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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178章
卷十七 風捲山河 第五章 風起

在溫暖的江風吹拂下,聽著船身破浪的節奏,童靜差點就墮進夢鄉。

她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吐納了幾口氣息,腦袋回覆清醒。她看看旁邊不禁微笑,只見飛虹先生蜷伏在甲板上正在呼呼大睡。

童靜提起「迅蜂劍」步出船艙外。六月的猛烈陽光灑落臉上,她只感舒服極了。身軀隨著船行微微搖晃。對於岷江幫主之女童大小姐來說,這是熟悉不過的感覺,驀然令她懷想起四川家鄉。

——很久沒有乘船了……

還記得六年前與燕橫、荊裂初相識時,大家過了一段極愉快的船上日子。那也是她第一次離開父親獨立的時候。此後每次乘船,甚至每次站在江河邊上,她都會回憶起那種快樂。

「你一個人在笑什麼?」

童靜回頭,看見盤坐在船尾一角的燕橫,手裡正用小刀雕刻著一塊木頭。

燕橫停下手來,用小刀指著童靜:「別忘記,我們這次不是去玩。」

童靜指指他手中那木塊:「你自己還不是在玩?這次雕的是什麼玩意?」

燕橫把木頭收到背後:「哼,才不告訴你!」

兩人爭了一輪,燕橫最後才屈服,把木頭給了童靜。她仔細看,原來是一條未完成的小船。

他們住在那水岩前寨已經一年,如今終於有機會出外遠行,心情甚是舒暢。

那大船順著風,正沿贛江北上,從贛州出發至今已有六天。

兩人沿著船舷往船首方向走去,途中與幾個船伕及隨從打過招呼。在他們上方高處,代表南贛巡撫的官府旗幟在桅杆上獵獵飛揚。

船頭上站著好幾個身影。一人在最前迎風而立,那撐著長衣的痩削身軀站得挺直,長鬚在江風中舞動,正是陽明先生王守仁。在他左右的是荊裂與孟七河,還有幾名隨行的民兵及侍從。

王守仁凝視著船首前方的達飯江水。在明媚陽光之下,他的心情卻無法放開。因他知道,這條船正帶著他不斷接近那烏雲密佈之地。

已跟隨王大人好一段日子的孟七河,感受到其心情,默然不語。另一邊的荊裂,

一頭鬈髮以布巾包裹著,臉上如往常般氣息充沛。新婚的他更添了穩重自信,神氣蓬髮。

燕橫和童靜上前與眾人問好。

「我們快要靠岸了嗎?」童靜問孟七河。

他點點頭:「前面不遠就是豐城縣。我們可以停泊休息。」

孟七河旁邊一個民兵說:「到得豐城,距離南昌就只有一百里左右了……」

一聽這話,王守仁的眉頭鎖得更緊。

童靜見了,向王守仁說:「大人,有我們『破門六劍』照應,你不必過慮啊。」王守仁苦笑:「不。你們答應過,到了南昌只留在船上,不得登岸。」

王守仁此番出贛州,原是受朝廷命令,前往福州戡亂。話說福州三衛,有名為進貴的軍官聚眾嘩變,兵部尚書王瓊遂奏請朝廷,向王守仁頒下敕書及領兵的旗牌,前赴平定亂事。

王守仁出發之日乃六月初九,正巧六月十四日乃是寧王朱宸濠生辰,按常例江西省內主要官吏都得去賀壽,王守仁雖領了王命出征,但從南贛沿水路往福州,北上時必經南昌,也就更無從推托。

南昌城這凶險之地,王守仁絕不想踏足。在那裡唯一能令他高興的事,就只有再與上司江西巡撫孫燧見面。他與孫燧先後都是由王瓊安排來江西對抗寧王府,二人皆能幹耿直,難得更是浙江餘姚同鄉,甚為投緣。

這段日子他一直為孫燧在擔心。他知道孫燧不停向朝廷上表,告發寧王謀反之意,但一次接一次石沉大海,定是被寧王所收買的奸臣攔截了。

上奏無用,孫燧與王守仁更無別法。對方是朱姓親王,他們不可能像對付一般匪賊般先發制人。餘下就只有戒備和等待——等待寧王發動。

——但恐怕那時候會太遲……

相比天天與虎為鄰的孫燧,王守仁留在南面的贛州總算安全得多。王守仁日夕都在擔心孫大人的安危。

「當上江西巡撫,我心裡已然預備把命豁出去。」二人最後一次在南昌分別時孫燦曾說:「但王大人你跟我不一樣。你一定要活著。」

「破門六劍」得知王守仁要往福州戡亂,自動請纓隨同照應,一則是五人安逸太久希望活動一下身手,二是預防途中有人加害王大人。他們最初以為王大人會辭謝,誰知王守仁一口就答應了。

——看來王大人也感應到,今日形勢比往昔更緊張……

王守仁這直覺並非全無根據,福州三衛的亂事其實並不嚴重,正常來說沒必要特意召遠在贛州的王守仁前往敉平。王守仁相信這是兵部尚書刻意安排。

——王瓊大人的用意,是給我拿著兵權。

(當朝的地方官吏並無自行動用屯駐軍的權力,只有出事時由朝廷頒下行軍的旗牌,事後也要歸還。)

王守仁並未猜錯。原來王瓊在京師與江彬頗有交情,得知江彬一直都在蒐集政敵錢寧與寧王勾結謀叛的罪證,可能於短期內就有所行動。這若是事實,江西生變的可能即大增,王瓊於是布了這一著,讓王守仁得到能動兵的敕印旗牌。

王守仁既打出戡亂的旗幟,這次出行自然帶著一支親隨民兵,雖然只有三十人,「破門六劍」要混在其中掩飾身份也不困難。但是荊裂等人此前曾經大鬧寧王府,在南昌一站實在不宜隨行露面,因此王守仁要求他們答應,到了南昌時只可留在官船上。「王大人,我那次沒有進寧王府,可以偽裝跟著你入城啊。」燕橫這時說。

王守仁搖搖頭「我聽說那寧王府的李君元,曾經在九江城招攬過你們。此人有交際手腕,對相貌定然過目不忘,我進寧王府多會遇上他,你不可冒這險。」

他苦笑一下,又說:「寧王若有心在府裡擒殺我,就算有燕俠士的驚世神劍,恐怕也不可能救我脫難。反正我這趟賀壽已經遲了,錯過了眾官的宴會,在王府也不會留太久。你們不必憂心。」

王守仁為了預備戡亂,比原應出發賀壽的日子晚了離開贛州,本就時間緊迫,中途走到吉安府才發覺,參隨在出門時竟誤把大人的官印遺留在府邸,實時派人回去取,同時也放慢了行速,結果官船到今天六月十五日還沒抵達南昌,寧王壽宴早在昨日已舉行過了。

「王大人其實自己故意收起了官印,不想留在寧王府那種地方喝一整天的酒是吧?」童靜開玩笑說。眾人也都笑起來了。

王守仁只覺與「破門六劍」這干豪傑共處,是一大稱意快事。

「蘭姊她在哪裡?」童靜這時問。

「她有點不適,在船艙裡休息。」荊裂說。「這幾天偶爾就是這樣。」

「可是荊兄你新婚後可是精神勃發啊。」孟七河促狹地說。眾人哄笑當場。

唯有童靜聽不明白他這笑話的意思,看著這些大男人笑起來很是納悶。

水浪聲與笑聲暫時掩蓋了一行人的憂慮。

◇◇◇◇

官船到得豐城縣的河岸前慢了下來,最後在黃土腦的璋頭對開停下。王守仁的參隨及護衛率先乘小舟從大船渡水上岸,向當地知縣通報右僉都御史、南贛巡撫王守仁駕臨,在岸上守衛並準備轎傘。

「破門六劍」五人早就準備好登岸。練飛虹是甘肅人,最不習慣乘船,這幾天來吐了好幾回,經常昏昏欲睡,直至終可上岸才精神起來,將各樣武裝佩上,手中拿著竹笠與鞭桿,預准登上小舟。

「蘭姊,你還好吧?」童靜看見虎玲蘭隨同荊裂從船艙出來,關切地問。

「沒什麼。就是肚子有點脹。」虎玲蘭說。「不過現在胃口又回來了。待會你可要多點幾個菜啊。」

童靜拍拍自己胸口「點菜嘛,包在我身上」她心裡有點奇怪:虎玲蘭在海島出生,又曾乘勘合船遠渡重洋來到中土,何以在這小小的贛江乘船也會適應不了?……

「破門六劍」眾人都把兵器帶好,各自穿成尋常民兵壯勇的打扮,女的則蒙著頭紗臉巾,以免受人注目,也就陪同王守仁上了小船登岸。

只見一到岸邊,孟七河站在江前相迎,一臉憂心。

「大人……似乎有點不尋常。」孟七河說。他已經把平日斜背在後的大刀提在手裡,隨時準備拔出。「我已吩咐眾人小心戒備。」

王守仁一手把著腰間佩劍,踏上陸地,看見那埠頭四周聚集著不少百姓,老幼男女皆有,各自提著大包小包的物事,似乎正在等待登船。王守仁掃視過去,只見一個個神色焦慮,好像恨不得快快離開。

距離這埠頭只有半裡的內陸處,就是豐城縣城的所在。王守仁排開眾人上前眺望縣城方向,「破門六劍」亦緊隨拱衛著,時刻留意埠頭四周是否混雜有可疑之人。

只見遠方的豐城,那東南方城門不停有人馬與車子走出來,城門外的道路亦有魚貫而行的影子。

「他們……在離開。」燕橫看了一會後說。

「不是『離開』。」練飛虹的眼目雖早已不如從前馳騁西域高原時般銳利,但仍馬土判斷出是什麼狀況:「是逃亡。」

荊裂同意點點頭。

強烈的不祥感覺,籠罩在王守仁頭上。

這時一支人馬從豐城向這邊直奔而至。荊裂他們馬上提高警備,手掌都按著兵刃。直至那人馬走近了,他們認出前頭徒步奔跑領路者包括有王守仁的兩名參隨,這才稍為寬心。

騎馬者只有一人,身穿正式官服,身材略胖,並非什麼了得的騎士。人馬一抵達王守仁前方,那人即在隨從扶持下爬下馬鞍,急急上前向王守仁行禮。下官豐城知縣顧泌,拜見王都堂!」

王守仁臉色如鐵,眉頭重鎖。

他心裡已有了準備,但還是得問個明白。

「豐城出了何事?」

「出事的是:省城。」顧泌額上汗水沿兩鬢不住流下來,他的聲音有如痛苦呻吟。

「本縣今早接得快報:寧王已反。」

◇◇◇◇

就在王守仁與「破門六劍」抵達豐城的兩天前,六月十三日深夜,南昌寧王府籠罩在一股詭異的氣氛之中。

那夜南昌城民實在難以入眠。寧王府上空整夜亮如白晝,王府圍牆內外全都張燈結綵,不斷傳來樂曲與喧鬧聲。四周的大門不停有大群人出入,全都是駐守本城的寧王護衛,他們輪番入內領取賞賜的銀錢,再回到王府外圍的宿舍享用豐富酒食。也有人得了賞錢就急不及待去尋歡玩樂,喧嘩著穿過大街小巷,整座城都不得安寧。

這夜乃是寧王朱宸濠誕辰前夕,王爺已急不及待設宴預祝,又藉機犒賞護衛將士,以提高眾人士氣。

江西各地重要官員這天亦已雲集南昌,明早天明即將入府為王爺賀壽,其時又會有另一番熱鬧。

然而這夜王府內裡深處,卻出現令人難解的狀況。

那主殿的宴會廳裡,擺滿了醇酒美食,伶人在不停奏樂歌舞,然而主座之上,卻是空空如也——寧王久久仍未見人。

不止如此,原本已在廳中的重臣如李士實父子、劉養正、幾名護衛將領及王爺親屬家人,全都各自離席而去,只有其他位階校低的軍官及謀士坐在原位。

他們都知道這夜必有突發事情,但誰也不敢離席,也沒有人夠膽叫伶人停止歌樂舞蹈。他們無心看那歌舞,淺淺呼著酒,互相對看,並未多口交談。

同時衛東琉與錫曉岩,各自都匆匆回去「龍騎上將邸」及「鳳翔上將邸」,點起自己旗下精銳護衛數十人,帶齊刀斧兵刃,前往「武德校殿」。當然他們都是各按商承羽和姚蓮舟的吩咐行事。

朱宸濠正在那武德校殿」中央。只見他獨自一人站在校場上,華麗長袍的下身前襬捲了起來,掖在鑲著寶玉的腰帶上,雙手提著一柄黃金護鍔的戰刀,朝著面前空氣一記接一記地全力砍斬,似要把積存在胸中的悶氣都發洩出來。戴著金絲冠的額角流著汗水。

寧王眼目中充滿了苦悶,似乎面前滿佈看不見的荊棘,斬之不盡。

李士實父子、劉養正、閔廿四、凌十一、吳十三,占卜術士李自然,還有寧王世子、宗弟朱宸潼與幾個早已依附的寧王宗室,也全集合在「龍虎校廳」之內,但只敢站在一旁,無人敢請寧王停止。

這時商承羽和姚蓮舟,亦從不同的廳門先後進來,各自帶著巫紀洪與葉辰淵。此刻的姚蓮舟與往日不一樣,穿著一身繡了飛鳳暗紋的青色武服,「單背劍」掛在腰側,再不似從前那孤傲的武當掌門,確有一派武將的氣度。商承羽見了,心裡再不情願還是暗暗喝了個采。

一身黑衣背著劍的葉辰淵則一如往昔,就像隨在姚蓮舟身邊的虛影。

商、姚二人都在看著寧王舞刀。在他們眼中,朱宸濠的刀法身姿當然完全不入流。但那並不重要——當一個王者也要親自提刀砍殺時,那已然到了絕路。

重要的是他向空中砍斬,有否表現出稱王的意志和決心。

他們看見的,卻是刀鋒裡暗藏的猶豫。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知道對方也看出來了。

這時寧王終於把刀垂下,刀尖落在腳邊的沙土上。

滿臉是汗的朱宸濠,掃視群臣。

我布在京師的密探剛剛快馬回來報信:朱厚照那小子已派來三個特使,向本王頒旨訓誡。」

寧王眾謀臣宗室雖然已聽聞此事,但再聽王爺正式說一次,還是不禁緊張起來。——終於到了這一天了嗎?……

「他們說,此事乃江彬那傢伙作怪。」朱宸濠說時恨得咬牙切齒。

就如兵部尚書王瓊所預知,江彬在最要緊的關頭向錢寧出手了。

錢寧要誘使皇帝用「異色龍箋」變相封寧王為監國的陰謀,江彬早就透過安插在錢寧身邊的內應得知。他日皇位若真的由寧王世子繼承,將對江彬大大不利,他當然絕不許可此事成真。

為此江彬找了大太監張永合作。統領皇家禁軍的張永,因為攻伐武當一仗折損嚴重,早就對促成此戰的錢寧甚為痛恨,而張永亦對寧王謀反危及大明江山甚感憂心,與江彬一說即合。

江彬等待錢寧在皇帝面前多次盛讚寧王仁德之後,才發動突襲:他指使御史蕭淮上呈奏疏,力數寧王種種不軌惡行,包括私造軍械火器、以護衛名義蓄養大量盜賊響馬、侵吞南昌一帶民產土地、營私結黨、在京師暗布爾目等等。

過去錢寧及許多被寧王收買的朝臣不斷美言,皇帝聽到的只有對皇叔的讚譽,與這奏疏所述大為矛盾。朱厚照雖不愛處理政事,但還未至於昏鈍麻木,馬上就此事詢問身邊內侍。張永就在這時趁勢加上致命的一刀。

「要是在朝中當官的,託人在陛下面前美言,那不外是為了陞官發財,沒什麼好奇怪……」張永向朱厚照說:「可是一位親王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呢……...」

此話令皇帝警覺,於是把那奏疏送往大學士處,著他們提出建言。

首輔楊廷和接到奏疏,知道必得謹慎處理。他深知不可再站在寧王一方,助其掩飾野心;但同時楊廷和又擔心,要是迫得朱宸濠起兵,自己與許多朝臣收受寧王賄賂之事即會敗露,更可能被打成謀逆的共犯。

即使我是陛下的老師,也未必能倖免……

楊廷和與錢寧一樣,當初並未認真看待朱宸濠的野心,因而收取其所贈財寶——畢竟楊廷和身為朝官之首,要維持勢力和影響,花費也很不少——但不知不覺卻陷入了這池泥沼。

左思右想之下,楊廷和終於從一百年前的先例,找到一個折衷之法向皇帝提議:當年先祖宣德皇帝平定漢王叛亂,趙王朱高燧與漢王共謀已久,罪足當誅,但趙王自願放棄護衛與儀衛司,得到寬厚的宣德帝破格免罪,親王名位與封地皆得保存。

朱厚照同意了楊廷和的建議,也就派駙馬等使者三人前往南昌宣旨,向寧王訓誡並命其盡徹護衛軍,如遵旨即既往不咎。

——楊廷和也無法確定寧王會否接納這條件,但這已是他能想到最可能避免一場大禍亂的辦法。

宣旨的使者仍有數天才抵南昌,但打聽得消息的寧王密探卻已在這夜先一步到來。

朱宸濠狠狠將那戰刀插在地上,刀柄來回彈動不止。

「本王花費了多少歲月,禪精竭慮,才建得今日這支護衛軍。哼,那小子一句就要把它收去嗎?」他平日渾厚的聲線此刻沙啞而顫震。以為本王害怕與你一決死戰嗎?你以為自己真是什麼『大將軍朱壽』嗎?」

眾謀士將領聽了,知道寧王還沒能下定決心,否則也不必在這校場苦悶揮刀了。

眼前就只有兩個選擇:受旨稱臣、自裁軍力,或是起兵叛變。

李士實與劉養正這兩大重臣,各自在盤算。二人入寧王府最久,最清楚目前己方力量如何。王府護衛加上附近各地候命的匪盜,寧王現在可實時動員的兵力總計約在十萬人上下,若有必要更可大開庫府,以儲備財力緊急招軍,應可再增加三萬人以這樣的軍力,只要指揮得宜,要取南方半壁江山,絕對能夠成事,富庶的江南才是大明全局裡的賦稅重鎮,只要穩住南方形勢,即使無法一口氣直搗京師奪位,長期戰爭亦對這邊有利。

劉養正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誰第一個鼓勵王爺起兵,誰就會得到更大的信任,於是搶在李士實之前開口說:「如今萬事具備!一舉以定乾坤,匡正皇室,振興大明,欠的就是王爺一念」

李士實聽了,也要附和,不料他兒子李君元搶先說:「王爺三思!這皇位早晚要由王爺所得,但臨大事不可倉卒應對。這道聖旨,我看並非朱厚照那小子自擬的,而是楊廷和的建議。首輔向來與我府交好,這次亦是為王爺籌謀,才有這個條件。皇帝要削我府護衛又如何?還是要靠地方官吏去監察,我們可虛應其事,表面裁撤將士,實際把他們分調到江西各處,繼續以響馬山寨為掩飾,再多加籌備積蓄實力兩、三年,到時將更有把握,何必急於一時?此際匆匆舉事,反而落於被動!」

「此言差矣。」劉養正馬上反駿:那楊廷和安著什麼心去建議這道聖旨,你又如何確知?如今聖旨未到,我府若先一步起事,反客為主,哪算落入被動?何況如今這個時機,可說再好不過,明日就是王爺誕辰,江西全省的重要官吏都進府來賀壽,我們可一舉操控他們,不耗一兵一卒,先就穩住了江西!京師的細作早了一天回來報訊,簡直有如天助!王爺,這是吉兆啊!」

李君元誠心為寧王辦事,此時焦急得又要再反駁,可是父親李士實按住了他的手,以歪斜的雙眼向他示意暫勿多言。

寧王聽了劉養正這番話,血脈沸騰,卻還沒能下定主意——畢竟一念之間,就是位登九五與身敗名裂的分別。

「兩位將軍……怎麼看?……」

商承羽與姚蓮舟相視一眼。結果還是商承羽率先開口。

「王爺饒恕臣下,實在無法說出一個公允的判斷。」商承羽低頭拱拳。正當寧王有點失望之時,他卻繼續說:「臣下自從進來王府第一天開始,日夕都在盼望王爺起義之日,眼前臣下自然是渴望一戰。只是今日我等應否馬上舉事,還是該由王爺一人決斷。臣下只能保證,寧王府的軍旗一揚起,臣下與眾將士定必向前死戰,以圓遂王爺平定天下的夢想!」

商承羽此番話,聽得朱宸濠血氣更高漲,比起直接鼓動他起事還要有力。旁邊的李君元皺眉,心裡感嘆商承羽這傢伙的確本事了得。

姚蓮舟亦緊接說話。

「姚某入王府日子尚淺,不足如劉先生或李先生般作全盤的考慮。只是姚某想起家師生前的說話:『沒有殺人的打算,就一生不要拿起劍。』王爺初設護衛、養兵練馬的一天,就該有隨時動用的預備啊。不戰而自行棄劍,此非姚某自小在武當派所學的精神。」

他說著,從眾人裡走出來,踏入沙土校場。只見他手搭佩劍,一身青色武服的姿態,英氣凜然,簡直不像凡人。

姚蓮舟直走向前,與寧王相距只有不足十步。一旁的文武部眾頓時感到危險,閔廿四更叫了出來:「姚將軍,你要對王爺無禮嗎?」

商承羽亦走出來,在另一側同樣接近王爺,既似要保衛寧王,卻也像與姚蓮舟一起威脅王爺。

寧王拔起腳邊的戰刀。他知道兩人若真是動手,他連劍光也不可能看得及即身首異處。然而寧王全無畏懼,仍直視姚蓮舟的眼睛。

姚蓮舟這時才再開口。

「王爺若真的決定遵旨,自去齒爪,那請王爺先容姚某與弟子告辭,我等只好再另覓向皇帝報仇的路徑。」

「你這是在脅迫本王嗎?」寧王看著姚蓮舟的眼神,似有火焰冒出。

「非也。只是今夜是一個機會,讓姚某看清楚王爺的魂魄。」

這時錫曉岩與衛東琉,各自領著精銳的刀斧甲士進入「武德校殿」來。緊接著韓山虎與他的秘宗門師弟,也另外帶來一隊全身黑衣的士兵。校場之內頓時殺氣急升。

寧王朱宸濠左右看看這些屬於他的戰士,又瞧瞧跟著他最久的兩大謀臣李士實及劉養正,心裡下了個決定。

◇◇◇◇

「聽說就在昨日王府壽宴席上,本省眾官齊集之時,寧……那人就宣佈起兵,要眾人馬上歸順加盟……」豐城知縣顧泌敘述他收到的消息時,臉上稍稍露出慶幸的表情:幸好我官不夠大,昨天沒有資格入王府賀壽……

就在賀壽官員齊集之後,寧王府兩百個精銳甲士刀手突然現身,將宴會廳包圍得像鐵桶一樣。朱宸濠馬上向眾人宣佈,自己收到太后密詔:當初孝宗皇帝為太監所騙,錯把朱厚照當親生皇子抱養,實際此子並非皇家血脈,僭據席位已一十四年,今太后命寧王發兵北伐,伸張天下大義。

被困在宴會中的眾多官員,當然知道這都是朱宸濠起兵謀反的藉口,一派胡言。看著大廳裡那些明亮的刀劍斧鉞,眾官知道眼前只得兩條路。

結果只有江西巡撫孫燧與按察副使許逵兩個人,具有當面斥罵朱宸濠叛逆的勇氣與骨氣。二人被縛推出南昌城門,斬首示眾。

另有好些拒絕投誠的官吏,皆被寧王收監囚禁。其餘人等,在脅迫下向朱宸濠當場拜伏,叩頭三呼萬歲。

朱宸濠即日自稱皇位正統,王府各人與投誠者皆封以朝廷官位,李士實尊為太師,劉養正則任國師,原本的王府護衛將領全部授以正式指揮官銜。劉養正即派人向南昌遠近四方傳播檄文,宣佈革除正德年號,列舉朱厚照各種罪狀,揚言舉兵十五萬討伐京師,號召天下之士加盟「義軍」,撥亂反正。

聽到顧泌說孫燧已然被殺,王守仁心神一震,抓住身旁荊裂的手臂,閉目深深呼吸了一口,才重新挺胸站定。

明明是站在陽光普照的江邊上,眾人卻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氛。

最壞的要發生了。無人知道將有多少生靈,會被捲入這股風暴中。

王守仁與「破門六劍」及眾多隨從,數十人一時沉默無語。岸上只有江風吹送而來的陣陣浪音。

「必定要阻止他。」

顧泌愕然抬起頭來,看著說話的王都堂。

「他?」顧泌疑惑地問。

「朱宸濠。要阻止他。」

王守仁說時,閃耀出堅定的眼神。顧泌難以置信,瞧瞧王守仁身邊那數十人,包括那五個看似民兵壯勇卻又有點古怪的老少男女。

——阻止有十幾萬大軍的朱宸濠?就靠你跟這些人?

顧泌也聽說過王守仁剿賊的功績。但眼前是一場關係大明江山的戰爭,完全無法相比。

而此刻王守仁連半支軍隊也沒有。

可是顧泌看見,王守仁此語一出,他身邊眾人都以眼神響應,每個看著王大人的表情都顯示著信任。

王守仁此時看著荊裂。二人一個眼神就心領神會,馬上並肩回身,向埠頭的方向回去,其他眾人亦緊隨。

「王都堂……要去哪裡?」顧泌追趕著問。

「顧大人保重。」王守仁淡然說。他略一回頭說完,就向泊在岸邊的小舟走去。

但凡幹大事之人,絕不沉溺在震撼與恐懼之中,時刻都理智思考目前景況,尋找脫出困境的方法。「知行合一」的王守仁,最是明白這個道理,故此二話不說就行動了。

朱宸濠借壽宴擒殺、囚禁眾多本地重要官僚,獨欠王守仁一人,他一有削賊的戰名,二有動員軍隊的旗牌敕印,對寧王而言是眼前一大威脅,寧王既已知王守仁正前來南昌,極可能早已派人追趕截殺。叛亂在昨天發生,即使追殺王守仁的部隊並非即日出動,若在今早離開南昌,此刻隨時已可抵達豐城這一帶。王守仁必得盡快逃走。——留有用之身,方有機會召集戰力反擊。

——不可有負孫兄英魂。

同樣重視實際行動的荊裂,與王守仁想法一樣,亦馬上想到這關節,並不多說一言,護著王大人就上船回航逃逸。

——這天早上都吹著南風,追兵大概不會乘船逆風南來而取道陸路。我們走水路可以避過。

眾人陸逐回到大船上。孟七河命船家馬上起錨,把船掉頭南行。

「現在風向未轉,行不動啊。」船家皺眉說。他還沒知曉發生何事。

孟七河正要發怒,荊裂卻走過來說:「那麼我們仍舊順風向北航行。「什麼」孟七河瞪著眼睛:「更向南昌駛去,豈非送羊入虎口?」「孟兄相信我嗎?」荊裂按著對方肩頭。「我們所有人,都會盡一切方法,保全王大人平安逃脫。」

孟七河回想當日「清蓮寺」一役,知道荊裂的能耐和心思,點點頭不再抗議,繼續催船伕快快起行。

荊裂回頭,看見妻子虎玲蘭就在身後。他牽起她的手。

虎玲蘭既是武家出身,對於這種諸侯叛亂的事情,自然一聽就明白,更深知面前的危機有多嚴峻。但她只是看著丈夫微笑。

「又要戰鬥了。」她故作嬌嗔:「跟你一起好像總沒過什麼平安日子。」

「會拿刀砍人的女人,就別抱怨什麼了。」荊裂也笑了。

燕橫、童靜和練飛虹也到來。五人圍著互相看看,並沒有表現得怎樣緊張。

——這本來就是他們選擇的人生。

五人一起走到王守仁跟前。孟七河與其他參隨及護衛民兵也都圍攏過來。

王守仁見了「破門六劍」,正要向他們開口,童靜卻止住他。

「大人不必多說客氣話。」她知道王守仁所想。「在廬陵時我們不是就有約定的嗎?」

「何況我們這裡所有人都明白。」孟七河接著說:「王大人的安危並非一人之事,而是關係著許多人的生死。包括我們這裡眾人的家室。」

三十多個民兵參隨也都同意,一起點頭。

王守仁為之哽咽。但他還是低下了頭,向「破門六劍」及各部下隆重行禮。「在反擊的號角吹響之前,王某一命,就託付在大家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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