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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鳳虛凰》第64章
  第64章:終極復仇之決鬥

  夕陽明豔,晴雲麗天,四面山色蒼潤欲滴,清風拂過碧蔭婆娑,山花亂舞,端端一幅「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茂林美景,卻被玄真觀前的騷動抹上瑕玷。

  唐門和玄真派都是術有專攻的武林大家,兩派交集甚少,鮮有正式比鬥。今日雙方打擂,對陣者皆是眾所矚目的少年英秀,一場比試可預見未來二三十年的實力消長,因此觀者無不見獵心喜,數十人圍住半畝空地,眼睛擦得鋥亮,關注程度不啻當年的武林盟主選拔會。

  商榮和唐辛夷分立東西兩方,間距三丈,擂場外設鑼鼓一副,鑼聲一響,鼓點相隨,待鼓聲響過一千下,示為終了,屆時若還未分出勝負就算平局。

  開場後唐辛夷飛身後躍,他的強項是遠程攻擊的暗器,對方的兵器卻必須近身作戰,距離越遠對他越有利,商榮也明白這點,不等他作動已先發制人。他來勢極快,劍芒奔馳,登時劈下唐辛夷一截袖筒。唐辛夷退勢不減,隨手撒出一把無影針,寒氣如蓋,光怪燭天,商榮閃身躲過那片噬人的光影,翻飛的衣擺霎時被射成篩子。

  唐辛夷手指快若飛天掃弦,接連發射鐵橄欖、如意珠、飛蝗石,攻勢如潮,風捲雲湧,商榮不停歇地跳躍躲閃,眼看已被他拉開十丈遠。

  唐辛夷獲取地利,刻不容緩地放出殺手鐧,五道白光宛如彗星連珠衝出袖口,來勢仿若鷹撮霆擊,瞬間分散包圍了商榮。

  趙霽見他居然用上了「五鬼劫道」,目的明顯不是單純切磋,這獨門暗器經多次改良,威力巨大,已穩穩佔據唐門暗器譜首位,他自己也曾在信中寫道:「易傷人命,不可輕用」,此刻拿來對付商榮,殺意一望而知。

  他懼急交加,想衝入擂場阻止唐辛夷,那死人臉的唐瀟倏地鑽出來阻斷前路,從速度動作不難判斷,這人一早便盯上他,有如不散的陰魂,相機而動。

  「你幹什麼?讓開!」

  趙霽粗聲呵斥,拳頭也跟著低吼。

  唐瀟嘴唇呆板開合,話音像迂夫子照本宣科,又僵又木。

  「兩派比武,非同兒戲,趙少俠若是技癢,在下願意奉陪。」

  趙霽不知他是否是照章辦事,唐辛夷如此痛恨商榮,真是他始料未及,場上已接連上演好幾齣生死接壤的驚險場面,那五隻飛盤神出鬼沒地追著商榮四處飛奔,場外驚呼陣陣,各大高手紛紛設身處地分析情勢,假設自己遭遇這邪門暗器該如何化解。

  能得出破解方法的寥寥無幾。

  這是商榮第三次見識飛盤的威力,這玩意相比去年獵殺大黑熊時速度更快,角度轉換更靈活,五鬼劫道,名副其實。唐辛夷初入山門就抬出絕招壓人,明擺著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其實唐辛夷的心思比他想像的更凶狠,他依戀趙霽,中斷聯繫的這半年裡整日與苦雨孤燈為伴,此番聚首,再不能忍受商榮對他的欺壓霸佔,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弄殘這絆腳石,把趙霽搶過來。見商榮憑藉絕佳輕功屢屢躲過追擊,又急躁地放出另外兩隻飛盤,這是他尚未在江湖上亮相的新殺技「七煞奪魂」。

  七煞上陣,攻勢密集了數倍,外界只聽得風聲呼號,人影光影亂做一團,根本看不清裡面的戰況。這時連陳摶也坐不住了,知道唐辛夷這般逼殺,愛徒性命堪憂,正想出面叫停,商榮突然縱身衝出擂場,如舞鶴游天向玄真觀內奔去。

  眾人以為他力戰不敵,露怯出逃,心中已判定唐辛夷獲勝。唐辛夷卻志不在此,操控飛盤窮追猛進,觀眾們也跟隨他移動,各施輕功高高低低蹦竄著進入玄真觀。

  唐辛夷跳上屋頂搜尋敵人,忽見商榮托著一隻大鐵鍋飛簷而上,用木勺舀起鍋裡的液體潑灑飛盤,是金黃明亮的菜籽油。

  其餘人不明所以,唐辛夷卻一驚非小,商榮此舉表明他已看出暗器的弱點,這一反制,自己必敗無疑。

  他急忙召回飛盤,想改用別的暗器進攻,可惜終究晚了一步。

  商榮潑完菜油,拿出插在腰帶上的木柴,在油鍋裡沾了沾當做火把,舉起火焰游龍戲珠似的引逗飛盤,須臾點燃了其中四個。

  四團火球如同遭受火刑的厲鬼痛舞掙扎,全部亂了軌跡,很快越飛越慢,越飛越低,拖著四道黑煙斷氣絕命地墜落下來,一隻不巧落在偏殿上,引燃了屋頂。

  謝淵亭急喊救火,道觀內房舍緊湊,都是木質結構,火勢蔓延極快,稍慢一步周圍建築都不能倖免。

  他身旁的廣智大師微笑安慰:「少俠莫慌,待貧僧助你滅火。」

  老和尚說罷好似金雕展翅,躍上偏殿,雙掌結做蓮花印劈向火光,驀地狂風肆虐,勁氣如湍,彷彿巨人鼓腮吹氣,屋頂上的瓦片齊齊揭走,大火也被撲滅了。

  少林七十二絕學之一旋風掌名揚天下,能練到此種出神入化境界的也只有廣智一人而已。

  但是人們顧不上稱頌這位大師的神功,因鼓點未息,兩個少年的比拚仍在進行。商榮破解了飛盤絕技,七煞只餘三枚,繼續纏鬥只會全軍覆沒。

  唐辛夷怨敵狡猾,又心疼這些製作不易的飛盤,登時出離憤怒,一雙大袖翻雲潑浪地鼓起,袖口飛出兩道紅光,在半空炸開大片火樹銀花,這些火花像有生命的活物,渴驥怒猊地撲向商榮,趙霽大驚失色,這是唐海月曾為他們展示過的唐門必殺技「星塵噴流」。

  在場人不少認得這武林中人聞之色變的功夫,唐家人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也不會動用此招。

  陳摶看透唐辛夷的殺心,在他出招前已順手拆下一根簷柱,折為四段,封堵暗器的進攻路線,可是星塵噴流的攻擊點是無縫的,四塊木樁根本堵不死,有十分之一命中,商榮便有死無生。

  十幾道人影已沖上去營救,前方疾風乍起,商榮被一片金光包裹,暗器如附骨之疽撞在這堵光牆上,鏗然悚心,如哭如號。

  「琉璃魔封!」

  有人叫出了這個同樣遐邇著聞的名稱,兩大門派的最高武學正面碰撞,聲勢驚心動魄捲蕩四方,這世所罕見的壯觀場面想必在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裡都會為人津津樂道。

  暗器和陳摶投出的木柱都被劍氣粉碎,飛旋的金色光團衝向唐辛夷,空氣攪成的氣旋先扯散了他的發髻,髮絲像要逃離似的張惶亂揚,遮迷他的雙眼,而那團致命的光已撲到身前。

  「榮兒住手!」

  陳摶這時反過來擔心唐辛夷,「琉璃魔封」殺傷力太大,很難做到收放自如,假如商榮失去理智殺死唐辛夷,讓兩家結下死仇,必定引發毀滅性的血腥殺戮。

  他全速奔近,兩三丈的距離被時間定格成萬里屏障,就在唐辛夷即將被劍光吞沒的前一刻,一道黑影率先插入狹窄的縫隙,蜂鳴般的金屬撞擊聲後,光團煙消雲散,相思劍的光芒湛然潺動,恰似流淌在商榮右手和唐瀟額頭間的河流,現場人聲闃寂,白衫黑衣隔劍對峙,片刻後,三行血瀑分別從唐瀟的額頭和雙手虎口中迸出,斑斑點點滴落在地面已斷為數截的短刀上。

  雪亮的刀刃映出少年們各異的表情,商榮怒目圓瞪,唐辛夷意奪神駭,唐瀟仍是麻木,僵死的不止是面部肌肉,眼神也是結凍的冰河,估計廣智大師的旋風掌亦不能在上面劈出裂痕。

  不久,碎片上多一個少年的臉,是失張失志的趙霽。

  「商榮!糖心!」

  他慌得六神無序,擔心卻剖分得很均勻,故而兩邊各喊了一聲,無視了中間那個真正受傷流血的傢伙。

  商榮本待在最後關頭收招,好好嚇唬一下唐辛夷,不料唐瀟突然殺出,螳臂當車地以短刀擋駕,虧得商榮撤力及時,否則他額頭那道小口子早成了劈開身體的裂縫,到閻王爺那兒去治面癱了。

  勝負已分,商榮還劍入鞘,向唐辛夷拱手稱謝:「唐堡主,承讓了。」

  諷刺無遮無礙地洋溢出來,唐辛夷怔怔看著他,就像看著一棵能讓眼睛流血的仙人掌,一敗塗地的慘況令他臉色灰敗,就像削去紫皮的茄子,心情變得和燒燬的房屋一樣破敗了。

  不理會任何人,他拔腿疾走,逃離這個令意志黑暗的場所,唐瀟也不理會流血的傷口,緊緊追隨。陳摶擔心此事會使兩派失和,搭住趙霽肩膀低聲吩咐:「快去勸勸唐堡主,務必留住他。」

  儘管不大清楚這三個孩子間的紛爭,他仍能看出唐辛夷和商榮交惡的由頭在趙霽這方,心病還須心藥醫,也只能靠他緩和矛盾了。

  趙霽下巴急點,眼睛卻繫牢商榮,怕補了西牆,毀了東牆。

  商榮分得清輕重緩急,眼下鬧出難看局面,萬不能因私廢公,焦慮滿面地向他扭頭示意,趙霽得了許可,雙腳翻飛,蜥蜴渡河似的追出去,在山門口攔住橫衝直撞的唐辛夷。

  「糖心糖心,你別走啊!」

  唐辛夷見了他,赤紅的臉轉為紫脹,氣哼哼埋頭繞行,趙霽張開臂膀阻攔,二人左竄右突地對持數回,唐辛夷羞得甩袖叫嚷:「你讓開!」

  趙霽先還怨他迫害商榮,等到他飽受驚嚇,碰了一鼻子灰,惱怒便消失了。一為完成師命,二來不忍見他難過,抓住他的雙臂勸說:「糖心,先別急,我們到那邊說去。」

  他摟著唐辛夷的肩膀,又求又哄地拐進路邊樹叢,扭頭阻止跟過來的唐瀟:「老兄,你就別來了,我跟你們堡主有要緊話說。」

  唐瀟充耳不聞,直到唐辛夷親自發話才停下腳步,目送他們掩入密林。

  走出一段不遠的距離,趙霽仍怕那跟屁蟲悄悄尾隨,回頭打量時唐辛夷冷不丁撲到他肩上嚎啕大哭,活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婦見著娘家人,迫不及待尋求安慰。

  趙霽不敢說他自討苦吃,一面拍肩撫背一面微吐怨責:「糖心你幹嘛跟商榮作對啊,我都叫你別惹他了你偏不聽,真想嚇死我嗎?」

  他剛才真被嚇得死去活來,不管是唐辛夷用飛盤追殺商榮,還是商榮以劍氣還擊,都讓他心膽欲裂,一邊是相思泉,一邊是桃花潭,手心手背都是肉,傷著哪一方都不行。

  唐辛夷揪住他的衣衫抱怨:「我想幫你啊,他像地主管長工一樣壓迫你,我把他打殘了,你就不用再跟著他受氣了。」

  趙霽早知道他沒城府,依然被他這種幼稚粗暴的想法驚呆,急得搖頭苦嘆:「糖心你好糊塗啊,別說商榮沒欺壓我,就算真對我不好也是我的師父。你若傷了他,咱倆就成了仇人,往後再難相見了。」

  唐辛夷自知理虧卻不甘心,賭氣道:「那就讓他打死我,這樣你也不會為難了。」

  趙霽苦笑:「你在說什麼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看在我的份上也不會殺你啊,剛才不是及時收招了嗎,不然你那個木頭跟班哪有命在。」

  重提落敗情景,唐辛夷羞憤欲死:「你還說,我的臉都丟盡了,往後江湖上的人肯定都會笑話我,堂堂唐門掌門,還打不過玄真派的小徒弟。」

  趙霽拿好話和稀泥修補他的自尊,柔聲道:「你剛才夠威風啦,那些前輩看到你的暗器功夫都唬得愣住了,讓他們跟你交手,興許沒幾個人能贏你。」

  「那又怎樣?我還是輸給了商榮。」

  「……其實輸給他也不丟臉,他的劍術很強,現在玄真派除開太師父,就數他和我謝師伯最厲害,上次崑崙派的高手上門論劍,他一個人連挑對方三名劍客,那些人年紀都比他大得多,有一個做他爺爺都太老了。」

  「你的意思是,他本來就比我強了?」

  「不是,你倆的功夫路數不同,各有所長不是挺好麼?何必非要爭輸贏?」

  趙霽賠上所有耐心哄慰,說來奇怪,他和商榮相處時心眼狹小,受到忽視慢待便會慪氣,為獲取關注,老愛跟對方抬槓吵架,得不到重視就號天叫屈。換到唐辛夷這裡情況便完全顛倒,對方的要求他都願意無條件配合,任性使氣也盡可容忍,自覺遷就謙讓,哪怕吃虧受氣也不在乎。

  這大概就是愛與情的微妙差別吧。前者患得患失,大悲大喜,渴望將對方的一切佔為己有;後者風和日麗,四季如春,相聚則喜卻無意相守。

  唐辛夷的眼淚不一會兒便被這陣春風吹乾了,趙霽等他用手帕抹完眼淚鼻涕,幫他拿到一旁的山泉裡洗淨,擰得半乾,抖勻了交還到他手上。體貼慇勤像一顆蜜糖喂到唐辛夷心裡,他甜絲絲羞答答說:「小霽,其實我也不看重強弱輸贏,你知道我原本就對這些沒興趣,當初是為了你才做這個掌門的。」

  「啊?」

  「你那會兒說我太弱小,不做掌門性命難保,我倆當時都孤苦無依,我準備和你相依為命,想做你的靠山,好好保護你才勉強自己參加掌門人競選。可事後你卻臨時變卦投入玄真派,我收到消息難過得要命,覺得自己再做掌門也沒有意義,想退位來峨眉山找你,被三叔公關了三個月禁閉,期間生了場大病,差點死掉。」

  趙霽初聞此事,像一隻跌進蜜罐的蒼蠅,驚慌遠超喜悅,結巴道:「糖心,這件事你以前怎麼都沒告訴我?」

  唐辛夷聲音小得有如螞蟻爬樹,臉換了個紅法,好似白膩的宣紙著了桃花胭脂,滲出甜香。

  「我不好意思啊,又怕你知道了會內疚,後來聽你說你要學成武功回來輔佐我,我就又放心了。你想成為大俠,那我就要努力當好唐門掌門,為你的理想修橋鋪路。往後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全力支持,你走到哪兒,我也就跟到哪兒。小霽,我這一生都會牢記這個約定,你也不可以忘了。」

  說最後一句話時,唐辛夷輕輕握住了趙霽的手。趙霽並不遲鈍,腦袋比西瓜還圓,豈會聽不出言外之意,彷彿當頭淋了潑滾油,心情貼上了衰神畫押的符咒,糟糕無比,暗自咆哮道:「何故如此!」

  他和唐辛夷親密無間,但從沒動過非分之想。

  他和唐辛夷肝膽相照,但從沒想過共度一生。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他是在哪個環節施錯肥澆錯水,才讓他們友情的秧苗畸形生長?

  「小霽,你怎麼了?」

  發現他臉上似有一群受驚的鴨子撲騰飛過,唐辛夷捏了捏他的手背,趙霽慌促回神,錯亂的目光又在他臉上掃出一筆緋色。這半透明的表白已是他目前能達到的極限,餘下來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苦惱化作黑色的刺藤環繞趙霽,空氣緊張得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會來個一箭穿心。他絞盡腦汁思索對策,藏滿鬼點子的腦子卻缺頁了,怎麼也翻不出答案,只能找到權宜之計拖。

  他抹了抹汗濕的臉,間接穩住亂跳的心,笑著說:「來日方長,這些事以後再說,你今天是代表唐門來參加慶典的,提前出走,別人定會說閒話,傳出去你我兩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得顧全大局,你還是留下吧。」

  唐辛夷也已回心轉意,可仍放不下難堪。

  「我不想看到剛才那些人,你要我留下,得另外給我安排住處。」

  「這個好辦,今晚你別去山下的客居了,就在玄真觀住宿吧,我這就回去幫你收拾屋子。」

  趙霽完成任務,急於帶唐辛夷返回,到了人多的地方方可逃離窘境。

  他們走到樹林邊緣,唐瀟還在剛才的位置等待,衣衫上沾了幾點枝頭落下的鳥糞,可見一直文風不動呆在原地。

  先前捨命掩護,此刻盡職守候,這份忠誠很像經得起烈火的真金,趙霽卻不敢掉以輕心,仍把他定性成唐靜安插到唐辛夷身邊的眼線,生硬警告道:「兄弟,我事先給你提個醒,回去以後可別到處散播今天比武的事,亂嚼舌根不是男人所為。」

  見唐瀟漠然不睬,他準備加重語氣,唐辛夷勸道:「算啦,他不說,其他人也會說,反正已經丟過一回臉了,再多的我也不怕了。」

  此時他方才留意到唐瀟的傷勢,見他額頭的傷口血液凝固,血痕劃破面堂尚未擦拭,便遞上準備丟棄的半濕的手帕:「拿去擦擦吧,再上點金瘡藥,我們今晚去玄真觀歇宿,你可得把自己收拾體面點,別給我丟臉。」

  唐瀟雙手接過手帕揣進懷裡,解下背上的包袱說:「堡主的衣衫破了,換一件吧。」

  唐辛夷換好衣服,撒嬌讓趙霽幫自己梳頭,趙霽心虛煩惱,又有唐瀟這個兵馬俑在一旁瞵眈,一舉一動猶如做賊,真是啞子漫嘗黃檗苦,難將苦口對人言。

  玄真觀裡秩序已恢復正常,商榮將那些急於恭維籠絡自己的人群丟給師長們應付,回到廚房繼續忙活。

  「恭喜商少俠比武得勝,快來喝碗水解解渴。」

  一個高挑窈窕的布衣女郎捧著一碗冰鎮蜂蜜水走來,嗓音如新鶯初啼,笑容比糖水還甜。

  商榮接過碗,禮貌道謝:「謝謝蟬姐。」

  這名叫蟬姐的少女是他們從山下雇來的廚娘,約莫二十來歲,生得梨花裊娜,雪貌孤凝,性情非常活潑爽利。來觀裡這幾日干活得力,菜蔬酒水安排得齊齊整整,更有一個妙處,擅長做各種冷食,聽說她家裡築有大冰窖,這幾日帶伙伕背了好些冰塊上山,每天做出很多美味的冰鎮酸梅湯、涼糕、冰粉,讓觀裡人大飽口福。

  只兩點不好,她一個婦人家竟如男子般好酒好色,腰間常掛酒葫蘆,一喝酒便喜與少年男子親熱,整天嬉笑不斷,一同幹活的山民背地裡都罵她放蕩淫、亂,這個說她是城裡的妓、女,那個說她是遠村的寡婦,言人人殊,莫衷一是,都鬧不清她的來歷。

  商榮自幼離群索居,少受世俗影響,不苛求女人三從四德,覺得蟬姐能言善道,笑不離口,便沒有什麼惡感,一直客客氣氣對待她。因他生得俊美出挑,蟬姐最愛找他搭話,偶爾會借玩笑之便搭肩捏臉,商榮想她不過在這裡呆幾天,沒必要為小事鬧出不快,便不計較她的愈禮之舉,自己端正言行,對方也不好太過放肆。

  有的蒼蠅偏愛叮無縫的蛋,他這小君子的做派逗得蟬姐心癢難耐,逮著機會便來夾纏,這次商榮鬥敗唐家堡堡主,正好套近乎,她先巧言令色地給商榮戴了頂大大的高帽,問他:「那唐掌門使的兵器好生厲害,我們只當是天下無敵的玩意兒,怎麼用火一燒就報廢了呢?」

  不止她,很多人心懷疑問,商榮記恨唐辛夷囂張跋扈,存心揭他的短,把那「七殺奪魂」的弱點公諸於眾。

  「他的飛盤上鑲了許多磁石,全靠磁性牽引飛行轉動,磁石一遇高溫磁性就會消失,所以著火後便失效了。」

  聽者嘖嘖讚歎,誇他心思靈巧,蟬姐拍著手,花枝亂顫道:「商少俠智勇雙全,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美,要是能長大成人,不知有多少女人會為他著迷呢。」

  一個村漢笑謔:「你說話太不吉利,什麼叫要是能長大成人,這不是存心咒人家短命嗎?」

  另一個光棍拈酸吃醋:「這婆娘盡會揩商小哥的油,見了人家便眼放綠光,商小哥你得當心點,你旁邊這只女妖精可是會吃人的。」

  蟬姐立刻與那兩個男人笑罵打鬧,追著他們花蝴蝶般蕩來蕩去,伙房裡正熱鬧,謝淵亭走來說:「蟬姐,又有貴客到,麻煩你準備些精緻茶點,盡快送到大廳去。」

  來人是諸天教掌堂薛蓮,她代表藍奉蝶前來觀禮,送了很多珍貴的丹藥做禮物。

  賓主在廳上相談甚歡,不一時蟬姐來送茶點,當她走到身畔,薛蓮神色微凝,接著不著痕跡地深吸一口氣,待她走後玩笑似的問陳摶:「多日不來,陳真人這裡何時多了位搗藥添香的仙娥?」

  陳摶笑道:「薛掌堂誤會了,她是我臨時雇來的廚娘,本門人丁稀少,置辦大型宴席,不僱人不行啊。」

  薛蓮莞爾應和,低下頭,目光流轉似有若思。

  陳摶會意,不露聲色地應酬其他賓客,準備等到無人時找她細問。

  明日即是慶典,當晚門下弟子個個忙到半夜,趙霽安頓好賓客的食宿,回茅屋後只見樂果兒,知道商榮今晚睡在觀裡了,那邊人多眼雜,去了也說不上悄悄話,不得不暫扣心事,等料理完公務再慢慢整頓手裡的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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