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少小相識之追兇
商榮見師父二度離座表態,便不能擅自走動,遞眼色給趙霽,示意他快出去。然而小孩的好奇心壓倒一切,趙霽怕歸怕,仍想留下來觀望事態發展,見商榮臉色不悅,就低下頭不再自找沒趣。商榮拿他沒辦法,也扭過頭,眼不見心不煩。
陳摶已走到薛蓮跟前,同時勸說她和唐幽:「二位的初衷都是查明真相,最好先從實證著手,目前公認的事實就是唐堡主死於蠱毒,薛掌教精通蠱術,貧道建議唐門請她幫忙驗看唐堡主的遺體,先弄清這蠱毒的來歷,以便進一步破解兇案。」
玄真派居中調停,兩家都不能不給面子,陳摶特別勸導薛蓮:「薛掌堂,你是藍教主的左膀右臂,更該珍重才是,依貧道看,此事多半存在誤會,還請冷靜處之。」
薛蓮謝他好意,暫時按住氣性,同意替唐門辨蠱。
看過唐震已經發黑的屍體和燒成蜂窩炭的心臟,她並未即時下結論,要求唐家人再領她去唐震日常起居的房間看看。
唐震的私宅是一座三進的大院落,統共二三十個房間,薛蓮一間一間挨個查看,走到盧氏的臥室時,她的腳步明顯放緩。
這裡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屋頂角落裡看不到一根蛛絲,連床底下的地板都擦洗得光可鑑人。
薛蓮誇獎:「好幹淨的屋子,請問誰住在這兒?」
唐家人說:「這是我們堡主夫人的臥室,婦道人家愛乾淨,是以比別處收拾得好。」
「呵呵,恐怕未必。」
說出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薛蓮不再前往他處查看,她返回靈堂,向唐幽等人宣稱:「我已經知道唐堡主中了什麼蠱,也找到了下蠱之人,可是清官難斷家務事,我怕我揭了貴派的家醜,你們更要殺我滅口了。」
她有意誚諷,其實話已挑明,唐震就是被自家人殺害的。
在場的唐家人聽了,人人自危,唐幽忍氣道:「薛掌堂多慮了,你能幫我們找出凶手,我們只會感恩戴德,何況還有陳掌門等有頭有臉的江湖豪傑在此,我們豈會不講道理?」
陳摶又出來緩和局面,懇請薛蓮明示。
薛蓮說:「這下蠱之人十分精明,若用常見的蟲蠱、蛇蠱、花草蠱,便很容易被人認出來,唐堡主中的這種蠱很罕見,做起來非常麻煩,又對煉蠱者本身損耗極大,就是在我諸天教內也少有人使用。名字嘛,說出來你們男人多半會犯噁心。」
唐辛夷聽她老是賣關子,著急追問:「什麼名字,請您快說。」
薛蓮笑道:「說給你這小孩子聽也無妨,此蠱名為『葵水蠱』,是用女人的葵水煉製的。」
唐辛夷繼續問:「什麼是葵水?」
隨即聽長輩們接連咳嗽,見他們個個神色諱莫如深,便知含義不好,只得住了口。
趙霽在女人堆里長大,伺候他的丫鬟都是妙齡少女,日常當著他也不怎麼避嫌,所以他知道葵水就是女人的經血,湊到唐辛夷耳邊悄悄告訴他。
可憐唐辛夷連經血是什麼都不知道,依舊懵懂地看著周圍人。
陳摶請教薛蓮:「那麼這葵水蠱除了製作方法,還有其他特別之處嗎?」
薛蓮樂意為他詳解:「自古只有女人能煉蠱,這葵水蠱更是只有二十五歲以下的年輕女人能煉。先從深山裡捉一隻大蠼螋,每天用自己的葵水和各種毒物喂養,連養八年才能成功,而且必須用二十五歲以下姑娘的葵水,超過這個年齡就沒用了。
二十五減八等於十七,就是說想要煉蠱,最遲得從十七歲開始,這八年中不能懷孕,否則葵水中斷,蠼螋餓死,一切都前功盡棄。試問有幾個女子願意犧牲八年去養一隻蠱?雖然這八年也可以嫁人,但過門以後一直不生養,婆家也不會答應,再說,毒性可這種蠱比肩的蠱毒多得是,因此練的人少之又少。
假如選擇煉製,必然是看重它稀少,下蠱後不易追查。
此蠱煉成以後,蠼螋會長到人的拇指大小,成為蠱母,蠱母在月圓之夜所產的卵就是蠱毒。細若砂礫,無色無味,放一點在耳朵裡人就會中蠱,頃刻斃命,當時看不出異樣,得等到七個時辰過後屍體才會慢慢發黑,顯出中蠱的特徵來。」
眾人嘖嘖稱奇,陳摶便替唐門求問:「那麼薛掌堂是如何找到下蠱之人的?」
薛蓮說:「目前我是靠推測來判斷的,但有個法子能讓這蠱毒帶領我們去找凶手。」
她說到這兒也不再吊人胃口,請唐家人重新開棺,再問他們要來一口砂罐和一隻剛成年的小公雞。
眾人見她將公雞割喉處死塞入砂罐,放在死者頭頂,又取出一些五顏六色的藥粉撒在沾血的雞毛上,然後點燃雞毛放入棺內熏烤,只一會兒功夫,就見許多黑色的小蟲子從唐震的鼻孔耳孔裡爬出來,你追我趕地鑽進砂罐。
觀者無不驚奇,問這些是什麼蟲子。
薛蓮不吭聲,取出砂罐,用蓋子封堵,還在邊縫糊上泥漿,防止蟲子跑出來,弄完才解釋:「這些小蠼螋就是那蠱母的幼蟲,是在屍體裡孵化出來的,往後七天繼續蠶噬內臟和骨髓,七日一滿就會化為膿血。那下蠱之人也是運氣不好,恰恰遇上我,換做其他人來即便認得是葵水蠱,也無法誘出蠱蟲,更不可能靠蠱蟲尋找凶手了。」
她讓人架起火堆,將砂罐放在火上隔水加熱,待水沸騰立刻取出砂罐,在蓋子上鑿開一個小洞。片刻後,那些小蟲蜂擁逃離洞口,在地上匯聚成一條流沙狀的隊伍,快速爬出靈堂。
薛蓮叫人不可踩踏,說:「這些蟲子受了火氣,會去找蠱母療傷,就算蠱母已被人銷毀,但氣味仍會在窩巢裡殘留很長時間,幼蟲們爬到哪裡,哪裡就是凶手養蠱的地方。」
人們豁然開朗,小心為蟲子讓道,亦步亦趨跟隨這支蜿蜒竄動的蟲隊,一步步向真相邁進。
結果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小蠼螋們徑直爬進盧氏的臥房,在東牆角焦急盤旋,似在尋找什麼。
薛蓮指著牆角說:「這裡原先一定擺放著養蠱的器具,外面很可能用一口箱子為掩飾。」
唐幽喚來一名負責灑掃的丫鬟訊問,丫鬟說:「這兒以前是有一口紅木箱子,是夫人的嫁妝,前天夫人嫌它破舊,叫人抬出去當柴燒了。」
薛蓮說:「我剛進這屋子就覺得這裡出奇乾淨,想那蠱母最是愛整潔,窩巢附近落上一點灰塵都會想方設法弄走,更不許別的蟲類靠近。所以當時便懷疑有人在這裡養蠱,照此時的情形看,那蠱母已被弄死,若非幼蟲們找回來,還真落得死無對證了。」
唐家人得知凶手竟是盧氏本人,因受其愚弄,更多出十倍憤恨,命人將那毒婦提上來審問。
鐵證如山,盧氏依舊嘴硬,披頭散髮,抓胸捶地地喊冤,情態之逼真,沒主見的人興許真會被她唬住。
唐幽之前認為她和腹中孩子有利用價值,還有心庇護,事到如今也只好打消妄念,聲色俱厲地痛斥她:「煉製那葵水蠱須耗時八年,期間不能斷經,你嫁給唐震正好八年,這八年一直沒懷孕,我們還覺得奇怪,原來是蠱毒尚未煉成,看來你當初一進門就算計好要用這蠱毒殺害他,虧他成天把你當菩薩供著,對你千依百順,結果好心都喂給了蛇蠍!快說,你為何行兇,背後都有什麼人指使!」
唐家人都覺得盧氏雖會蠱術,但絕無能耐一掌擊斃丁陽,因此必定有人協同作案。
盧氏嚎哭:「我娘家都是平常人,從沒有人習武,更不會煉什麼毒啊蠱的,老爺確實是被一個光頭賊漢弄死的,我對天發誓,絕無假話!」
唐默忍不住搶出詈詰:「你這個黑心爛肺的毒婦,死到臨頭還不悔改,再敢廢話半句,我就將你一刀刀碎剮了喂狗!」
那盧氏還真不一般,命懸一線猶不認罪,聽唐默威脅,反而挺起肚子叫囂:「你要殺便殺,我就帶著肚子裡的孩兒去陰間見老爺,到時自有閻王爺替我們做主!」
唐默抬腳要踢,被唐幽擋住。
「老三,先莫亂來。」
唐默指著趙霽急忿:「二哥,你還真信她肚子裡懷的是唐震的骨血?方才這小孩說那是這淫、婦和她兄長私通得來的野種,難道還能容它生下來!?」
唐幽做了多年族長,行事講究表面功夫,說:「僅憑小孩子的話還不能服眾,萬一她真懷了唐震的血脈,倒不能錯殺了。先把她關起來,派人嚴加看守,再去她娘家把她的父母兄弟統統找來審問,不出一日定會真相大白。」
事件到此暫告段落,唐門將羈押的諸天教教徒歸還薛蓮,但雙方都拒絕和解,約定待唐震喪事過後,再叫上神農堂來一場三方協查,非得找出那飛頭煞的下落。
為此,唐門希望陳摶、苗景暫留唐家堡,必要時刻可為見證,二人都爽快答應了。
等大人們散場,商榮終於找著機會跟師父說話,他是陳摶一手養大的,與其情同父子,離別十多日,甚是想念,當下樂淘淘地拉住陳摶衣袖,急於訴說這段時日的奇遇。
陳摶笑問紀天久:「我這個徒弟比他那九個師兄弟都淘氣,這些天是不是給紀兄惹了很多麻煩?」
紀天久拈鬚而笑:「商賢侄機敏勇義,是難得的俊才,來日必能承襲賢弟風骨,成為玄真派的棟樑。」
趙霽站在不遠處看他們說話,也很想親近那位仙風道骨的道長,陳摶早留意到這個面相聰穎的小少年,見他向自己懸懸而望,便招手叫過來,和悅地問:「你就是趙霽趙公子嗎?」
趙霽見他知道自己,雙眼懽喜放光,畢恭畢敬行禮:「晚輩趙霽,久仰陳道長大名,今日得見榮幸之至。」
他畢竟是官宦子弟,自幼學習正統禮儀,認真起來,禮數上比普通孩子周全得多。
陳摶見了很喜歡,關懷道:「你的身體可都養好了?商榮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這下商榮著了慌,心想姓趙的滑頭無賴,若趁機向師父訴苦告狀,必會害自己挨一通說教,便悄悄以眼神警告。
趙霽應對流利,答案卻出乎他的意料。
「商少俠每日盡心保護晚輩安全,待人體貼和善,晚輩非常感激他。」
不但違心誇他「體貼和善」,還用了「少俠」這樣諂媚的稱呼,商榮登時懵然,不知這小子又在動什麼歪腦筋。
趙霽的心思很簡單,他欽慕陳摶,明白要討好這位高人,就不能得罪他的徒弟,為求大實惠,吃點小虧不算什麼。
陳摶果然更見喜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連說兩個「好」字。
這時苗景領唐辛夷過來向他致謝,陳摶很憐憫唐辛夷,真誠安慰道:「唐小公子請節哀,我們一定會替令尊申冤報仇,其餘的等過後再說,有紀堂主苗門主在,絕不叫你吃虧,貧道也會鼎力相助的。」
唐辛夷含淚向三位尊長鞠躬,請求紀天久:「紀堂主,我想去看看丁叔叔的遺體,您能幫我跟家裡人通個情嗎?」
紀天久知道他與丁陽感情深厚,那丁陽是外鄉人,又無妻兒親屬,死後淪為孤魂野鬼著實可憐,便去求唐家長老開恩。
唐家人以前對丁陽印象頗好,鬧到如此地步也很惋惜,既是紀天久代為求情,還有什麼使不得的?唐幽便發話說:「我們早都商量過,凶死之人不宜久停,他在這裡沒有家小親眷,等天一亮就要拖去城外亂葬崗。辛夷和他叔侄一場,丁陽又是為他而死,於情於理都該前去拜祭。」
接著吩咐唐辛夷:「丁陽的屍身就停在後院柴房,我叫人拿些香蠟紙錢,你去磕幾個頭盡點孝心就回來,可不許待太久,那裡血光重,小孩子是承受不住的。」
唐辛夷謝恩,立刻就要前往,趙霽也想陪同,陳摶就對商榮說:「榮兒,你陪趙公子和唐小公子去,祭拜完再把他們安全地送回來。」
此時已過寅時,月光陳舊,萬物一色,那灰濛蒙冷清清的色調消弭了白日留下的痕跡,好像黑夜是永恆的,光亮只是人們求而不得的痴夢。
後院柴房是整個唐家堡最低矮荒僻的處所,柴房是若干年前的用途,實際上早已荒廢,一直是雜草和蛇蟲的樂園,平日裡連貓狗都不敢侵犯它們的領地。
三個少年在兩名家丁陪同下來到這裡,唐家人已為死者準備了一口柏木棺材,板兒很薄,正面有幾個明顯的蟲眼,大概過不了幾個月就會被蛀穿。
四月中旬,屍身易腐,丁陽死了七八個時辰,遺體已成為蒼蠅們的美食。距離棺材還有十來步,人們已聽到麻痺耳膜的嗡鳴,千百隻綠頭蒼蠅正在舉行盛大的饗宴,令人作嘔的血腥和惡臭在它們是激發食慾的無上美味,紛紛手舞足蹈,聚集成厚厚的黑雲盤踞在棺材上方,叫人望而怯步。
家丁們勸阻:「這人死狀太慘,腦袋都碎成爛柿子了,就是看了也認不出來,少爺還是別過去,受了屍氣會生大病的。」
趙霽也扯住唐辛夷袖子說:「我們就在這裡祭拜吧,別靠近了,相信丁叔叔也不想嚇著你。」
唐辛夷只看棺材已能想像出丁陽的慘狀,就地哭倒,失聲啼泣道:「丁叔叔,是我害了您,我要是有點本事,不被那惡婆娘欺負,您也不會為我丟掉性命……」
他親手點起香燭,以子孫之禮跪拜磕頭,淒涼的夜風裡除屍臭外又多了煙火的辛辣和淚的苦澀,大肆摧殘著人的精神。
趙霽蹲在唐辛夷身邊幫他把紙錢一張張撕好後遞過去,看他臉上的淚水剛被火氣烤乾,轉眼又濕漉漉的,哭到氣窒聲噎也停不下來,心疼得不住撫背勸慰。
唐辛夷抽抽搭搭說:「丁叔叔對我那麼好,我卻連為他準備一口好棺材都辦不到,真是沒用。」
他不住自責,其情可憫,其意可哀,鐵石心腸也會動容。趙霽和兩個家丁都跟著哭了,商榮也放下成見,取出一粒莫松給他的永清丸送給唐辛夷。
「這是神農堂秘製的祛除惡穢的丹藥,也有防腐功效,你拿去放在那位前輩的棺材裡,蒼蠅蛆蟲就不敢靠近了。」
唐辛夷尚在猶豫,趙霽已替他接下禮物,慇勤地說:「我幫你放。」
他拿著永清丸跑到棺材前,那些蒼蠅果真起了懼意,嗡地一哄而散,他吊起膽子將棺蓋掀開一條縫隙,縫隙裡是比夜更深邃的黑暗,隱藏著他難以想像的恐悚景象,他的脊椎瞬間冰封,趕在手腳失靈前將丹藥投入縫隙,關上棺蓋,一路趔趄著跑回同伴身旁。
突然間,起風了,一隻隱形的大腳踹飛火堆,踢斷香燭,大群裹挾火星的黑色蝴蝶瘋狂撲飛,驚動了棲息在樹木草叢裡的鬼魂們,陷入鬼哭狼嚎的人無不心悸膽顫,趙霽先大叫一聲:「快走!」
拉住唐辛夷開跑,其餘人順勢跟隨,沒跑幾步趙霽就被草根絆倒,慌亂中以為鬼在抓他的腳踝,又差點尿路決堤,後來還是商榮和唐辛夷一人架住一條胳膊,將他腳不沾地地拖回,到了有燈光的地方,三個人都累得汗如雨下。
頭七內至親不能洗浴,唐辛夷換上喪服直接回靈堂守靈,商榮卻不耐髒,去廚房要了桶熱水,站在客房門外的天井裡洗澡,看不慣趙霽的髒樣,順便讓他脫了衣服,先從頭到腳澆濕,而後拿著水瓢站在一旁,指揮他「搓搓這兒」、「再搓搓哪兒」,搓出泥垢再用水潑洗,警告他不洗乾淨不准上床。
趙霽見四下清淨無人,便一面搓澡一面低聲說起飛頭煞的事,經他提醒,商榮的思緒也發生大地震,心想:「薛蓮的徒弟說他是被飛頭煞誘入唐家堡才給唐門的人抓住的,而上次薛蓮帶來的圖紙顯示,之前凶手只在神農堂周圍出沒,這次突然改變活動區域,莫非想轉移視線,讓諸天教把唐門視為新的懷疑對象?
他一心不能兩用,無意中直接用涼水給趙霽澆身,夜間的井水冰冷徹骨,趙霽又剛淋過熱水,反激之下凍得直跳腳,抱住雙臂大罵:「小混混,你想凍死我!」
商榮被他一罵,歉意頓消,也揚眉數落:「都快夏天了,洗個冷水澡哪裡就凍死啦?成天嬌裡嬌氣,純粹一個酒囊飯袋。」
趙霽更氣:「你還有理了,幸虧舀的是冷水,若舀了開水,還不燙掉我一層皮!?」
「好呀,那我就多給你澆點冷水,幫你把皮練厚實點。」
商榮教訓起人從不手軟,但真舀了滿滿一瓢涼水,按住趙霽肩膀,照頭淋下去。趙霽起了滿身雞皮,不自覺地猛然撲抱上來,掠奪他溫暖的體溫。
商榮有潔癖,日常就不喜與外人肢體接觸,被一個又濕又冷的小邋遢蟲粘住,厭惡得頭皮發麻,順手將他的腦袋按進澡盆。
趙霽嗆了水,驚恐地揪扯他的頭髮,商榮吃痛,下手更狠了,很快逼得趙霽大喊救命,這一喊就把陳摶引了來。
「榮兒你在做什麼?」
面對師父的責問,商榮沒有狡辯的餘地,鬆開趙霽,默默擦乾身體穿好衣服,站到陳摶跟前等候處罰,看似自覺認錯,臉上卻沒有一點虧心的氣色,這形容總像在複製另一個人,將陳摶的思絮帶到玄真派陰暗的山洞囚室中。
到底是師妹的兒子,不光容貌相似,暴烈的脾氣也如出一轍。
商榮出生以來,陳摶對他最大的期許就是希望他能秉持正道,戒除凶性,教導的主題永遠圍繞「溫良恭謙」進行。可商榮與生俱來的桀驁本性極難馴服,同門師兄弟對他的印象都是暴躁易怒不易接近,他現在只有十一歲,就已養成孤傲不群的作風,若不盡快糾正,今後很可能步其母后塵,養出偏執的魔性來。
如果能找到一個可以感化他,牽制他的人就好了。
陳摶將焦慮隱藏在微顰的眉梢裡,放棄無謂訓斥,命商榮回房歇息。而後親手替趙霽擦乾頭髮身子,幫他穿好衣服,領到自己房內坐下。
「商榮一直在欺負你嗎?」
看著道長親和的面容,趙霽突然擔心說出真話會傷他的心,撓頭憨笑:「也……沒怎麼欺負。」
「他有沒有罵過你?」
「有。」
「打過你嗎?」
「……也有。」
「打得疼嗎?」
「疼。」
「那還不叫欺負?」
「……打是親罵是愛嘛。」
陳摶展顏失笑,趙霽見他笑得歡欣,也跟著哈哈哈。
眼明心亮的人已能看出這孩子胸無城府,寬洪大量,俗話稱為缺心眼,卻是少有的不記仇,能包容的好心腸。
陳摶心有所繫,先試探:「商榮那樣欺負你,你恨不恨他?」
趙霽搖搖頭,知道對方不好糊弄,又老實坦白:「當時有點兒恨,可後來得了他的幫助照顧就不恨了。而且,我覺得他人不壞。」
「怎麼個不壞法兒?」
「他……很勇敢,有俠義心,懂得扶危濟困,我挺佩服他的,也想和他交朋友,可他不願意,還老拿扎人的話攆我,不讓我靠近他。」
「那你以後還想跟他做朋友嗎?」
「想啊,只要他點頭,我願意做他最好的朋友,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商榮的師兄弟們因為他不好惹,都儘量遠著他,陳摶也是頭一回見到真心想同他親近,並且屢次被拒仍鍥而不捨的人,感覺在家徒四壁時挖到了財寶,滿室愁雲全化作金碧輝煌,忍不住握緊趙霽瘦小的雙肩,又像方才在花廳上時連聲道「好」。
他正想為商榮找一副枷鎖一份羈絆,溫暖他的冷峻,化解他的戾氣。
這心願或許能靠眼前這孩子來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