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抵年輕人對醫院總是頗覺抵觸,這裡連接生死、撫慰病痛但卻都與年輕活力格格不入,方念漫步在走廊裡,看到往來腳步弛緩的人,心裡也覺得有點恍然,不由加緊了幾步朝李曼曼的診室走。
離著門還有幾步遠,方念就听到了李曼曼的大嗓門,絮絮叨叨在數落病人不遵醫囑,好好一個小姑娘,漂漂亮亮,訓得病人戰戰兢兢,連門外零星坐著幾個候診的都忍不住縮脖子。
方念忍著笑往前走了幾步,倚著門框彎起指節輕敲了兩下門。
“李醫生,我來複診。”
李曼曼聽到他的聲音一秒鐘終止咆哮,本來就皺著的眉頭卻皺得更緊,她扭頭對著被她訓得抬不起頭的病人兇巴巴地說:“不讓吃的東西堅決不許吃,叫你吃的藥一定要按時吃,身體是你的,醫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你知道嘛?”
病人點頭如搗蒜,捧著處方像捧著聖旨一樣就差倒退著出去了。方念目送他離開,終於忍不住笑了。他一邊拉開李曼曼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一邊學她說話的語氣:“'身體是你自己的',這話說給我聽的?”
李曼曼沒好氣地說:“你知道就好!”
方念一點不氣,笑得很溫柔,不作假的那種。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孔很大,直勾勾地看人時能將對方倒影進眼睛裡,滿滿的都是真誠,而彎著眼睛笑起來,就好像含進了一泓秋水,容易讓人掉進去。
饒是李曼曼炸藥包一樣的- xing -子也被他安撫了下來,忍不住放低了聲音說:“你來的太頻繁了,這樣真的不好……我給你開個單子,你做個體檢吧,不然我不給你開抑製劑了。”
方念本來自己也有這個打算,所以李曼曼一提,他馬上點頭答應,這倒叫李曼曼覺得有點意外,說話又不留情起來。
“我還以為你又要跟我說你太忙了,等有空才做呢。”
方念聽她話含埋怨卻並不生氣。李曼曼和他一起度過了相依為命的年少時光,對彼此的關心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李曼曼是個十足的小砲仗- xing -格,好話都不會好好說,常常把人給氣個半死。方念了解她,又怎麼會介意她說話的口氣呢?
果然,李曼曼見他依舊含著笑,自己先嘆了口氣,點點鼠標下了檢查單,等著打印。
短暫的等待,方念抽空把話題移到李曼曼身上,問她:“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李曼曼撇撇嘴,拿出檢查單,一邊敲章簽字一邊說:“我吃得好、睡得好,工作強度雖然大,但是起碼能保證正常的休息和作息,也沒有勞心傷神的單戀,過得真不壞。”
方念無奈,聽她字字句句在戳自己,想解釋兩句,又覺得對著李曼曼這個什麼都知道的人也沒什麼可辯解的,只能回答她一句:“那就好。”
李曼曼把檢查單遞給他時還瞪了他一眼,但瞪過之後又低聲說:“你好好照顧自己。”
方念想點頭應她,手機卻響了起來。他給了李曼曼一個抱歉的眼神,伸手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神情微變。
電話被接通,方念打招呼:“陳先生……”
陳忱“嗯”了一聲,直接了當地切入了正題:“總結會演示用的材料有修改,你調整一下時間,盡快回公司。”
“可是我……”方念瞥了一眼已經捏在手裡的檢查單,下意識地想反駁,可是剛起了個頭,自己又頓住了,再開口,回答說,“我知道了,我盡快趕回公司。”
李曼曼在旁邊聽到了方念說這句,見他掛了電話,氣得直瞪他,沒好氣地問他:“你今天做不做檢查?”
這口氣,分明是不許方念拒絕的。
方念苦笑一下,試著勸她:“工作要緊,我空下來一定會來找你做檢查的。”
但是聽到方念這麼說,李曼曼已經轉過頭去看著屏幕,正眼都不給他一個了。李醫生冷下聲音拿出公事公辦的臉,回答道:“身體是你的,隨便你來不來。但沒有報告我不會給你開抑製劑的,我也有自己的職業道德。”
方念猶豫了一下,最終也沒說什麼,只好跟李曼曼說了一句再見就走了,把李曼曼氣了個好歹。
除非乖乖去做檢查,否則短時間內李曼曼不會消氣,方念也沒白費功夫再去安撫她,握著手機攔了車回公司。
今天天氣有些冷,方念常年在恆溫的辦公室不太暴露在室外,穿衣服有點沒分寸,凍得他鼻頭微紅,坐進出租車還打了2個噴嚏。
照例,年初的時候集團公司要召開大年會,總結得失並主導和佈置下一年各分公司的發展方向。從春節假期結束後,方念就一直在為這個會議做準備,統計的數據、會議時要用到的各種資料都由他親力親為地把關,會議流程直到上週才終於基本定稿,他得了點空來找李曼曼,沒想到居然還有修改。
其實到了這個地步,大體框架結構都已經完備,有修改也可以讓秘書處的其他秘書代勞,完全不需要他取消假期趕回去。但這個念頭只在方念心裡轉了一下就被壓下了,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提了陳忱也會堅持要他做,陳忱年前交代他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今年會議的整體議程和主要內容都要由方念獨立完成。這是陳忱給他的“測驗”。
方念今年才28歲,只有本科學歷,以這樣的資歷能夠勝任陳忱的特助職位,其實很大程度上是依賴於陳忱對他的栽培和信任的。壓下重要的、充滿挑戰的工作,要求他獨立完成,在這過程中鍛煉他的能力,方念並非不感激陳忱的倚重,但陳忱不知道的是,這並不是他最在意的東西。
回到公司是陳忱給他打電話後半小時,他先回自己的辦公室脫下外套才走到陳忱的辦公室門口,秘書許安眼尖,老遠看到他就給他使眼色叫他過來,方念走近了她才說:“財務送上來的數據有點問題,上午發了好大一頓火,堅持要把你叫回來改東西,你自己小心點唄,別踩雷。”
方念笑笑,謝過許安,敲敲門,然後推門進了陳忱的辦公室。
“陳先生,哪裡要改?”說來也怪,他不像旁人,叫他陳總或者老闆,他從來只是恭恭敬敬地叫他“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