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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鳳虛凰》第56章
  第56章:山中歲月之返程

  天下盡多意外事,若能預知這場相遇,郭榮定會迴避。但他本是謙謙君子,向來情禮兼到,如今又做了政客,習慣盡心打理每一段有價值的關係,於是既來之則安之,把對方當做久未謀面的貴客好生接待,笑著道歉:「適才不慎驚了藍教主的駕,害你落水,真是罪過。」回頭招呼親兵:「快把我的紗袍拿過來。」

  貴族出遊都會多帶幾套衣衫,以備髒污時更換。

  親兵飛奔過來,送上一件月白紗衣。

  郭榮接過,親手替藍奉蝶披上,再將他的濕髮仔細撈出來。

  「教主在何處下榻?小王派人送你回去。」

  句句話關懷備至,卻都是浮於表面的客套,若心中有情,不會這般風平浪靜,更不會急於送別,藍奉蝶明白郭榮其實是不想見他的,他不在意他的近況,連寒暄都覺得多餘。

  不能流露哀怨,他配合地客氣著:「我就住在這附近,不勞殿下費心了。」

  郭榮會意一笑,就此告辭顯得太冷漠,便問出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教主此行是路過還是專程來襄陽辦事?」

  「我……是來辦事的。」

  「哦?那可有用得著小王的地方?如果有儘管開口。」

  「謝殿下美意,事情均已辦妥,我也準備回苗疆了。」

  「哈哈,那小王只好另尋機會效勞了。」

  郭榮語調隨意,實則字斟句酌,而且隻字不提苗景,為的是保全雙方顏面,殊不知這份淡然更令藍奉蝶傷神,看重的才會生愛生恨,平和的往往因為不屑。

  明明早已看清他的心思,還是千里迢迢趕來了,這男人是團烈火,每次接觸就讓他痛心刻骨,卻無法抗拒他的光亮,終想靠他近一些。

  風露橋頭,腳邊月光如碎玉,往事輕剪眉梢,裁下巫山一片雲,那似幼似真的滄海一夢,只存在於他一個人的記憶中。

  「你怎麼不告訴柴師弟你和他行過房事?他那個人最標榜道義了,若知此事,興許會出於憐憫多陪你睡幾次。」

  最柔軟的回憶總被那個惡毒的聲音和嘴臉破壞,就像執意污染潔白絲絹的濃墨,那女人的詛咒專挑他不設防的時候發作。

  「藍奉蝶,你竟然騙我!」

  「你既然敢利用我,就別為今後付出的代價心疼。」

  「我要奪走一切你看重的東西,讓你一輩子心痛懊悔,一輩子活在我的陰影裡。」

  「藍教主,求而不得的滋味如何?」

  ******

  妖魅的笑聲在腦中撞擊,他這一生有兩個心魔,一個令他深受愛慾煎熬,一個讓他在嗔恨中沸騰,前者得不到,後者除不掉,比這些更磨人的是這兩個人的關係。

  「藍教主,你怎麼了?」

  郭榮被藍奉蝶巨變的神色驚動,心情隨之忐忑。

  藍奉蝶額頭浮起虛汗,也被郭榮的惶懹勾起疑心。

  「你這幾年,可曾收到過商怡敏的消息?」

  他忍不住犯禁,觸及了彼此小心封印的話題。

  郭榮憂慮搖頭,躊躇地低嘆一陣,謹慎求告:「當年之事確是師姐不對,但以我對她的瞭解,她絕不會無緣無故濫殺無辜……」

  時隔十餘年,再聽到相同的辯護,藍奉蝶的悲憤不甘也未褪色。

  「你的意思是我師父和綠竹寨那上千口人都該死了?」

  郭榮無意激怒他,急忙賠罪:「小王絕無此意,我是說,師姐當年也是無心之過,她說她只想試試那千機蠱母的威力,以為令師能夠克制那些蠱蟲,誰知竟鑄成大錯。」

  藍奉蝶淒然露笑:「反正不管她做什麼你都能為她找藉口,你我又何必再爭論此事。商怡敏盜走我諸天教的鎮教之寶《萬毒經》,又害得我家破人亡,不手刃仇人,我死不瞑目。」

  「藍教主……」

  失控的情緒導致失誤,彷彿另一個人借他的唇舌發問:「你會為了保護她,殺死我嗎?」

  郭榮眼波震盪,但揚起的眉目轉瞬平復如常,聲音也像熨帖的綢緞,不現一絲褶皺。

  「我會全力阻止,不讓那種事發生。」

  這柔軟的綢緞勒住了藍奉蝶的喉嚨,在郭榮這裡他連僥倖的雛形都看不到,這男人正直而狡猾,總能適時抽身,到安全的地方堅壁清野,平心定氣地看他演獨角戲。

  再進一步就成無事生非,他既退避三舍,自己又何來戀戰的機會?

  「殿下,藍某告辭了。」

  冷聲道別,轉身的姿態也很決絕,艱難扞衛著自尊的底線。

  那人用溫言軟語送行:「教主珍重,我們後會有期。」

  藍奉蝶絕望地閉上眼睛,真有些怨恨他這面面俱到的溫柔,一邊流水無情一邊又潤細無聲地製造錯覺,用情絲牢牢縛住了他抽刀斷水的手。

  風向忽變,輕盈的紗衣如薄霧裊裊飄浮,郭榮不等它落地,上前一把撈住,那黑衣黑髮的美人已隱於夜色。

  藍奉蝶逆風奔躍,在黑色的湍流中滅頂,得不到的終是得不到,愛難了,恨卻一定要消,不管那妖女藏身何處,他都要找到她,用她當年殘害恩師親友的方式處死她。

  商榮不知道在他離開的半天裡出了這麼多紛擾,聽趙霽大書特書苗素鬧事的場面,認為真實性有待考證。

  「苗小姐不是很尊敬藍奉蝶嗎?怎會做出這種事?」

  「那丫頭尊敬過誰啊,還不是裝出來的。看她的樣子好像跟藍奉蝶有深仇大恨,見了他眼睛瞪得快吃人了。」

  趙霽用手指撐大雙眼,誇張模仿苗素當時的表情,好讓商榮看清這丫頭的潑婦嘴臉。

  可能是代入感不夠,商榮非但不反感,還站在苗素的角度分析原因。

  「或許藍奉蝶真做了令她生氣的事吧,我也不喜歡那個人,冷冰冰傲兮兮的,好像所有人見了他都該下跪似的,真不順眼。」

  聽他不貶反褒,趙霽氣得直跳。

  「那丫頭給了你多少好處,你非幫著她說話?連師父都說她刁蠻任性,以後會給她爹捅大簍子,就你還護著她!」

  商榮覺得他才叫小肚雞腸:「苗小姐是女孩子,在家又得寵,性情驕縱點很正常,但我跟她打交道時沒發現她的言行舉止有不能容忍的地方,反倒是你,動不動當面背後地尋人家不是,哪裡像個男人?」

  趙霽再不會反省,氣不過他偏袒苗素,立馬反咬一口。

  「那我還覺得糖心人很好呢,怎不見你待見他?還老拿難聽的話擠兌人家,我算看透了,你這人就是見色起意,對著個女的便惺惺作態假裝君子,換成男的就左看右看都不順眼!」

  商榮最煩他提唐辛夷,皺眉火道:「什麼叫見色起意?我這明明是人之常情,你看那動物,公的和公的放一起就打架,遇上母的才溫順,男人跟女人相處本該溫和有禮,不然怎麼能顯示出大丈夫的風度?再說,我就覺得苗小姐比唐辛夷好得多,嫁給姓唐的真是委屈死她了。」

  不用手指支撐趙霽兩隻眼睛也瞪成牛眼,狠狠剜在商榮臉上。

  「你可算招認了,你就是不想苗素嫁給糖心!當初還假模假樣說自己不在乎,其實心裡早嫉妒得發瘋了是吧!」

  「別拿手指著我,你小子想造反嗎?」

  商榮揮手打開趙霽戳到鼻尖上的指頭,不唸著他傷勢尚未完全康復,真想結結實實揍他一頓。

  門口竹簾輕響,一回頭,陳摶正憂煩地望著他們。

  「又在吵又在吵,生怕別人不來看笑話?」

  商榮剛道了聲「師父」,就被趙霽的囂嚷壓下去。

  「太師父,商榮喜歡苗素,一直對她和唐辛夷訂親這事不服氣,您快想想辦法讓苗門主退婚,把女兒改嫁給他,不然他老針對唐辛夷,今後說不定會橫刀奪愛呢。」

  他任性起來和苗素半斤八兩,商榮頭都被他氣炸了,扭頭揚手抽他一掌,趙霽哎喲撲倒,耳朵嗡嗡亂叫,商榮打過他幾百個耳光,沒有一下比這次用力。

  他像竹籤挑秤砣,委屈極了,總歸栽倒,索性癱在地上撒潑大哭。

  陳摶又氣又急,手指顫顫地指著商榮責備:「霽兒傷還沒好,你怎麼能下重手打他?」

  他上前將趙霽抱到床上,略略撫慰幾句,轉身喝令商榮:「跟我來!」

  師徒二人一先一後出門,趙霽猜商榮定是被叫到陳摶屋裡挨訓去了,想聽聽太師父會怎麼罵他,狠狠擤了幾把鼻涕止住哭聲,抹乾眼淚,溜到那間客房的窗戶下偷聽。

  陳摶想來已嚴厲教訓過商榮,趙霽去時他的聲氣已大為緩和,對話內容更接近談心。

  「霽兒說的可是真話?你當真對苗小姐有情?」

  商榮千般氣惱萬般無奈地答話:「師父,那混小子滿口胡言,您怎麼能聽他的?我跟苗小姐頂多算熟人,連泛泛之交都談不上,豈會對她有意思。」

  陳摶輕輕一聲:「嗯」,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苗素這女孩子太難駕馭,哪個男人若傾心於她,日後必有吃不完的苦頭,商榮最好別看上這類型的姑娘。

  本著防微杜漸的心態,他忽然心生一念,莞爾道:「你再有半年就滿十四歲了,該提前考慮成家立室了,汾州萬獸莊尹莊主的獨生女生得溫婉端淑,只比你小一歲,年初尹莊主來峨眉做客,對你很是誇讚,想將女兒許配與你。前陣子門下應酬多,為師忘了說,現在就來聽聽你的意見,你可願意娶那尹小姐?」

  不提商榮,單說趙霽聽了這話就像被人拿大鏟子紮紮實實拍扁的蟲子,一根毛都動不了了,苗素這顆眼中釘尚未拔掉,又憑空鑽出個尹小姐,他怎麼能讓這高矮胖瘦都摸不清的女人搶走他最最依賴的人?

  就算商榮答應了,我也要想辦法破壞這門親事,回頭就寫匿名信向尹莊主揭發,看他肯不肯把寶貝兒女兒嫁給一個自私小氣、吝嗇摳門、暴躁粗野、冷酷狠心的壞小子……

  他陰暗的心思將昏暗的天空熏得更黑了,完全沒想過自己才有橫刀奪愛的潛質,注意力全記掛在商榮那張嘴上。

  「師父,我還不想成親。」

  身旁的草叢裡傳出幾聲蛐蛐叫,將黑幕咬出兩個小孔。

  陳摶猶在勸導:「不是叫你現在就成親,先訂下婚約,等過兩三年你們都長大了再辦婚事。」

  「那我也不想。」

  「為什麼?」

  「……那尹莊主長得跟頭河馬似的,萬一尹小姐隨父親,我今後豈不是要跟河馬過日子?再說汾州產醋,她生在哪兒多半也是喝醋長大的,聽說愛吃醋的女人最難纏,徒兒想輕鬆過日子,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陳摶哈哈大笑,趙霽也又驚又喜,暗地裡啐道:「還說自己不在乎美醜,這不一試就露餡了?」

  不禁反過來想商榮應了這門親事也好,他跟那母河馬過不到一塊兒,又不能去找別的女人,最後還得讓自己做伴兒。

  聽裡面二人快聊完了,連忙賊手賊腳爬回客房,照先前的模樣躺下。

  不久,竹簾沙沙作響,商榮回來了。

  趙霽面朝牆背朝外肩膀一抽一抽地低泣,像被人端了窩巢的小兔子。

  商榮沒看出他在造假,想想剛才那一巴掌是扇得重了點,走走停停好一陣,到底來到床邊,輕輕推一推他的胳膊。

  趙霽扭身避開,以賭氣逼索更多哄慰。

  等了半天,只等來咔嚓咔嚓的咀嚼聲,商榮坐在床沿上,拿著一包芝麻酥餅吃得賊香。

  把人欺負成這樣還心安理得吃東西,他簡直不是人!

  趙霽猛一翻身怒目而視,眼睛像兩把剛從磨刀石上拿起來的尖刀,還沾著飽滿的水光。

  商榮漫不經心瞅向他,舉起裝點心的紙包問:「要吃嗎?味道還不錯。」

  語氣如同聊家常,沒有絲毫歉意。

  趙霽以沉默表示憤怒,對峙片刻,商榮掰了一塊酥餅遞到他嘴邊。

  「嘗嘗吧,不好吃就吐出來。」

  這話有點哄人的意思了,趙霽本想再擺點姿態,奈何就像傾心名士的妓女,見了意中人便管不了身價,乖乖張嘴含住點心,慢吞吞嚼著,並不打算吐掉。

  商榮順手撓撓他挨打的右臉。

  「疼得厲害嗎?」

  彷彿一點火花落在乾草堆上,趙霽的臉瞬間燒得紅彤彤的,心裡又酸又甜,熱辣辣的淚珠飛快滾出眼眶,急著爬坐起來撲到商榮懷裡,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怎麼推都不撒手。

  「我跟著你這兩年受的氣比我在家裡十年都受得多,你再欺負我,往後保管有你後悔的一天。」

  他哭唧唧地撒嬌,再不管體統二字,商榮忍住頭疼唉聲嘆氣,右手不自覺地拍著他的背心。

  「我有什麼可後悔的,真以為我會靠你養老送終啊?」

  「哼,你不靠我,難道還靠母河馬?」

  「臭小子,敢偷聽我和師父講話!」

  「你凶什麼!怪我識破你的真面目了?口口聲聲說自己不重相貌,結果又嫌棄人家姑娘長得醜,表裡不一說得就是你這號人!」

  「我那都是順嘴編出來的藉口,不那麼說師父準會逼我娶那個尹小姐。」

  「騙人,你就是怕娶個河馬長相的老婆,往後天天在家對著你哞~」

  「河馬又不是牛,不會哞哞的叫!而且,就算她哞哞哞,也沒你整天汪汪汪的煩人!」

  「你又罵我是狗!」

  「罵你又怎樣?」

  「好啊,你既然說我是狗,就得負責養我一輩子,否則就是始亂終棄!」

  趙霽胡攪蠻纏一番,再度扎進商榮懷裡,死活賴著不出來。

  「哎~真快被你氣死了。」

  商榮用力捶打脹痛的天靈穴,認命地隨他去,過了一會兒粗氣呵斥:「起來,我去打盆涼水幫你敷一敷臉,明天就回去了,你這豬頭模樣怎麼出門見人。」

  清涼的毛巾冰在臉上,趙霽的火氣蕩然一空,看商榮臉板成一塊乾麵餅,轉過來哄著他說話,問他下午去龍興寺做什麼。

  商榮早看出他討厭乞丐流民,救濟的事最好瞞著他,便拿另一件事岔開。

  「聽說覺慧師父自那日回寺以後天天都到山上的寒潭修『水離垢』,每天要在水裡浸十個時辰,廣濟大師說他再這樣下去準會寒邪入體,搞不好變成廢人,可誰都勸不住他。」

  趙霽吃驚:「他為什麼這麼做啊?」

  「好像是他中了羊勝的惑心術以後看到了自己內心的罪惡感,說自己是弒父的大惡人,在洗清罪孽前不能停止修行。」

  商榮詳細轉述了廣濟的原話,趙霽瞭解情況後決定明日一早去峴山見一見唐海月。

  六月的深山涼風習習,龍興寺後的山崗上,碧樹翠藤環抱著一畝淺潭,潭水清冽無比,若有似無,水中魚兒好像懸空游嬉,水面浮萍落葉也像無所依傍。近到兩三丈內寒氣撲面襲來,彷彿猝然步入仲秋時節。

  唐海月趺坐潭中,水漫過雙肩,只露一顆腦袋。趙霽在譚邊呼喚數聲,見他寂然不動,便脫掉衣褲,裸著身子游到他身邊。

  唐海月瞑目嘆氣:「趙施主,你來做什麼?」

  趙霽初入寒潭便覺著潭水淒神徹骨,縱然運功護體也待不長久,見唐海月臉色凍得如同青皮橘子,頰腮上佈滿雞皮疙瘩,人也浮腫了一大圈,頓時體會到廣濟等人的擔憂。

  他並非繫鈴人,卻想試著解對方的心結,咬住打戰的牙關說:「覺慧師父,我不是來勸你的,就想替糖心問問你,他說他這兩年給你寫了幾十封信,從沒收到過回信,這是怎麼回事呢?」

  唐海月閉著眼睛回答:「我修行尚淺,不想受俗事干擾,他寫來的信都被我原封不動燒掉了。」

  「果然是這樣,那你肯定不知道令尊被盧氏下情蠱的事了。」

  「什麼?」

  「丁陽說,他教唆盧氏對唐堡主下了情蠱,中了情蠱的男人都會對下蠱的女人唯命是從,所以唐堡主才會對你和糖心不管不問。可是他雖然中了蠱,仍唸著骨肉親情,糖心被關進祠堂候刑那晚,就是他命丁陽帶你前去營救的,事後又寫信拜託紀天久照看糖心,紀天久在唐堡主的喪禮上公佈了他的親筆信,我和商榮都親眼所見。」

  唐海月腫得發亮的眼皮像劍鞘的扣簧彈了起來,射出晶亮的光。

  「這是真的麼?」

  「我怎麼敢跟你開這種玩笑,這些事糖心想必都寫在書信裡了,可惜你沒看,若早點知道實情,就不會耿耿於懷了。」

  悲和喜兩道洪流猛烈衝擊唐海月的心扉,將堵塞在那裡的淤泥滌蕩無餘,解除對父親的誤會,怨恨有如無根之草悄然枯萎,可是糾結的內容並未改變他費盡力氣也沒能戒除嗔恨,這魔鬼仍可輕易支配他。

  見他泫然欲泣,趙霽伸手搭住他的肩頭說:「覺慧師父,我聽說人在成佛時才能斷絕七情六慾,雖然你立志成正果,可出家還不到三年,用不著這麼心急啊,廣濟大師說執著也是魔,你要戒除嗔恨,也要警惕執著啊。」

  靈犀一點,慧光乍現,唐海月扭頭看一眼少年,轉回頭廣濟已佇立水邊,這一刻他看到了苦海慈航,掙起僵冷的身體跌跌撞撞爬上岸邊的岩石,跪倒在主持腳邊。

  「師父,弟子錯了。」

  廣濟見他已然醒悟,其心甚慰,摩頂開示道:「覺慧,我們學佛之人重在觀心,心為萬法主體,世間無一事在心外,發現心中的惡念並不可怕,因為這正是向善去惡的根本,而一味糾結迴避,反倒會裹足不前,迷茫自誤。若你還不能參透,為師再贈你一句話:『念起即覺,覺之即空,不隨是功,天長日久,自然無念。』」

  這時趙霽也回到岸上,他看到唐海月腫脹的臉露出舒暢的微笑,困擾他的心結想必已經解開了。

  趕回江邊,時當正午,船家看他轉來便解開纜繩揚帆。

  趙霽跳上甲板,見商榮散著頭髮從船艙來出來,調侃道:「你怎麼又扮起散花天女來了,這模樣確實好看。」

  左臉立刻挨了記掐,還算商榮有良心,沒對他依然腫痛的右臉下手。

  「我頭有點癢,剛才燒水洗了洗,這會兒頭髮還沒晾乾呢。」

  趙霽撓撓頭皮說:「我頭上也開始作癢了,我也要洗。」

  「先去吃飯,我和師父看你遲遲未歸,就沒等你。」

  「那給我留飯了嗎?」

  商榮受夠他這波沒完沒了的撒嬌熱潮,粗聲武氣道:「留了碗狗飯,再不吃就餿掉了。」

  「謝謝榮哥哥。啊,你臉上又有蚊子了。」

  趙霽趁其不備化身蚊子在小師父臉上叮了一口,商榮怒叿叿踢他屁股,被他靈活閃過,鱔魚似的鑽進了船艙。

  小混蛋,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商榮又氣又羞,不願去艙裡面對他,站在船舷邊吹風,順便晾曬濕髮。

  江水蕩蕩,櫓聲依依,客船逆江而上,速度也不慢,轉眼已離岸五六十丈。商榮悻悻回望襄陽山水,他在此盤桓一月,卻沒能盡興觀覽名勝風景,品位鄉土人情,故地重遊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了,為此心下頗為惋惜。

  在他視線之外的碼頭上,微服出巡的郭榮正率領部從呼船渡江。今日他與南漢使節約定在龍興寺見面,寺廟清靜安全不惹眼,自古就是謀事會談的好場所。

  他駐足泊岸,向江中極目遠眺,排查一切可疑的景象,只見一艘烏蓬客船正緩緩駛向上游,就快脫離清晰的視野,船尾立著一名長發披肩的美少女,相貌竟與商怡敏出奇相像。

  郭榮驚喜交集,不禁往前急趕兩步,想瞧仔細一點,可惜那船兒已載著驚鴻一瞥的身影去到百丈開外,景象模糊,再難分辨。

  追。

  這念頭像泡沫在郭榮腦海裡一閃即滅,那少女看起來尚在稚齡,年紀比師姐輕得多,估計只是容貌相似,退一萬步說,哪怕這女子真與師姐有瓜葛,他也不能為私情耽誤國家大事,成大業而亡小情,這是他一早選好的路,所以當初才會不顧情面地協助義父剷除敵黨,師姐在他心目中的份量重過任何人,但終究壓不住凌雲之志。

  一將功成萬骨枯。

  帝王無情,才能獨霸高處,他立志開創昇平樂土,為此必須登上萬人之巔,如果可能真想戒斷情念,這樣就不會再受時有時無的心痛困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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