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臣有事要奏。”
安如遠剛喊完那句“有事啟奏,無事退朝”,葉恒長子葉煊便站出來。
沈風逸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眉峰:“葉愛卿有何事要奏?”
“回皇上,今年漢河以南多地乾旱,寒縣、遙縣、夢府等地更是莊稼作物顆粒無收,多地上報的受災面積以及受災人數仍在迅速上升,按照皇上之前的意思,上報的災區已經免去今年的賦稅,並且在接下來的三年裡賦稅減半。如此一來,近年內國庫吃緊,多方預算皆將縮減。然,賑災的費用,戶部聯合工部的預算壓制到最低也起碼要三百萬兩,加之,駐守邊境的駐軍糧餉軍餉不可壓縮,所以……”
沈風逸眼神輕忽地飄過幾部的尚書,神色更顯玩味:“葉愛卿有話直說便是。”
“所以,臣提議,既然臨山隸屬永康王封地,此次剿匪的費用,不妨讓永康王援助,一來減輕國庫壓力,二來也可盡顯永康王忠君愛主之意。除此之外,如若這般行動,永康王必然更加全力協助宋騎尉臨山剿匪。”
宋瑞原本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一時都沒反應過來葉煊嘴裡說的宋騎尉是指自己,好不容易回味過來,不禁苦笑,這些人還真是不遺餘力啊!
沈風逸一臉風輕雲淡,完全未有任何表情,也完全未有任何言語,只是看著葉煊頻率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睛。
除周相一派門生未曾多言,其餘當朝者幾出聲附議。
縱然如此,沈風逸仍舊無甚反應,似是在思考葉煊的話語,又像根本沒有將話聽進耳裡。
葉煊一時間也摸不准沈風逸的心思,雖然知道沈風逸對於自己的這個提議不會高興,但從大局來想,應也不會當場給自己難看,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葉煊有把握沈風逸暫且還不敢跟葉家明面上便鬧翻。
沈風逸的沉默讓一部分附議之人開始如芒在背,連葉恒、何麟亦忍不住現出幾分疑慮之色。
到此時刻,沈風逸才如靜坐許久的雕塑一般,很慢很慢地動了動身子,面上露笑,眼裡卻是平靜:“葉愛卿的提議果然有點意思,容朕好好思量思量,明日再議吧。”
“臣遵旨。”
••••••••••••••••••••••••••••••••••••••••••
“哼!這幫狼子野心的東西,果然賊心不死!本以為此時至此便成定局,竟然又在剿匪軍用上動起了腦子!讓阿燁出資?既不用動用他們所管的國庫,又能適當給阿燁的經濟製造點壓力。哼!真是一箭雙雕的好想法!朕若真順了他們的意,他們還不翻了天去?”
“皇上其實也不必動怒,所謂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這提議未必就是壞事。”說話的,正是被臨時召進宮來的於之泓。
此時的於之泓站沒站姿地晃著腿歪著腦袋,一臉無所謂地看著沈風逸。宋瑞站在他的一側,見狀低聲提醒道:“面君之儀不可無!”
於之泓頗為不屑地斜了宋瑞一眼:“我又不是你,裝不來那模樣。”見宋瑞被自己說得一噎,便又轉向沈風逸,“我相信皇上不是死板之人,用人用賢即可,只要不是越矩藐視聖上的無理行徑,對於臣下之人的個性之舉,定然是有海納的包容之心。”
宋瑞一臉恨不得掐死於之泓的表情:還說你裝不來,你這溜鬚拍馬的功夫簡直是登峰造極!還好意思說我?
對於於之泓的這番說辭,沈風逸倒是未見喜怒,只是追問:“你所說的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是不是指同時拉沈風宸、沈風睿下水?”
“皇上明鑒!葉煊此番提議,不可謂不是受葉恒背後指使,想來也是匆忙之下想出的議案,光顧著擋宋瑞削若永康王,卻忘了將自己擇出來。”
宋瑞已從二人的對話裡聽出些門道:“所以,皇上既然要採納他們的建議就乾脆採納個徹底,臨山是永康王封地境內便由永康王協助,而漢河以南的受災地區,幾乎都在永安王、永瑞王的封地境內,故而也讓他們協助賑災?”
於之泓笑得不懷好意:“如此一來,更是減輕國庫壓力,況且,既然是要忠君愛主,自然是一個都不能少的了。”
沈風逸點頭贊同,隨即又略有擔憂:“可以葉恒、何麟兩個老匹夫,怎麼可能答應朕這麼明顯的拖他們下水的旨意呢?到時再以其他說辭來推翻,朕又能如何?又不能真的翻臉。”
宋瑞一笑:“這倒不必過於擔心,只要不是讓他們全部出,而是由國庫出一部分,其餘由他們各自承擔,他們一定答應!剛去封地便遇旱災,正是他們收買民心的大好時機,他們怎麼可能放過?”
“你這麼說倒也未嘗不對,可朕不甘心到頭來替他人做了嫁衣,萬民皆感激他們兩了,那朕又算得了什麼?”
“這就是皇上多慮了,這賦稅是聖上的旨意減免的,地方藩王無權決定,這賑災亦是由聖上要求戶部撥款撥糧,只是國庫空虛,才不得不借助藩王力量。所以,百姓會感激協助的永安王、永瑞王,卻也不會忘記作出更多決斷的聖上。”
沈風逸雙眼一睜,眸中精光一閃,笑意直達眼底。
宋瑞亦撞了撞於之泓的肩膀:“看不出來,你小子很大公無私啊。不知道葉、於兩家知道這主意是你出的之後,都會是什麼反應。”
于之泓知道宋瑞是指什麼,于家是沈風宸的親外祖,而葉家是他的養外祖,無論從那個方面來看,葉、於兩家都應是在同一戰線,而非今日出此計策。
傲慢地瞥了宋瑞一眼:“膚淺!我雖是于家人,可我入仕的原因你最清楚,既然是為了你答應過我的事我才答應的,我自然只是為聖上排憂解難,忘記自己的身份,旁觀者才能清。更何況,你又怎麼知道,葉、於兩家就是在一條戰線的?”
經於之泓這般一說,宋瑞也發覺,雖然于家時有附議,甚或偶爾膈應膈應沈風逸,可真要說于家與葉家沆瀣一氣,倒也確實言過其實了。
想起此前於環朗與自己比武的經過,又想起之前于之蕭替自己進言,宋瑞猛然驚覺,其實,一直以來,於家的立場很是曖昧,只是大家都先入為主地認為於家就是應該與葉家統一聯盟,現在看來,這局勢還是有變數存在的微妙不同。
沈風逸雖注意到二人的交頭接耳,卻也未能有多餘的心思去聽清兩人的具體說辭:“小安子,替朕磨墨!”
翌日,沈風逸于上朝之時,命安如遠宣讀了擬定的草案,頓時又是引起一片譁然,這次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既非葉恒、也不是何麟,而是于之蕭。
“啟奏皇上,此法度無依可尋,歷來雲國便沒有藩王支持朝堂的作法,皇上這樣的決定,恐怕有違祖制。”
宋瑞立於一側,低垂著頭,差點憋出內傷:你要是知道這草案是你弟所為,不知更會有什麼養的反應。
沈風逸也不慌:“於卿家所言,並非無理,可朕想問於卿家一句,法度不可費,那法度是否也不可添?”
“這……歷代君主倒是多多少少都會修改一些法案……所以……”
“於卿家也未必吞吞吐吐。祖訓有言:誠既定法度不可費,然時局瞬息萬變,日後繼承大統者當有應時而化之魄力。所以,朕今日所擬草案,也並非全然無所依據。”
連祖訓都被搬出,堂下一時無人進言,倒是二王爺沈河柏出聲支持:“左右不過兩萬禦林精銳,哪有這般多的事端。臣倒是覺得皇上所擬聖旨合情合理合法。不妨就此定下,三日後宋騎尉便可領軍出發。”
周秦此時才站出附議。沈風逸卻一時間覺得有點突然,他不過是想打壓葉、何兩派的氣焰,卻沒想到二王爺一句話,雖助於自己打壓了那二人的氣焰,卻也同時催生出宋瑞不得不即日啟程出發的局面。
然後,不論是否時間急迫,二王爺依然提出,沈風逸便斷然沒有反駁的理由,畢竟他之前表現的對剿匪一事的上心程度,過於關注,此時若有人提出能早日出發,自己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應是大力支持,而不能有片刻遲疑。
可是,一旦說出同意二字,便意味著,宋瑞與自己分別在即。
從自己五歲第一次見到宋瑞到今日,恍恍惚惚走過二十載,卻從未有一次長足分離,而此次一別,意味著這般的分離,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將會頻繁上演,直至一切塵埃落定,方能休歇。
沈風逸眼瞼微斂,借著眨眼的掩飾,幾不可察地望了宋瑞一眼,隨後眼眸灼灼,直視含元殿外:“朕意已決!明天朕將會以此草案為准擬定最終旨意,並派人加急送往各藩王府邸,同時宋騎尉立即整裝休整,三日後領軍啟程!”
聲音沉著有力,字字鏗鏘,沈風逸的聲音直直地落在朝堂內每一個人的耳裡,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