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終極復仇之慶典
光陰速遞,不覺到了浮瓜沈李的三伏天,六月十五這日玄真派清寂多年的山門被南來北往的人群堵塞,不管蟬蟲們怎樣勤奮嘶吼也蓋不住燥辣的人聲,後來在爆竹鞭炮的雙重夾擊下偃旗息鼓,氣餒地將佔據多年的地盤讓給這幫入侵者。
它們眼裡的不速之客卻是玄真派必須傾力招待的貴賓,因為今天是玄真派開山立派六百年的紀念日。過去玄真派人丁興旺,每逢百年祭典都會遍邀天下豪傑前來觀禮,以壯門派聲威。
陳摶以上三代起,門下日漸人才凋敝,到他這輩好不容易出了個曠世奇才的女徒弟,又因行為不檢落得聲名狼藉,更連累師門損名折譽。陳摶本身德望甚高,奈何座下弟子都還不成氣候,導致玄真派在武林中的影響力直線下落。
他本人散淡好閒,原想化繁就簡地處理此事,但師叔段化認為他這麼做辱沒門風,愧對先祖,堅決要求他履行掌門人的職責,按前代的規矩操辦祭奠。有這位老祖宗執鞭在側,陳摶不敢再起懶念,可是門下通共只有這麼幾號人,實在沒能力逐條執行先祖留下的繁文縟節,斟酌以後減去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夠眾人累身累心。
第一,武林門派成千上萬,有頭有臉又與玄真派有交情的少說兩三百戶,給這些門派的當家寫請柬就是份繁重的差事。陳摶最惡車軲轆地的活計,寫了十幾封便再不想提筆,後來商榮給出了個主意,讓他寫出一個範本拿到城裡找印刷局雕刻成木拓,印出幾百份帶回去,每份一模一樣,只須填寫邀請人的名姓即可,替師父解決了一大難題。
第二,玄真觀地小屋少,肩並肩頭挨頭地擠著也容不下幾百號人,上哪兒招待賓客去?眾人一合計,山腰有塊平崗,佔地約三畝,可充作宴會場使用。於是徒弟們提前幾日起早貪黑地到山下各村各戶租借桌椅板凳炊具食器,好歹在祭奠前置辦齊全。雖說樣式五花八門不甚美觀,對付一日也儘夠了。
第三,吃的問題好解決,住宿卻是一大難題,玄真派的客房滿打滿算最多接納二十個客人,哪怕徒弟們把自己的床鋪都騰出來,也住不下五十人,難道讓其他客人去睡山洞?別無他法,仍得求助山民,花錢租賃十幾處房舍安頓賓客。這些住宿點都在山腳下,最遠的離玄真觀三十多里路,好在客人們都是武林人士,上山下山全當活動腿腳,玄真觀也就心安理得地慢待了。
萬事俱備,商榮等人累得腰酸背痛,恨不得就地倒下躺屍時,又被段化挑出紕漏。
「山上陰晴不定,慶典當天可能會下雨,總不能讓客人們在露天裡吃飯吧。」
老頭子動動嘴,徒孫們跑斷腿,連夜砍樹劈竹,采割茅草,在宴會場上搭建起幾十個遮陽避雨的草棚,勞師動眾的籌備這才宣告完結。
六月十三日始,受邀的男女老少們陸續從五湖四海趕來,貧富美醜形形色、色,南腔北調齊集一堂,武林近年來少有此種盛大集會,各門派藉機互通有無,送往迎來,縱有那素日不睦的,看在玄真派面子上也暫罷怨艾,裝出其樂融融的樣子,因此山上雖嘈嘈雜雜,也多是歡聲笑語,吉祥喜氣。
陳摶雇了幾十個打雜的短工,派趙霽跟隨慕容延釗在山下迎客,讓商榮和王繼恩帶人在後堂料理酒水。趙霽以前奇怪太師父為何不鼓勵商榮跟前輩們接觸,如今明白了,商榮相貌酷肖其母,若被商怡敏的仇家故舊發現定起疑心。而商榮恰恰不愛交際,能到人少的地方躲清靜再好不過。
一天下來,趙霽跟著大師伯接待了數百來賓,認識了許多江湖豪傑,他模樣俊嘴巴甜,差不多的人見了都喜歡,那些慈祥大方的長輩免不了送他些見面禮,其中有不少金銀珠玉之類的值錢貨。
趙霽收了禮,晚上一件不落地上交商榮,最近他對小師父真可謂忠心不二,言聽計從,搞得商榮無所適從,袖手問道:「這是人家送你的,為什麼給我?」
「你是我師父,徒弟得了好東西怎麼能藏私?當然要拿出來孝敬你了。」
趙霽嬉笑著貼上來,現在他最熱衷跟商榮親近,大熱的天也老往對方身上粘,一天一次還好,若貪得無厭就會惹商榮心煩,伸手抵住他的腦門推開一臂寬的距離。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你是不是又想纏著我做那種事? 「
去年冬天他和趙霽大鬧一場,雙方都吃了大苦頭,趙霽從古井中爬出來,就在被窩裡教會他一種」大人的遊戲「,體會到新鮮刺激的快感後,這遊戲便成了二人的日常娛樂,三不五時消遣一把。
他在情、事上見孤識寡,無法識破趙霽天花爛墜的謊言,真以為男孩子相互手、淫是平常玩樂,聽之任之地隨他亂來,可每當想起自己在對方手指挑逗下生出的諸多意亂情迷的醜態,終有些害臊,除非趙霽死纏爛打,他不會就範,更不會主動提意。
十三歲的孩子很難妥善處理感情,趙霽發覺愛慕後只想滿足自身情、欲,認為自己喜歡商榮又能讓他舒服快樂,那便沒什麼不好,每次都連哄帶騙。
「榮哥哥,這陣子忙著準備慶典,都半個月沒做了,你就不想要嗎?」
「走開!」
商榮再次推開在他耳邊呵氣的小流氓,門外剛剛凋謝的石榴花都開到了他的臉上,心臟也像被驅趕的小馬駒加速奔跑。近來他覺得身體越來越奇怪,只要趙霽粘上來動手動腳,那令他緊張又喜歡的燥熱就會從體內竄出來,蠱惑已變得活潑好動的下、體。一旦如此,口風再硬也不管用,小流氓準會忘乎所以地撲倒他,堂而皇之將賊手塞進他的褲襠,捉住那該死的禍根,然後他便又不由自主地順其自然了。
「榮哥哥,舒服嗎?」
「以後每個月最多只能做一次。」
商榮說這句話時,趙霽正解開他的衣衫,用溫熱的濕布巾替他清潔身體,覺得被他抬起雙腿仔細擦拭身體的情狀太丟臉,所以提出這條帶有懲罰性質的禁令。
小流氓果然深表不滿:「為什麼啊?你不也樂在其中嗎?一個月一次太少了。」
「誰知道這種事做多了會不會傷身,我可不想被你害死。快去熄燈,我要睡了。」
「好吧好吧,都聽你的。」
趙霽假裝順從,暗中另懷成竹,他們年輕的身體正如乾柴,一丁點火星就能點著,他自有辦法讓嘴硬的小師父妥協。
倒掉剩水,吹滅燈盞,他輕車熟路地爬到商榮身邊摟住他柔軟纖細的腰肢,商榮煩死這不知足厭的癩皮狗,掐著揪著趕他下床,臉上嘴上又挨了幾下蚊咬,潮濕的吧唧聲一次比一次響亮。
這說不清是孩子氣還是耍流氓的舉動逗得商榮好氣好笑,最後推了他一把,呵斥:「別貼這麼緊,熱死了!」
趙霽最愛聽他嬌嗔,體貼地取來蒲扇替他搧風,另一隻手支著腦袋,目不轉睛端詳他。
商榮閉著眼睛也耐不住那異樣的注視,假裝隨意地翻個身,對面木桌上堆放的禮物偶然落進隙開的眼縫,趙霽硬把它們塞給他,他又不願接受,還是先對這些東西今後的歸屬表個態比較好。
「禮物我幫你收著,以後用來給你娶老婆。」
趙霽不悅:「幹嘛突然這麼說?」
商榮擺出師父譜:「山下的李鐵匠就請他師父幫忙攢老婆本兒啊,你都滿十三了,再過兩年就該成家了,自己存點錢,我也好少貼補你一點。」
「我不要娶老婆,也不要成家。」
「那怎麼行?你不成家今後跟誰過?」
「跟你啊,反正你也不想成親,咱們師徒倆相依為命不好嗎?」
「當然不好,你都賴了我三年了,還想賴我一輩子?」
「我也可以照顧你啊,你跟我相處三年就沒點感情嗎?真捨得攆我走?」
趙霽用狷急熱切的質問炙烤商榮,後者已在他長期誘拐下迷失方向,棉絮般稀薄的定力馬上被燒出大大小小的窟窿,忙以撤退掩護失敗。
「隨便你,反正我是無所謂,就怕你將來後悔。」
趙霽湊近追問:「我為什麼要後悔?」
商榮抬出強勢正面應敵,轉身面對他。
「如果以後有個既漂亮又賢惠的女孩子愛上你,一門心思想做你媳婦,你就不動心?」
趙霽認真想了想,笑道:「要我動心,除非那女孩子長得跟你一樣俊,武功頭腦也不能比你差。」
「你在做夢!」
看出他在調戲,商榮後悔為他浪費心思,這臭小子得過且過慣了,走到哪兒黑就在哪兒歇,外人又何必為他操心,好藥難治冤孽病,好話難勸糊塗蟲,一切隨他去罷。
第二天趙霽繼續去山下迎賓,今天來的人更多,中間夾雜著一張討厭的面孔。
「趙兄弟,好久不見,你看起來過得不錯嘛。」
上官遙一見面便親切問好,笑容彷彿四季不敗的花,趙霽只看得到花瓣下的毒刺,假笑十分牽強。
「上官大哥,歡迎歡迎,怎麼就你一個人,紀堂主沒來嗎?」
「師父在後面,我因為太想念你們了,先趕過來看看。」
他每根頭髮絲都閃著親切的光,旁人見了頓生好感,更架不住他本身貌美,風情嫵媚,連趙霽都不得不承認,這些年閱人無數,說到一個「媚」字,無人能出上官遙其右,幸好他沒生為女兒身,選在君王側,否則又是個亂國殃民的禍水。
礙於賓主之道,勉力忍住厭懼與其酬酢。
「上官大哥客氣了,這幾年我們也沒怎麼問候過你,難為你還惦記著。」
他說話時密切注意上官遙的舉動,提防他搞小動作,因而將對方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
上官遙目光閃爍,表情越發爛漫可人:「三年不見,我不好好認清楚,萬一找錯了人就不好了。」
話到尾聲,腔調陡然一寒,彷彿美麗的畫紙被風揭起一角,露出底下黑暗的黴斑。
趙霽心中一個突騰,腳跟險些不穩,幸好這時紀天久來了。
老堂主依然神清氣爽,行走如風,昂揚如松,比他身後的兩名神農堂弟子更有精神。
趙霽忙迎上去躬身施禮,請安後笑問:「紀堂主,莫松大哥沒跟您一塊兒來嗎?我師父和幾位師叔伯都想他得緊呢。」
紀天久笑道:「家裡有很多事務需要處理,老夫讓他留下看守門戶啦,你們若是想念他,回頭隨老夫去青城縣玩幾天,反正兩地相距不遠,我們又都騎了快馬,至多半天就到了。」
趙霽聽說紀天久準備於明年讓出掌門之位,莫松是他公認的繼承人,也許下次見面就得改稱他莫堂主了。
稍後神農堂眾人自行上山,午時過後人流減少,慕容延釗躲到一旁的樹叢裡偷涼,留趙霽一人站崗。不久商榮來了,還給他捎來一盤冰涼甜糯的涼糕,趙霽很享受小師父的寵愛,拉著他並肩坐到長石上,津津有味舀食涼糕,每吃一口就會喂他一勺,也不管他願不願意。
「榮哥哥,你剛才看到上官遙了嗎?」
「看到了,所以才下山來瞧瞧。」
「哦,原來你在擔心我呀,我已經不是任人宰割的小蝦米了,他敢使壞,我就有辦法對付他,你放心好了。」
「少得意,你能有多少本事,就這麼自大。」
「名師出高徒嘛,師父你已經是一流的劍客了,沒兩把刷子怎配做你的徒弟?」
商榮心想這小徒弟近來八成中了邪,雖說甜言蜜語不要錢,但像他這樣每天大拋大灑地往外倒,真能把人醃成蜜餞,濃濃的紅糖汁吃到嘴裡也沒了味道。
「榮哥哥,你嘴邊沾到糖漿了。」
收到提醒,商榮隨意抬起手背擦抹,被趙霽握住手腕。
「擦掉多浪費,給我吃好啦。」
小流氓見縫插針,話剛說完舌頭已舔到商榮嘴角,接著得寸進尺探進唇間,想連他嘴裡的甜味一塊兒吸走。
商榮受不了他不分時間地點的嬉鬧,懷疑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了玩具,恰好遠處人聲乍現,有賓客正朝這方走來,他驚忙揪住趙霽衣襟使勁推出去,趙霽毫無防備地連摔幾個滾跌到兩三丈外,牙齒嘴唇來了個豆箕相煎,鮮血塗滿一嘴,疼得哎喲叫喚。
商榮無意中傷了他,後悔不迭地過去扶持,一道寒氣驟然襲上眉峰,他急忙仰身下腰,幾點亮星掠過上空,是一些輕巧細微的暗器。
剛剛翻身騰起,一團藍影晃至近處,十餘把鐵鏢如飛蝗出擊,不僅瞄準他全身要害,還提前將所有避讓的角度一齊封死,看來志在必殺。
商榮拔劍織網,金鐵交擊,激越之音酸牙戰心,空氣裡浮起金屬劇烈摩擦後特有的辛辣焦味,轉眼被一股更猛烈的寒氣沖散。
明白對方發射的暗器正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襲來,商榮望空劈出一劍,劍氣似驚龍出窠,捲起一陣風刀,撕裂敵人的進攻。
他星行電徵地衝進那道無形的罅縫,相思劍的鋒芒好似流動的金泉勾住那藍衣人的下巴,不出所料,此人正是他的老對頭唐辛夷。
「商少俠,請把劍收起來。」
一個人先於他發聲,和聲音同時出現在身後的還有一把頂住他背心的短刀,這只黃雀能悄然偷襲得手,武功自是不弱,商榮猜想他定是唐辛夷的隨從,不屑搭理,只找主人理論。
「唐堡主,我並未招惹你,你為何一見面就狠下殺手?」
唐辛夷好似燒紅的熔爐,剎那間商榮的影像已在他眼中火化了千百回。
「唐瀟,給我廢了這個人。」
狼戾毒辣的命令想必是向後面那人下達的,抵在商榮背上的劍刃應聲移開,這可不是好兆頭,下一刻它指不定就會刺進身體某個部位,而唐辛夷已蓄勢充分,只待商榮躲避,就會發動新一輪猛攻。
驀然,刀劍相撞,趙霽及時擋住身後那人的攻殺,慌錯地勸阻唐辛夷:「糖心,你幹什麼,不要這樣!」
唐辛夷凜然的殺氣上打開一個缺口,怒道:「他把你傷成這樣,我要幫你報仇!」
聲音明顯高出一個調,是恨鐵不成鋼的嬌嗔。
只怪他來得湊巧,正瞧見商榮推倒趙霽的情景,出於成見,認定仇家又在虐待好友,是以積怨爆發,沒讓手下當場殺人,已自認相當克制了。
趙霽匆忙辯解:「你誤會了,剛才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不干我師父的事。」
他這假話跟瞎話差不離,不管是真心袒護商榮,抑或是迫於淫威,都會加深唐辛夷對商榮的怨恨。
「我親眼看到他動手的,你幹嘛還撒謊,這麼窩囊真教人看不下去了!」
唐辛夷怒不可止,吼叫時眼裡淚花忽閃,好像能毫釐不差地感受趙霽全部的委屈。
趙霽深知他的愛護之心,非常過意不去,三方懇求道:「大家先放下兵器,都是朋友,鬧成這樣於公於私都不好啊。」
商榮也怕被其他門派的人撞見,率先收回架在唐辛夷脖子上的寶劍,莫不關情道:「玄真派無意與唐門為敵,還請唐堡主自重。」
唐辛夷多次領教他的刻薄,言語已不足以表達憤憒,一筆筆賬記在心頭,日後總要實實在在討回來,指著左邊的林子對趙霽說:「小霽,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我們到那邊去吧。」
趙霽看一眼商榮,見他刻意將臉轉向一邊,像在考驗自己似的,心裡拿不定主意,行動也像新媳婦上轎拖拖拉拉。
一磨蹭就把唐辛夷惹火了,高聲嚷問:「你不想跟我說話嗎?」
「不、不是!」
趙霽汗出如雨,心想自己這會兒拒絕,唐辛夷肯定立馬跟他絕交,而商榮還不至於為這事毀情斷義,大不了拼著挨頓暴打,總比失去好朋友強。
「糖心,我們過去吧。」
他跟隨唐辛夷離開時眼睛還在商榮臉上時斷時續拴了好一陣,好像對方一個暴吼他就會屁滾尿流轉回來。
看他這麼誠惶誠恐,顯見得將自己擺在首位,商榮仿似揭了蓋的煙囪,感覺並不是太窩火,大度地說服自己:「留些餘地對待人,退後一步自然寬,姓唐的模樣也怪可憐的,我們做主人家的總不能真把客人逼哭吧。」
他把持住勝局,轉頭處理那一直紮在自己身上的荊棘般的視線。黑衣少年和他年歲相仿,生得長身玉立,風姿濯濯,古井無波的眼睛裡有著超越年齡的矜持,方才應敵的短刀還握在手中,直到商榮看過來才從容不迫地還入刀鞘。
商榮抱一抱拳,明知故問道:「敢問兄台如何稱呼?」
少年莊重一揖,舉止盡顯世家風度。
「在下唐瀟,唐門的唐,瀟灑的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