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勢不並立(七)
又是幾天過去,江景澤走路走得更順暢了些。他找到林九敘,面容又恢復了往日裡的冰冷:「父親吩咐我們出門去尋景泰。」他聲音淡淡的,彷彿那日晚間頭腦空空的人並不是他。人類確比想像中要堅強很多,似乎不論陷入什麼樣的境地,都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生活下去。
江景澤的眼角有顆淚痣,令艷麗的面容顯得有些妖嬈。據說長著淚痣的人情感豐富,換個說法其實就是多愁善感。在傳說中,淚痣是淚水的烙印,是前世死亡時丈夫或者妻子的眼淚落下來而形成的痕跡,因此,有這個的人一旦遇到前世的愛人,便要用一生去償還對方。
「不妥。」林九敘皺皺眉,「你現在的身體還是太虛弱了。」從鬼門關回來的人,不死也沒了半條命,需要恢復好一陣子。尤其是缺過氧的人,由於再灌注性損傷,心臟、肝臟、腎臟衰竭都不罕見,影視劇裡人被搶救之後立即活蹦亂跳的場景大概只存在於幻想當中。
「等不了了。」江景澤說,「又死一個。江人鶴叫我們即刻出發。」
「嗯?」林九敘倒是沒聽說。
「還是江家的人,叫做江隱之的,年紀不算小了。」江景澤並不避諱林九敘,說,「其實他並不是這兩天死去的,只是屍身剛剛才被發現而已。江隱之本來應該是在外頭的,不知為什麼提早回到了江家……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就在房間,因此他的屍身一直未被發現。他的屍身被藏在了被褥裡邊,床又離門很遠,氣味很難擴散,待惡臭傳出去,已是這時候了,若非那煉丹師的鼻子靈得很,也許還要更久才能知曉真相。據說,因為已經死去多日,他的全身都腐爛了,被褥掀開之後,周圍氣味令人作嘔,還有蛆蟲進進出出。」說到這裡,江景澤也皺了皺眉。
葉時熙問:「唔,也有某一部位被切割下來了?」
「是軀幹。」江景泰很女性化地伸手撩了一下長髮,然而動作卻並不顯得很違和,「整個軀幹都不見了,被褥裡只有頭顱和四肢。」
「軀幹?」這兩個字讓葉時熙頗為意外,「不是腰部以上或者腰部以下?」
「不是。」
「這可奇了……」葉時熙說,「陣法需要有五個獻祭者,每人貢獻身體的一部分,用來拼湊出作為容器的身體。可是,倘若景泰已經有了頭顱、雙臂、雙腿、軀幹……他就齊活兒了啊?剩下一個人是幹什麼用的?林醫生,你對人體部位比較精通,你覺得景泰要從第五個人身上取下什麼來?」
「這很難講。」林九敘說,「也許是頭髮,你也知道古人十分重視頭髮的,也許是心臟,畢竟心臟對人來講意義很特殊。從目前的信息,看不出來什麼,而且我不覺得這件事是重點。」江景泰打算如何畫陣法,根本與案件沒什麼關係,他們只需明確兇手是江景泰就好。
「你說的是沒錯……」也不清楚是為什麼,對於這個「軀幹」,葉時熙總有點在意,總是忍不住想。他也說不說來有什麼可在意,硬要說的話可能就是第六感。
站了想了一下,沒有太想明白,葉時熙對林九敘說:「走吧,我們也去看看,我想確定一下他的死亡時間,這樣才好理出四個人的死亡次序。」
林九敘笑了笑:「你倒是不著急抓人。」
葉時熙說:「完整信息是非常重要的,你不要小看它。說不定哪時候,它就會派上特殊的用場。也許,它可以指點我們如何捉江景泰呢。」
「嗯,趙神醫的案件已說明了這點。」
「那就走吧。」
——江隱之的房間在江家的角落,裡邊已有很多人在。葉時熙廢了挺大勁才帶林九敘擠進去,而後果不其然看見了床上的一具屍體,樣子讓人難以自制地想嘔吐。即使見過一些屍體,葉時熙胃裡還是翻江倒海的,早飯一直往外面湧,他連忙用額頭抵住了林九敘的肩。林九敘沒做聲,他只是摸了摸葉時熙的頭髮,在葉時熙耳邊輕輕地說了句:「別看了,交給我。」也不知為什麼,在聽葉時熙講完他在現實中的經歷後,林九敘便覺得有點心疼,同時又有些前所未有的情緒上下翻湧。那種體驗十分陌生,在面對對方時,他好像徹頭徹尾地被感性所支配了,然而細細想來,他又可以用理性辨別每種感情的前因後果,總之,很奇妙。
「嗯……」葉時熙輕嗅著林九敘身上好聞的味道,覺得滿屋的惡臭似乎都被壓下了一些。
林九敘望向了那屍身,而後對葉時熙說道:「瞳孔不可辨認,屍僵完全緩解,屍體膨脹,腐敗血管網和腐敗巨人觀都有了,的確已經死了很長的時間了。按照現在這個氣候……至少死了有三天了。」此時正是夏季。
「三天……」葉時熙還是躲在林九敘身後,「不能再具體麼?另外三個人都至少死了三天,我想知道順序。」
林九敘又看了半晌,而後輕輕搖了搖頭:「抱歉……我不是專業的。根據我知道的,只能判斷到這。」
葉時熙問:「還能看出別的什麼?」
「看不出來作案手法,極有可能是在睡夢當中被人一劍穿腹,但是因為軀幹不在,現在沒有辦法確認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屍體上沒有其他致命傷,林九敘推測痕跡在在腹部。
葉時熙說:「算了……我猜,他應當是江景泰離開江家之前殺的,問題是死在楊滿庭之前還是之後。不過,不管之前還是之後,時間應當差得不多,就算是專業的屍檢可能也辨別不出來。」他在心裡整理了下。依照當前信息,四個死者死亡的順序是:楊滿庭、江隱之、莫友之、史什麼來著,楊滿庭和江隱之的順序待定,江景泰後來又返回江家殺人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葉時熙不去看屍體,卻在屋裡走了幾圈。他走到窗戶前,看了一看窗閂,又伸手摸了摸,然後笑了一聲——那窗閂上,繞著兩根黑顏色的頭髮。
「怎麼了?」林九敘問。
葉時熙指著木製的窗閂,說:「再次發現,魔的思維還挺縝密……就跟秦文那時一樣,並不糊塗。你看,窗閂上有兩根頭髮。景泰在殺了江隱之之後,是從窗戶逃出去的,接著又把窗子給閂上了。逃出去前,他在窗閂上面綁了兩根頭髮,出去後,從外面捏住頭髮拎起窗閂,再輕輕地落在托架上面,這樣就造成了一個密室。」古代兩扇窗子之間縫隙不小,完全夠江景泰從外鎖住窗子。
林九敘了然了:「所以,他是在楊滿庭之前就死了的。景泰關上窗子,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發現屍體——他還要靜靜地殺楊滿庭,再悄悄溜出去。」倘若開著窗子,被人發現死人並且亂了起來,景泰就不容易再對楊滿庭下手了。
「聰明。」葉時熙誇了林九敘一句,「所以,四個人死亡的順序就應當是:江隱之、楊滿庭、莫友之、史什麼來著。」他腦子裡好像有一塊橡皮擦,還是想不出來史家家主侄子叫什麼。
「大概是吧。」事實上,林九敘還是不明白,知道江隱之和楊滿庭誰先死誰後死有何用——真的可以從這件事就推測出江景泰在哪裡麼?
「走吧……」葉時熙捂著鼻子說。作案時間、作案地點、作案動機、作案手法,全知道了,江景澤連目擊者信息都講了,再待在這裡也未必會有收穫。況且,他真的有點受不了這房間裡的味道了。他和林九敘那種聞慣了福爾馬林的人可不一樣,大部分時間他都只會去翻閱卷宗查找死亡的信息,真看見屍體的,就只有兩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