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躺在地上的兩人,似是都沈浸在那段回憶裡,面帶微笑。
“你那次哭得呦,嗓子都啞了好幾天,真不知道,不就是被嘲笑字難看嘛,怎麼就能爆發成那樣呢?”
沈風逸閉著眼:“誰知道呢,可能自己認為很重要的東西卻得不到重要的人的認可,傷心了吧。”
宋瑞閉著的雙眼明顯一顫,語氣卻無絲毫變化:“不過,也因為那次,你才開始纏著我教你武功,說是為了揍我可以揍疼點。你說,我當時怎麼就那麼傻呢?竟然同意教你武功用來揍我!實在是匪夷所思!”
沈風逸笑得胸膛都在震動:“因為那時候你還不是只小狐狸,所以,沒那麼多花花腸子。”
“哈哈……不過說實話,我挺慶倖自己當時答應了,不然,以你的小身板,哪能長成現在這麼健康?”
“是是是,都是瑞師父的功勞!”
大笑過後,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宋瑞躺得都不願起來了,從先皇賓天到今天,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身邊的還是當初那個一口一個瑞師父的小孩兒,而不是黃袍加身的聖上。
最終還是沈風逸先坐了起來,推了推宋瑞:“起來了,再躺下去,會著涼的,這地磚涼得很。”
等到他站起身回頭卻發現宋瑞還是原樣不動地趟在那裡,那無賴的模樣一如既往,滿臉無奈地抬腳輕踢了兩下:“跟你說話呢,起來了,一會兒著涼了。”
見他還是不動,沈風逸彎下腰就去敲宋瑞的腦門,卻不想,一直一動不動的宋瑞,突然伸手摟住沈風逸的脖子就往下拽,沈風逸一時不查,沒站穩,硬生生摔在宋瑞身上,鼻子砸在鎖骨處一跳一跳地疼。
“發什麼神經呢你?”沈風逸一邊揉著鼻子一邊掙扎著要站起來。
宋瑞不答,只是閉著眼,一手輕輕地拍著沈風逸的背:“逸兒乖,逸兒乖……”
那一聲一聲的“逸兒”擦著沈風逸的耳邊,似低喃一般地拂過,直喊得沈風逸連心都跟著微顫。
於是,不再掙扎,就那麼趴在宋瑞胸口,像小時候一樣,貪戀著這一刻的溫暖。
“逸兒啊……”
“恩?”
“你可比小時候重多了啊,那會兒騎我身上都沒多大重量,現在就這麼撞一下,我連骨頭都在疼。莫非,當了皇上連伙食都變好了?”
原本還沈浸在溫情裡的沈風逸被宋瑞這一句話拍得思緒全飛,直接一個手肘擊打在宋瑞胸口,然後一躍而起。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起來!別跟攤爛泥似的癱這兒。”
宋瑞也不再耍賴了,就地一躍便跳了起來,伸手替沈風逸拍著衣服上的灰塵:“那個,你可別跟安如遠說我跟你練拳了啊,不然他又要在我耳邊‘嗡嗡嗡’煩很久了!”
沈風逸睨他:“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會怕小安子?”
“咳咳,這麼說就不對了,我這不叫怕,我這叫減少麻煩,麻煩什麼的,當然是能免則免了!”
正說著,安如遠推開殿門進來:“皇上,奴才沏完茶回來了。”
宋瑞立時背對著安如遠沖著沈風逸討饒,沈風逸憋著笑語氣淡定地問道:“小安子,你沏個茶是去現摘的茶葉嗎?去了這麼久?”
“皇上息怒,奴才怕泡得不合皇上胃口,可是泡了好幾壺,就這壺剛剛好。”雖然明知道安如遠是在胡謅,但是也沒人在意,“好了好了,別耍貧了,端過來吧。”
“是。”
一有旁人在場,宋瑞便會裝得眼是眼鼻子是鼻子:“啟稟皇上,今日早朝時,何太傅與葉太師爭執之事,不知皇上有何決斷?”
剛放下茶杯的安如遠,差點手一抖,這個宋瑞,哪壺不開提哪壺,眼看著皇上心情好多了,他偏要提讓人不痛快的。借著後退的姿勢,狠狠瞪了宋瑞一眼,偏偏宋瑞就是裝作看不到,急得安如遠都想拿個東西砸他身上。
只是,出乎安如遠意料,沈風逸並沒有再次發怒,而是平靜地喝著茶,壓著杯蓋,半晌之後才抬頭沖著宋瑞狡猾一笑:“一字即曰:拖!”
“只怕,太后那裡不會放任皇上拖著不辦。”
“說起來,朕也稱病好幾日而沒有去給太后請安了。小安子,太后那裡可有人來說過什麼?”
“回皇上,不曾。”
“是嗎?倒是難得的沈得住氣。對了小安子,是不是要到傳午膳的時間了?”
“是的,皇上。”
“傳話下去,朕要擺駕百福殿,陪太后用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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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有些日子沒來哀家這百福殿了,不知今日怎有空過來?”太后葉嵐斜倚在坐榻上,語氣涼涼地說道。
“回太后的話,前幾日因朕身體不適,故才未能前來請安,還望太后莫要怪罪。今日一覺得身子比前兩天俐落了,立即前來陪太后用膳,以表孝心。”
“皇帝,哀家的宸兒走了,哀家都還沒悲傷到病倒,想不到,皇帝倒是兄弟情深,只是不知道是為了哪個弟弟悲傷到病倒?”
太后葉嵐跟沈風逸從來都是連表面的和諧都不願維持,今天這麼說話,沈風逸倒也聽習慣了,不過是被冷冰冰地拿話刺兩句,比之小時候實在是好太多了。
“太后言重了。”
“哀家想問皇帝,宸兒去了封地,為何不讓哀家一同前往?”
“回太后,祖訓有言,正宮聖母皇太后不可隨其子前往封地。”
“不用抬祖訓出來壓我!你還不夠資格!”隨後沖著一旁的貼身宮女道,“風和,哀家累了,今日沒有胃口用膳,扶哀家回房歇息吧。”
如此明晃晃的趕人,讓安如遠惴惴不安地看著沈風逸,就怕沈風逸再顯怒氣,卻不想,沈風逸只是安靜地喝完杯中茶,平靜起身,對著葉嵐一揖:“那朕就不打擾太后休息了,明日再來給太后請安。”
葉嵐頭也不回:“不必了,何必前來相看兩厭。要麼皇帝便讓我去封低陪我的宸兒,要麼皇帝就將宸兒召回,否則,不要再來哀家的百福殿,平白汙了哀家的眼。”
“朕恕難從命,這兩個要求,朕哪個都不能答應,就難為太后,今後繼續跟朕相看兩厭著吧。小安子,擺駕回宮!”
從百福殿出來,宋瑞狗腿地湊了上來:“皇上今天是噁心到別人了,還是被別人噁心到了?”
沈風逸神色淡淡:“都有!”
“聽著還不錯!至少不是單純地被別人噁心。”
“早就料到會是這樣,又怎麼可能不做準備呢?”
“明知會被趕出來,又何苦讓人傳話說什麼陪著用膳呢?”
沈風逸停下腳步,笑得狡詐:“別人可以知道她對朕不仁,朕卻不能讓別人知道朕對她不義。”說完邁著輕快的步子向前走去。
宋瑞抬頭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陽,戚戚然地問安如遠:“小安子,你說,我哪裡像只狐狸?明明有人比我更像!”
小安子一本正經地看著宋瑞:“我只知道,皇上說誰是狐狸誰就是,不管像還是不像。”隨後一番白眼,轉身追上沈風逸的腳步。
獨留宋瑞一人留在原地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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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禦書房的沈風逸想了幾想:“宋瑞,是不是差不多該到科舉的時候了?”
“回皇上,按說應該是下個月初。”
“為何說是按說?”
“因為,之前也有過先例,國喪之年不辦科舉,推遲到下一年。”
“推遲?整個朝廷沒幾個是朕的人,朕還等著科舉選幾個忠於朕的良臣呢!不延遲,今年照常舉行!”
“可是,皇上,現在才通知下去,這準備工作就會很匆忙了。”
宋瑞眉毛一挑:“那幾個老匹夫不是爭得頭破血流嗎?朕給他們找點事做做,科舉一來,你覺得,他們會放任不是自己的人入圍殿試嗎?夠他們忙活一陣的了,也讓我先消停幾天。”
“那,皇上是打算任由他們安排自己的人入圍殿試?那就與皇上的初衷相差太遠了。”
“朕何時說過任由他們?朕只是說找點事情讓他們忙忙,至於入圍殿試一事,我自有辦法。”
宋瑞垂目而立,反反復複用嘴型說著:“狐狸!狡猾的狐狸!”
沈風逸一邊批著奏摺,一邊頭也不抬道:“臨軒,有什麼話就說出來,放在肚子裡,也不怕憋壞了。”
誰知,宋瑞竟然真的一彎腰捂著肚子:“哎呦,皇上,微臣真的鬧肚子了,請皇上容許微臣先去解決一下。”
沈風逸撇著嘴,無語地直擺手:“去去去!”
看著宋瑞如風的矯健步伐,沈風逸對於他為了偷懶無所不用其極的厚臉皮程度,再次有了新的認知。
只是,他喜歡宋瑞這樣的態度,而不是剛繼位時,那樣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