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太上（二）

　　約莫是仙魔休戰的第二百八十年，東壤太微上的百里桃林忽然一夜之間全部凋謝，東壤太微原先是一塊荒地，後來一棵桃樹沐著月華星光有了靈氣，由它庇護東壤太微長了百里桃林，這百里的桃林桃花雖沒有靈智，可也常開不敗。百里枯樹枯枝，落了一地暗黃的花瓣，不復以往百里桃林的絢麗，慘烈的景像是何等的災難。

　　此等異常引起了仙帝的重視，為調查是否妖孽作祟，仙帝特派轉元真君下界。

　　「此番東壤太微異變，恐有妖孽作祟。」

　　「轉元，你速速前去查探，如有妖孽，准你先斬後奏。」

　　太上忘情的序幕，此時才剛開始展開。

　　畫面一轉，黑色毛絨絨的小狐狸輕巧地飛躍著，它一路穿行，尋常人根本看不見它，唯有沙沙的落地聲一路不斷。它終於到了自己想要去的目的地，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溜溜的轉，它在地上一蹬，輕而易舉地跳上了牆頭，只是為了不被發現，它只得小心翼翼地半遮半掩著，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牆裡頭是一處雅致的院落，它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正在練習弓箭的女子。

　　那是一個很美的女子。

　　青絲青裳，眼似星兒。

　　可是身姿卻冷傲似天上的月。

　　手裡的鐵箭飛矢，一瞬即中。箭頭狠狠穿過木樁時，她瞇了瞇眼睛，那星似的眼睛中冷銳而又精明。

　　「茲拉——」

　　黑狐窘迫地看著上空，因為看得太入迷而失神下墜的身體此刻只來得及在空中劃拉著空氣，然後砰地一聲重重從兩米高的牆上摔下，落入了院裡。

　　真丟狐。

　　這黑狐人性化地用毛茸茸爪子摀住了自己的狐臉。

　　「是誰？！」

　　前邊傳來了她的聲音，黑狐抖了一抖，小眼睛四處望著尋找能藏身的地方。

　　然而它的動作還是來不及，那道青裳身影已然看了過來，她往前走了幾步，撥開了垂著腰肢的柳條，一張絕美的容顏頓時落入了畫面中。

　　黑狐此時只能求饒，它可憐兮兮地叫喚著，企圖用賣萌來矇混過去。

　　「你是哪裡來的小東西？」

　　黑狐急切地叫著，很高興青瀾沒有與它多計較，但是此刻無法與她交流的情況還是首要的，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起，在青瀾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這一下的動作，無論是任何人，都不能心態平和。

　　吃痛的青瀾眼中閃過一道冷光，剛想把它甩落，就聽到腦海裡有個聲音響起。

　　「恩公！」

　　兩個字令青瀾停住了動作。

　　「恩公！」鬆開口跳下來的黑狐又是可憐兮兮地賣著萌，「你前世救過我一命，我是來報恩的。」

　　原來不是一隻普通的黑狐狸，是一隻狐妖。

　　青瀾沒有回答，只是幽幽地看著自己手指上的傷口。她已經記不得前事了，好像從一年前開始，自己就不再記得以前的事，過往都像是蒙了一層紗，隱隱約約的，她像經歷過又像是沒有經歷過。

　　「報恩？」

　　青瀾蹲下身，衝著這隻小傢伙搖了搖手指，「報恩之前先咬我一口？」

　　「不是的恩公！那是想要與你進行對話施的心靈術！咬痛你了嗎？對不起啊恩公！」

　　這小黑狐嘰嘰喳喳是個話癆。

　　說自己修行了千年，還差個因果就能得道，但是青瀾看它那迷糊勁對它能否得道很是懷疑。青瀾在這裡住了一年，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去哪裡，每天就伴著自己心愛的弓箭，不知疲倦地練著箭。自從這小黑狐纏上自己，她就少了好多自己的時間，但是卻活得快樂了一些。

　　隱隱之中，好像窺到了自己的前路。

　　可是，隨之而來的……

　　是永無止境的不平靜。

　　黑狐叫狐墨。

　　它在一個雷雨夜化出了人身，令青瀾著實驚艷了一把。

　　那是一張非常妖孽的臉龐，玉骨雪膚，鳳眼朱唇。

　　只是它身上有比相貌更加誘人的東西。

　　人、妖、獸、小仙、地仙，開始一個個出現在青瀾的生活裡，衝著千年黑狐的內丹去的數之不盡。好在黑狐那千年光陰不是用在發呆，它還是很厲害的。

　　但是身為一介凡人的青瀾實在是無能為力，她狠心選擇與小黑狐分道揚鑣，卻落單被尋黑狐下落的妖獸重傷。黑狐為了救她，吐出了內丹治她，落下了一個需要內丹隔三差五療傷的病根。

　　青瀾被迫與黑狐開始了綁定的逃命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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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墨！你當真是可惡至極！」

　　口口聲聲的報恩，卻一次次帶來了災難。

　　青瀾被巨大的妖獸一巴掌拍在地上，五臟六腑被這一重擊攪在了一起，幾番吐氣壓制中一口熱血噴湧而出。她實在狼狽，青絲凌亂地被銀簪纏著，唇上不塗口脂也是鮮紅得可怕。

　　墨衣翻飛，妖孽美人在空暇間回頭，眼中琉璃色：「你在說什麼胡話呀，青瀾~」

　　不是冤家不聚首。青瀾咬著白牙，運起一股真氣壓住傷痛，從地上躍起，虛拉了一下銀弓，一道青光便從銀弓中彈射了出來，朝著那恐怖的妖獸面上疾速而去。

　　她這一段時間來，有奇遇有艱險，最後造就了初窺道門，可是，螳臂當車當真是可笑啊！！

　　青瀾又是被一掌拍落！

　　這一次次的受挫足以讓這個從來都是孤高優秀的女子嘗到了憤恨的味道。

　　她放棄地半躺在地上，青裳凌亂，孤傲的美人此刻盡顯狼狽。

　　「靠你了，狐墨。」

　　妖孽美人瞠目結舌地一邊回頭一邊和妖獸鬥著，「恩公！恩公！」沒有了青瀾在旁讓妖獸分神，狐墨稍落下風，它的戰鬥經驗明顯不足，一路又是和青瀾協力合作，此時當真是怕了這妖獸了。

　　「哇！」

　　妖孽美人被妖獸的一個爆發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心驚膽戰地轉頭看一臉怒其不爭樣的青瀾，「恩公……」

　　「恩什麼恩，你可比我多活了九百多年，能不能有點志氣啊！」

　　忽的一陣風來。

　　飄之而來。

　　這風，帶著甜甜的香氣。

　　「……花香？」

　　青瀾和狐墨不禁仔細去聞，沁人心脾的花香，讓人心上朦朦朧朧，似墜雲間。

　　是什麼花香呢……

　　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終於找到你了。」

　　桃花香中，那人翩然而至。

　　時光在他一人的心裡倒轉回一百三十年前，那簌簌落下桃花瓣的樹下，她淺眠入睡，誰也不知道他在那一刻，想要永遠陪著她。

　　他著一身雪白的錦衣，如瀑的烏髮垂在腰後，隨著衣角與風共舞，他的面容如嫣紅的桃花一般醉人，深深淺淺，他的眼眸，似盛滿了世上最美那瞬的光，星星點點伴黑琉，多情且又深情。

　　他踏著桃花香而來，似天上桃花仙。

　　出手，也翩翩若仙。

　　——「我喜歡你。」

　　他說的話，溫溫柔柔，可驚到了人。

　　喜歡我？

　　旁的狐墨氣得跳腳，哪來的傢伙想也沒想，就搶先他對恩公告白！

　　青瀾搖頭，「我不信。」

　　「我們才第一次見面。雖然很感謝你救了我跟狐墨，但是這種玩笑還是少開為好。」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玩笑。

　　他有些失望地垂下腦袋。

　　青瀾疑惑地瞇起眼，細細地看著這個身帶桃花香神似桃花仙的人。

　　不，她們就是第一次見面。

　　她不記得在哪裡見過他。

　　她們之間，明明就是第一次見面。

　　「這是第二次了……真的。雖然青瀾你可能不知道我第一次是在哪裡看見你，但我就是在第一次看見你時……我對你……一見鍾情。」

　　青瀾還是搖搖頭。

　　「我不記得了。」

　　一見鍾情？

　　聽見這四個字，青瀾的眼中卻沒有一絲心動。她只是漠然地回復了他，她那缺了一塊的心，古井無波。身旁等在一旁的狐墨忍不住跳了出來，他用那纖纖玉手捏住自己鼻子，另一隻手使勁給自己扇風，忍住香氣的誘惑，「你這討人厭的傢伙是哪裡來的！憑什麼突然跟我家恩公說一見鍾情！一見鍾情？我看是你是別有居心吧！」

　　「怎麼會是別有居心？」

　　本就溫溫柔柔如月華的人怎麼會和人爭執，他瞬時落了下風。

　　「不是別有居心？誰信你，我們都不知道你的底細，誰知道你是不是來騙我的寶貝妖丹的！」

　　「你這妖物當真是胡說八道！我要你的妖丹有什麼用？還有你纏著青瀾做什麼，還不快離去！」

　　「我妖物？說得好像你不是一樣，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們彼此彼此！我比你和青瀾相處得要久得多了，青瀾可知道我的底細！」

　　「你！」

　　他語結，本來端如月華的人，卻在面對那一輪月時，有些自卑，他忍不住拿眼去看青瀾的反應。

　　「青瀾……」

　　「青瀾……我叫百絳，百里絳雪的百絳。」

　　「我來自東壤太微。」

　　一百三十年前的東壤太微，我在那裡……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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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百里的桃林，由你而成，卻又全在你一念之間枯敗，這一念之間，結下多少因果業障。東壤太微百絳，你本享百里桃林之靈，再等上千年即可結成，登上仙門，你卻只應一時妄念，毀了這八百七十年的緣，八百七十年後又一百三十年，整整一千年的功業灰飛煙滅，作了無用功啊。」

　　「你悔是不悔？」

　　——「我無悔。」

　　——「我等了一百三十年，可要讓我還要等上千年，我再也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