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寒假結束,學生們重返大學。舊學生街還是如受潮的煙火一般,看不到一絲要發射的傾向。但相比與寒假來說已經熱鬧不少了,畢竟【青木】對面的理發屋已經有客人出入了。
這是光平在【青木】工作的最後一天,他給球桌該上桌布,像往常一樣站在窗邊,朝街道看去。
許許多多的事在腦海裡重現,不僅僅只有對學生街的回憶,還有過去的種種。迄今為止遇上的所有人似乎都給光平留下了信息,他估計要終其一生才能讀懂潛藏在這些信息裡的含義。無需著急,自己還過於年輕,自然無法讀懂所有的含義。年輕,並不是罪過。
回過神來,店長站在了他背後。留著小鬍子的店長似乎比剛見面時要廋了些許。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店長說道。
「這種場面,我該說一句勞您照顧?」
「算了吧。我最不擅長應對這類漂亮話了。」
店長把手中的茶色信封交給光平。信封比他想像中要厚實不少。
「我多加了幾張,權當餞別禮吧。」店長雙眼瞇成一條線,「錢多不壓身。」
「謝謝。」光平道謝。
「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光平略加考慮,「讓我最後修磨一次球桿吧。」
店長下樓後不久,沙緒裡來樓上了。她背在身後的手拿著一個紙袋,神情有些許緊張。
「你真的要走了啊?」
「嗯。」
「光平一走,沒人陪我說話了。」
「嗯,我也不想離開你的。」
「這個,給你。」
沙緒裡把四角的紙袋遞給廣平,紙袋上畫著法國人偶,老爺車,機器人之類圖案。光平小心地拆開包裝,打開白色四方盒子,裡面站著一個小丑人偶。
「這是個音樂盒。」她說道,接著取出盒子裡配套的電池,塞進小丑肚子裡。
「你看好咯。」
她把人偶放在了收銀台上,在它頭上一拍手,音樂聲響起,小丑的頭部和手臂也隨之動了起來。小丑的頭部旋轉了兩周半後動作停止。
「很有趣吧?」
「有意思。」光平道,他也學著在小丑面前拍了拍手,小丑的頭部又像剛才一樣旋轉了兩周半。
「你要把這個小丑當做是我,好好地珍藏哦。」
「嗯,我會的。」
沙緒裡在他身邊坐下,雙臂繞著他的脖頸,朝他的嘴唇上深情一吻。她的雙唇就像一塊充滿彈性的起司蛋糕。光平不禁伸手抱住她的腰肢,在她嫩滑的皮膚中任由時間流逝。
「一切都會變的。」
深吻過後,沙緒裡看著光平的眼睛說道,「我也會變,我堅信。」
「變成怎麼樣?」
她俏皮地歪了歪腦袋,「變成個好女人。」
最後的握手之後,沙緒裡從光平懷裡站起來。
「那麼,再見了。」她說道。
「再見。」
她下樓的腳步聲富有節奏,就像在倒計時。
光平繼續低頭保養球桿,突然一個影子在他的腳邊出現,隨之覆蓋他的雙手。他抬起頭,只見香月正一臉怪笑地低頭看著他。
光平也不甘示弱地送回一個怪笑,他早就猜到這個警察要來,一點也不吃驚。
香月難得一身黑色西服,披著一件大衣。
「我覺你有權力知道這個事件的結尾,特地跑這一趟。」
「那還真是謝謝了。」
「我搶了新娘之後發生的事,你都不知道吧?」
「嗯,當時的你簡直就是達斯丁霍夫曼(美國演員)附身。」光平說道。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只能說香月不夠低調,哪有光明正大地搶新娘的。
「她身體基本恢復了,該問的我也都問了。她顯得異常鎮定,態度很合作。這個大年初始的工作還算簡單。」
「她有提到我嗎?」
這是光平最在意的事。幾天過去了,她那如雪人一般一動不動的姿態還殘留在腦海中。
「沒有啊。」警察無趣地說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光平回答道。
「整件事的內容正如你們所猜想,我是沒什麼可以補充的了。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還真有一個。」
光平說道。香月看著他,示意他不用客氣,儘管提問。
「媽媽桑是真心想陷害廣美的嗎?」他問道,「廣美遇害第二天,她獨自在店裡哭泣,瘋了似地灌酒。現在想想看,她當時或許是在為自己所做的事後悔。」
警察低下頭考慮了片刻,「我也說不上。」他回答道。
「她當時的心理,不是外人能判斷得了的。估計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吧。你真想對此深究嗎?」
光平搖頭,警察似乎滿意於他的反應。
「世上有許多事若瞭如指掌了,反倒失去了許多趣味。」
「例如說……」光平嚥了口唾沫,注視著警察,「廣美拒絕你求婚的理由?」
「這也算是一個吧。」他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但光平可對這個理由有著相當合理的見解。香月是在那起肇事逃逸事件後求婚的。廣美認為自己是罪人,自然不會接受身為法律制裁者的香月的求婚。若自己的過去暴露,會給香月帶來無限的麻煩。最重要的是,她的良心不允許自己這麼做。」
但光平沒必要在這裡說出自己的見解,再說香月對此一定也心知肚明。
對於光平來說,有太多事還是爛在肚子裡比較好。例如,廣美越軌自殺的原因就是其中之一。她大概是得知了深愛的齋籐就是加籐佐知子的主治醫師,認為這個巧合就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於是選擇了自盡。那天,站在鐵軌旁的廣美確實充斥著這樣的絕望氣息。
但與自己的邂逅卻讓她繞了條遠路。特別是自己救她時腦袋還受了傷,這讓她更是不得不在意了。有了加籐佐知子這個先例,她對關於腦部的疾病異常敏感。現在想想,怪不得自己撒謊說頭疼時,她會緊張到那個地步。
還有就是關於廣美房間鑰匙的事,光平也決定將其爛在心裡。純子所持的那把鑰匙——若是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廣美給齋籐的,不曉得怎麼回事落在了純子手上。
還有最後一點——
關於廣美最後的一個謎也解開了,也就是關於她打掉的孩子。那大概是她和齋籐的孩子。估計是兩人在分手不久前的某一個夜晚留下的孩子吧。
這件事,光平自然也沒打算告訴任何人。
光平正在思考,香月脫下外套,從口袋裡取出一根香煙,叼在了嘴上。
「聽說你要去旅遊了?」隨著他說話,嘴中的香煙上下擺動。
「有這個想法。」光平回答道,「想四處逛逛。」
「社會學習?」
「算是吧。」
香月給香煙點上火,從口中吐出的白色煙霧組成各種各樣的形狀,靜靜地消失在空氣中。
「看來這次的事件讓你學到不少啊。」
「一點點吧。」
「旅行回來後有什麼打算?要找個正經工作嗎?」
「不清楚。」光平回答道,「大概不會那麼快吧。我還想再上上大學。」
「大學?」香月有些吃驚,「還打算讀書?」
「還沒決定。」光平說道,「但這回我可不想重複之前的錯誤了。這次我會帶著自己的目標進入大學。」
「為了目標的試煉?」
「可以這樣說吧。但我可不想把自己逼太緊,沒打算定死期限。若沒有確定目標,就一直尋找到確定為止。一輩子找不著目標也算是一種人生吧。」
「過去的一年裡你不已經在尋找自己的道路了嗎?」
「觀念變了。」光平說道,「誰都沒辦法讓自己的過去重新變為一張白紙。所以,我不得不離開學生街重新開始。」
警察吸了一口香煙,看他的表情,似乎在消化光平的話。光平用銼刀修磨著球桿,等待著他的回答。
「你的話,讓我聯想到三幅畫。」
沉思片刻後他開口說道,原來他一直在考慮畫的事,「你聽說過一個叫福倫的畫家嗎?」
「福倫?」
「他不僅是個畫家,還是建築家,廣告設計家,版畫家。但他本人聲明自己和這些家根本不著邊。他的作品中,有一套叫《昨天,今天,明天》的畫。《昨天》的內容,只有在廣袤沙漠裡的一隻斷腕,這根斷腕指著一個方向,手腕處如石頭一般龜裂,給人一種風化了的感覺。」
「這樣啊。」光平說道。
「而在《今天》裡,分佈在畫面周圍的許多根手腕,指著位於畫中心的一棵滿佈樹枝的大樹。」
「我能想像的出來。」光平點頭,「若是能親眼看看就好了。」
「你遲早會看到的。」警察說道。
「《明天》是什麼樣的情景?」
光平問道。香月面露為難,「《明天》就有些難懂了。」他說道,「幾個四方體漂浮在一個空間裡。這個空間的一部分開了個大洞,從裡面伸出一隻手,隨便抓住了其中一個四方體。——這就是畫的全部內容。」
「看來《明天》的內容因人而異啊——」
「應該是這樣吧。旅途的前方會有什麼在等著你呢?我們能說的只有一句話——GOOD LUCK。」
GOOD LUCK,GOOD LUCK——這句話還真有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呢。
「但是,」警察別有意味地笑了笑,朝一旁的球桌揚了揚下巴,「這玩意兒或許能為你的前途做個占卜啥的。」
光平抬起頭,不解地注視著香月。香月拿起球桿,掀開桌布。
「讓你先攻吧。若是還輸給我的話,前途堪憂啊。」
光平也站起身,他好久沒有過這種身體充滿熱量的感覺了。
擺好架勢,在無數的思緒的陪伴下,相遇,衝擊。
——然後,再見。
帶著對未來的期盼與擔憂,光平使出渾身力氣,開球!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