺大聲:「可不是?二師伯對他那麼好,可他呢,一路飛黃騰達,四年間從不曾來二師伯墳上看一眼。」
旁邊另一個跟著道:「這些年他還好不常在外面露臉,如果遇到咱們師尊,早把他打破相了。」
「也說不定他就是怕遇到咱們師尊,才不敢出來呢。」
「師兄,你這句說的太好了。」
幾個弟子交頭接耳,旁若無人,就差搬個小板凳嗑瓜子了。
風氣如此,楚知是也不管管,明顯是在縱容。
謝知微歎了口氣,關門進屋。
他死這一回,非但沒有改善乳酪和男主的關係,反而更僵了。
頭大,為毛原本男主的後宮和跟班,要麼路人要麼反目,就剩下個尹無雙還能搶救一下。
不行,這麼不討喜的人設怎麼能和女主比?
還是要重點搶救夢夢。
謝知微暗暗打了個哈欠,縮在角落裡閉目養神。
渡生大難不死,如今成了禪宗的老大,此時被各方人士花團錦簇的圍著,儼然全場最熱門的所在。
儀式即將開始,人們才陸續回到座位上,渡生好容易鬆口氣。
一副寫滿字跡的紙張,被幾個僧人極為精細的掛在這座大殿的正面牆壁上。
謝知微眯縫著眼看了一下,覺得很熟悉。
恰好澹台夢端茶上來,便問渡生:「師父,謝真人手抄的《金剛經》雖然十分珍貴,但畢竟只有上半部,為何師父要掛出來?」
渡生眨了眨乾澀的眼皮,接過茶水,「為師自有道理。」
謝知微心道,這老和尚故弄玄虛,別是要拿哥的字來拍賣吧。
渡生喝了一口濃茶,對一旁晾了半天的楚知是懷著歉意道:「楚城主,招待不周。」
「這話就見外了。禪宗遭此橫禍,大師連日操勞,楚某還怕給你添亂。」
「哪里哪里。」渡生微微歎息:「當初道宗之禍落在禪宗這裡,來日又不知會禍害何處。可惜謝真人已經駕鶴西去,魔宗一時竟無人懲治。」
楚知是面色驟然凝重:「假以時日,楚某必定代師兄剷除。」
似乎從某個地方傳來一聲輕笑。
楚知是手一頓,茶盞放在桌案上發出重重的聲響。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大殿門前。
一個白衣人出現在那裡,身後跟著個如花似玉的少女,還有一群看起來就身手不凡的隨從。
渡生在澹台夢的攙扶下緩緩站起,雙手合十:「世子好。」
謝知微一個激靈坐起來,精神抖擻,鼓了一晚上的勇氣差點崩盤。
他往人堆裡挪了挪,又把蒙臉布往上幾乎扯到眼皮上,這才鬼鬼祟祟的拿正眼去看。
然後他就有點挪不開眼睛了。
穆涸真的長大了。
他比四年前高了一大截,五官也完全長開。整個人憂鬱,俊美,氣質出塵,已經與原著描述的最終形態重合。他還沒有出聲,只是半垂著眼瞼站在那裡,就仿佛把整座大殿的人襯成了一群濁物。
對於這張與死對頭何崢一模一樣的臉,本該深惡痛絕。可今非昔比,畢竟當年朝夕相處,又真真假假的當了一陣子奶爸,乍見孩子長這麼大,此時謝知微也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所有人看穆涸不外乎對他身份和樣貌的嫉妒或者欣賞,但只有他謝知微清楚,藏在男主這副天山白蓮般皮囊下的,已經是一顆黑到透徹的心。
總歸是回不去了。
「渡生大師,久違了。」穆涸回了一禮,儀態恰到好處。
一旁有個宗派的小姑娘總算從石化狀態脫離出來,小聲道:「我的天……得虧他做了這個舉動,否則還以為他是畫上走下來的。」
謝知微不禁為對方的審美能力點個贊。
再看澹台夢,他頓時一頭黑線,這姑娘居然給落座的渡生垂肩順氣,全神貫注堪稱敬業,看都不去看一眼。
尹無雙仰起頭,對穆涸道:「穆涸哥哥,我們去那裡坐著吧?」
「我還有事,你們先帶郡主過去。」
「是,世子。」
大殿門前空了,穆涸逆光站在原地,一個孤零零的影子被拉的很長。他抬眼看向一個地方,臉上表情還沒怎麼變,一隻手就先在袖下猛然攥緊。
謝知微順著往那看,發現他盯的正是懸在牆上那半副《金剛經》。
在所有人的矚目下,穆涸走了過去,逕自拿起預備在儀式上題字的筆,沾了墨,在紙上揮灑起來。
這個舉動有點莫名,眾人一時鴉雀無聲。
直到楚知是面色不善的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那個俯身奮筆疾書的背影說了三個字:「裝可憐。」
尹無雙不樂意了,也站起來:「喂,你說誰裝可憐!」
她聲音脆生生的,還帶著些童音,在整個大殿裡顯得十分嘹亮。
楚知是揚眉一瞧,是個小姑娘,不由笑了:「需要一個小丫頭幫忙說話,不是裝的,看來是真可憐。」
尹無雙瞪圓了眼,指著他大聲道:「你……本郡主就幫穆涸哥哥,像你這種沒人要的老道士,老頭子,誰也不稀罕!」
楚知是本來都已經重新坐下,聞言眉毛挑的更高了。
四周起了一陣忍俊不禁的低笑聲。
謝知微也憋的很辛苦。
雖說在修真界年齡都是浮雲,但楚知是多少也有近百歲了。儘管駐顏有術,可被尹無雙這樣的黃毛丫頭這麼指責,多少有點滑稽。
楚知是低頭風輕雲淡的喝茶,沒再丟分的回嘴。可微微起伏的胸口還是暴露了,他比較在意。
乳酪老弟,太要面子你會很辛苦,畢竟對方是男主……
謝知微暗暗搖頭,再去看穆涸,忽然發現一個很神奇的細節。
穆涸居然是左手拿筆,寫得還超溜。
他記得……原著似乎沒有特別交代男主是不是左撇子?
儀式開始了,穆涸也沒有要停筆的意思,依然寫得很認真很專注,就好像置身在一個空無一人的書房裡。
不過他要是真的喜歡寫,也沒必要遷就區區一個儀式。
以他現在的實力而言,已經沒有可以顧忌的東西。
旁邊的儀式有條不紊的進行,中間還是有人好奇的瞄他一兩眼,但沒有人敢明目張膽的過去看他究竟寫了些啥。
謝知微作壁上觀,覺得其實這樣也不錯。男主雄起了,而他隱姓埋名的在旁邊助攻,一方面維持存在感,一方面還能曲線救國的搶戲。
儀式進入尾聲,穆涸也終於停了筆。
尹無雙這才走過去,一邊看寫滿了字的紙張一邊問:「穆涸哥哥,你站著寫了這麼大半天,不累麼……誒?」
這聲「誒」,讓謝知微瞬間來了好奇,他很想知道穆涸到底寫什麼這麼專注。
渡生在澹台夢的攙扶下走過來,點頭道:「阿彌陀佛,世子有心了。」
謝知微心裡一隻貓爪撓起來。
幾個僧人跑過來,把穆涸寫好的這張小心翼翼的掛起來,位置正是那上部《金剛經》的旁邊,字跡在照進來的日光下無比清晰。
然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楚知是,包括渡生,更包括謝知微。
紙上赫然抄著《金剛經》沒寫完的下半部,一筆一劃,極盡風骨。
當然,僅憑這些並不足以震住眾人。
而是因為,這下半部的筆跡和謝知微手書那上半部的筆跡,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