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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電話響起。正如厚子所料,電話是番場打來的。
「昨晚睡得還好嗎?」
他的聲音像昨天一樣,清晰洪亮。聽厚子說不算太好,他的音調也隨之降了個八度,「想來也是。」
他打電話來的目的,似乎是想邀請厚子一起共進早餐。厚子答應了他,約好在二樓咖啡店裡見面。
下樓後,只見番場早已先到一步,邊看週刊邊喝著咖啡等著。看到厚子的身影,他連忙收起週刊,站起身來行了個禮。
「抱歉,在您疲累之時還來打攪。」
刑警連連致歉。厚子說了句「沒什麼」,坐下身來,向走近身旁的侍者點了杯奶茶,她也知道自己該吃點東西,但卻總覺得食不下嚥。
「其實,我們得到了一條有關您丈夫那家店的新情報。」
刑警重新落座,開口說:「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來看,店裡近來的經營狀況不是很好。批發商那頭似乎也有賬目沒有付清,營業額也一直處在瓶頸之中,老實說,狀況可說是每況愈下。」
番場的表情,彷彿是在向他人講述自己的店經營不善一樣。
「之前您有沒有聽您丈夫說起過這事?」
厚子聳了聳肩,回答道。
「隱隱知道一些這方面的情況,不過卻沒有聽他親口說過。」
刑警點頭。
「就目前的調查進展來看,還並未發現有什麼金錢方面的麻煩。只不過,如果您在這方面有什麼消息的話,還望告知。」
「沒有……」
厚子小聲回答,「我丈夫他很少跟我提工作上的事。」
「那倒也是,男人一般都是這樣的。」
刑警的話聽起來感覺像是在安慰她一樣。
侍者端來了奶茶。喝了一口,厚子回想起一個月前與大哥一彥之間的那番談話。一彥此人從一家精品店起家,一直奮鬥到今天這樣以大樓為單位的經營級別。
儘管性格溫和,但在某些方面卻頗為嚴格。
「洋一的店,目前經營狀況似乎有些不妙啊。」
三月裡的某一天,一彥把厚子叫到附近的咖啡店裡,稍顯不快地說。
「雖然形式上是自負盈虧,但如果有困難的話,我也隨時會幫他一把的——他有沒有跟厚子你說過些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
「是嗎?之前他一直是和我們在一起做事的,忽然一下子讓他獨立門戶,我們心裡也有點放不下。那傢伙在家裡是老三,有時有些稀里糊塗的。在大阪那種弱肉強食的地方能夠堅持多久,這對他來說也算是個考驗。」
厚子心說既然擔心,那你們一開始就不該派他去。話到嘴邊,厚子又把它嚥了回去。這位大哥在許多方面都對他們夫婦有恩。
「他對我和宏明或許不好開口,但他應該會找你商量。如果他和你提這事的話,你就跟他說,讓他別太勉強,凡事可以來跟我們說。」
「我知道了。」
「對了,厚子還沒去過大阪那邊的吧?是因為工作太忙,無法抽身嗎?」
「對……估計還得再過一陣子。」
「是嗎?不過你最好還是盡快過去吧,那傢伙的性格,很容易感覺寂寞的哦。」
說著,一彥微微笑了笑。
——這也是讓哥哥們太有能耐給逼的。
回想著之前與一彥之間的談話,厚子輕輕歎了口氣。就她自己而言,她寧可不去開什麼分店,也希望洋一能一直在一彥手下做事。如此一來,他也沒必要到大阪去,更不會遇上這種悲劇了。
「對了,有件事雖然有些難以開口,但我還是得問一問您。」
聽到番場說話,厚子這才回過神來。
「您對洋一先生與其他女性之間的關係是否瞭解?」
「與其他女性的關係……」
厚子重複了一遍對方的問題。這樣的話語聽起來感覺有些不自然,她就從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我就從來都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她搖頭回答。刑警一臉窘困地搖了搖頭。
「我這麼問倒也不是有啥根據。只是因為你們夫婦兩人兩地分居,所以就想是否會有這種可能……純粹只是瞎猜罷了。請別介意。」
說完,他喝了一口已經半涼的咖啡。
「請問,您要問的話就是這些嗎?」
聽厚子問完,番場立刻正色道。
「不,其實,估計今天還得耽誤您一天時間。」
「今天一天?」
「是的。我們準備到您丈夫生前常去的地方打聽打聽,如果您能和我們一同前往的話,將會對我們大有幫助。」
「哦……」
洋一之前在大阪過的究竟是怎樣的生活?——厚子確實很想弄清這一點。而且她對這個名叫番場的刑警的印象也還不壞。
「好的。」
厚子下定決心說道。番場的表情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眼角上堆起了皺紋。
一小時後,把行李寄放到寄放處,退過房,厚子與刑警兩人並肩走出了旅館。御堂沿線的車流量已經開始增多,等過了漫長的紅綠燈,兩人橫穿過馬路。
先是沿著步行專用的心齋橋沿線往北走。明明是工作日,可路上卻擁擠得就跟滿載的電車一樣。道路兩旁倒也有不少的店舖,可還等不及搞清那些店裡究竟在賣什麼,身後的人群就會推著往前趕。
番場先是把厚子帶到了一棟細長的銀色建築前。
「這裡是索尼大樓,」刑警說,「您丈夫生前時常會到這裡來購物。」
厚子跟在刑警身後,說道:「銀座也有索尼大樓,沒什麼可稀罕的。」
刑警苦笑了一下。
兩人爬上頂樓,望著腳下的心齋橋沿線。
「您究竟討厭大阪的哪一點?」番場問道。
「全部。」厚子回答道,「哪點都討厭。尤其是大阪對金錢的那種強烈執著。」
刑警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點了點頭,說了句「原來如此」。
走出索尼大樓,再次沿著心齋橋沿線南下。人群擁擠得讓人感覺喘不過氣。而且大阪人走路的速度還快得出奇,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追趕他們一樣。趕上他們的步伐,厚子就不必再去看周圍了。
厚子討厭的大阪腔也同樣不絕於耳。走在身前的兩個女高中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厚子就連她們倆對話的四分之一都聽不懂。兩人語速飛快,其間還夾雜著笑聲。
就在厚子感覺快要窒息的時候,兩人終於來到一處稍稍開闊些的地方。眼前一座大橋,橋對面還是路。
「這裡是道頓掘。」刑警說。
「今早就只喝了杯紅茶吧?去吃點餛飩如何?我聽說您丈夫生前有家時常光顧的店。」
雖然沒什麼食慾,但厚子還是跟去了。總而言之,她已經不想再走下去了。
過了道頓掘的橋往左拐,一個巨大的螃蟹模型便躍入眼簾,是家有名的螃蟹料理店的招牌。通電後螃蟹腳不停爬動的樣子,讓厚子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總是惹人注意,卻又讓人感覺不快,總感覺有些不大搭調,不知道該怎樣處置內心的這種感覺,厚子無奈地把目光轉朝一旁。
番場說的那家店就在不遠處。門口就只掛了條小小的門簾,如果不留神的話,還真注意不到。走進店裡,兩人各點了一份清湯麵。上面之前,番場把店主叫到一旁,打聽了一番有關洋一的消息,店主倒也還記得洋一。
「哦,你說他啊?他幾乎每天都來的。還曾經說過,這裡的餛飩完全沒法兒跟東京的比呢。」
「他一般都是獨自一人過來嗎?」刑警問。
「是啊,基本上都是他一個人來。」
「最近他是否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呢?」
「唔,應該沒有吧。不過似乎有些沒精打采的……感覺像是有什麼心事似的。」
「是嗎?真抱歉,在你工作的時候打擾你。」
番場剛道過歉,店員便把清湯麵給端了上來。
「聽說東京的餛飩湯汁色濃,只嘗得出醬油的味道來,真是這樣嗎?」
喝了口湯之後,刑警問厚子。
「不清楚。」厚子回答,「我很少吃這東西。」
就連厚子都感覺到自己的回答很不禮貌。她偷瞧了刑警一眼,只見刑警似乎並不在意,依舊在呼呼地啜著湯。
離開餛飩店,兩人沿著門前的路向前走去。路上經過一家掛著「吃窮」招牌,門口放著手持太鼓人偶的店。那人偶似乎也是電動的,只不過眼下還沒通電。在這裡,厚子也感覺到看見螃蟹模型時的那種複雜心情。
其後,番場又帶著厚子在附近逛了一圈。不光路過了中座,還到一家名為南蠻花月的劇院去看了看。劇院門前的牌子上,並排貼著幾位藝人的照片,一看名字,全都是些厚子既沒聽過也沒見過的陌生名字。
走進咖啡館裡歇口氣的工夫,厚子問番場他這麼做究竟有何目的。她實在是搞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拖著自己四處閒逛。
「如果我說這是搜查需要,你會相信嗎?」
刑警的表情也不知是開玩笑的還是認真的。
「我搞不明白。難道帶著我逛大阪也是搜查需要?」
「這事就請您放手交給我們去辦吧。」
番場始終不肯說出這麼做的目的。
走出咖啡館,望著左手邊的新歌舞伎座,順著御堂沿線北上。半道上,經過一家章魚燒的小攤。
「這可是大阪的特產。嘗嘗吧?」
「不,不必了。」
「別這麼說嘛,陪我一起吃點兒嘛。」
番場硬把厚子拽到攤前的椅子上,給她點了一份。
「大阪這裡的口味,你在別的地方可是嘗不到的哦。我們打小起就習慣了這口味,估計這輩子都很難忘記了。」
厚子望著遞到眼前來的章魚燒,遲遲不肯伸手。又是那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一種牽人心魂,但又讓人有些不快的感覺湧上心頭。
直到最後,她也沒吃一口。之後番場又連聲催促著她走上了御堂沿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