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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70章
卷七 夜戰廬陵 第五章 夜戰八方

荊裂隱身在一棵釘滿了邪惡符布和人偶的大樹之後,悄悄遠望數十尺外那「清蓮禪寺」山門。

早在山路更遠之處,荊裂已察覺前方燃著明亮的火光,如今近距離更看得清楚:那座慘被污毀的木柱山門,裡外的空地上燃燒著幾堆猛烈柴火。眾多波龍術王弟子密密麻麻地圍聚在火堆旁,正在黑夜裡喧鬧叫嚷,聲音響徹了谷口。

術王眾圍在火焰四周,一個個狀貌有如陷入狂喜之中。

荊裂細看,他們有的在輪流服藥喝酒;有的則脫掉了五色怪袍,露出汗水淋漓的上身,一手提著反射火光的刀子,瘋狂似地跳舞,狀如鬼魅上身。

圍坐的人不斷合唱著一首歌謠:

人生此間 凝之為物

滅化無常 死何足畏

盡我百欲 物滅靈歸

事神以誠 宣教大威

千世功成 日月同輝

這首物移教的《物滅還真歌》,波龍術王弟子在黑暗裡唱來,淒如夜鬼叫號,教人心寒。

赤著上身的那些術王眾,跳舞動作越來越快,有的用刀尖劃在自己胸膛上,破開一條條血痕,他們面上卻無痛苦之色,還用手指沾血在臉頰上畫符,神情興奮。

荊裂一眼看去,聚在山門的術王眾,怕不有六、七十人。

「竟然這麼多……」他低聲咒罵著,再藉火光仔細看那山門四周的地勢。

左邊門柱外十數尺處,就是深谷的北崖,右邊則是甚陡斜的峭壁,兩者皆難爬越。如此險隘的半山中,術王眾卻能聚集這許多人,皆因山門內正好有一片開闊的大空地,可是一到門前,山路就極狹窄,成瓶頸之勢。

如此地形,別說要隱匿潛行過去,就算是強攻也不易,恐怕非得有數倍甚至十倍兵力不可,並要有前仆後繼地犧牲人命破關的覺悟。

——難怪那妖人會選這地方結寨,確實是易守難攻……

這山門扼住入「清蓮寺」的唯一要口,荊裂眺望門內遠處,只見一片漆黑,夜霧圍繞,沒能看得見禪寺的燈火。

面對這關卡,荊裂心想就更有必要潛入去,仔細偵察「清蓮寺」的地貌形勢,否則難言向敵陣主動進攻。

荊裂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來到此地之前,他已沿途暗殺了三個術王的戒哨。雖然他已將屍首拋下山去,但對方隨時換班看守,一旦發現同伴不見,必然生疑。

本來荊裂今夜沒有開殺戒的打算,只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到「清蓮寺」偵察;但登龍村殺敵救人後,他改變了計畫,用上這手段快速強闖。

他的盤算是:薛九牛跟那些女人,此刻恐怕還未逃遠,假如術王眾馬上下山,隨時可能追及。荊裂殺了幾個山路上的戒哨,如給對方發現,就認定來者是要入侵「清蓮寺」,只會在山上搜捕,不會去追薛九牛他們。

——荊裂甚至已想到,必要時自己要故意現身,引開術王眾的注意,以掩護那些虛弱的女人逃得更遠。

可是這個策略,同時亦令他黑夜偵察的時間更緊迫。

眼前這座嚴密防守的山門,如何潛得過去?

荊裂其實已經想到一個從前用過的方法,只是有些冒險。此刻他下定決心進行。

他將頭頂的其中幾條辮子割開,散到臉上遮掩,又將草鞋脫了塞在腰帶上,藉著夜色和山霧,在樹間向前潛行。

直到山門前的人群外不足兩丈處,荊裂眼看已再難走得更近,開始往左去,輕輕爬到北面的山崖邊上。

荊裂極謹慎地用雙手和足尖探索著,逐點逐點地沿崖面向下爬去。爬到大概六、七尺深處,確定腳下有突出的石頭,能夠站穩之後,他將纏在腰間的長鐵鏈連著烏鐵槍頭取下來。

本來要慢慢在這崖壁上橫爬,越過敵人關口,也是可行的方法,但最少得花大半個時辰。荊裂沒有這樣的時間,他只能用另一個更快的方法。

荊裂先豎起耳朵仔細聽上方。歌聲和各種叫鬧聲仍然鼎沸。他確定不會給發現後,就猛力將鐵槍頭朝著前方的山崖擲出!

槍頭在黑暗中似命中了物事。荊裂先靜下來一陣子。上面的人歌聲依然,沒有聽見槍頭插進泥土的聲音。他用力拉了拉鐵鏈,確定槍頭插得夠深後,就將鐵鏈末端繞在右腕,左手則反拔出狩獵小刀。

——這樣的事情,他在佔城國的叢林裡也試過一次。但那時拿的是樹藤,而且是在白天。

荊裂不去多想。他閉目深深吸一口氣,也就從石上躍下。

以深入泥土的槍頭為軸,荊裂拉著鐵鏈,身體貼著崖壁往前擺盪過去!

黑暗中不見一物。急風迎耳目掃來,荊裂在這短暫的瞬間,只祈求途中沒有橫生的樹木。

蕩過那半圓軌跡的一半時,槍頭因為角度和受力而鬆脫,離開壁面的泥土,但荊裂的身體仍乘著蕩力向前衝。

在這樣的黑暗裡,向著目不能見之處凌空飛蕩,那巨大的恐怖感實在難以想像。但對荊裂來說,這不過像是另一次遊戲。

當感覺蕩飛的力量減退時,荊裂在空中挺腰往右靠,乘勢將小刀反手往前刺出!

刀刃深深吃進土裡。荊裂的左手從指到肩,整條繃緊如鋼鐵,牢牢抓著刀柄;右手和雙足卻放柔附上山壁,卸去那撞擊的反向力度。身體四肢能夠如此各自軟硬自如,全靠平日嚴格武道修練得來的超凡協調能力。

荊裂如蜘蛛般附在崖壁上,確定全身都定住後,才籲出一口氣來。

他一邊把小刀輕輕上下撬動拔出來,一邊傾聽上方。人聲還很吵。這一蕩只到了對方陣營的下面。還得再「飛」一次。

如此可怕的黑夜飛蕩,剛剛才平安完成,松過一口氣後卻又馬上要來第二次,需要鋼鐵似的神經。

——但是對於十五歲就獨自在黑夜泛舟出海、航向未知前途的荊裂而言,早就習慣這種極端的刺激。

他將垂在深谷下的鐵鏈槍頭拉回來,想也不想就再次向前方山壁擲出去。

他心裡只有一個信念:

——老天才不會讓我死在這種事情上。

第二次飛蕩比第一次還要輕鬆些,到最後那槍頭還半插著山壁。荊裂鬆去繞在右腕的鐵鏈,將左手小刀回鞘,開始沿崖壁往上爬去,這倒比剛才向下爬容易得多。

荊裂先在崖邊探頭看看,確定已經到了敵人營地的最後頭。似乎沒有人向這邊瞧過來,才從崖邊攀上去。

這時卻有一條身影在左前方的暗處移動。荊裂身體一時僵住。原來是一名術王弟子,正在樹底下解完手,剛好轉過臉來。雖然四周很暗,但可見他的眼睛視線,明顯正停留在荊裂身上。

「你爬到地上幹什麼?……」那術王弟子喃喃說著走來,顯然喝了酒,腳步有些輕浮。

荊裂故意垂著頭,讓頭髮掩著臉,身體縮在那襲五色彩袍裡,儘量扮成神志不清的樣子。

對方卻沒有就此離開,還是走過來:「你怎麼睡在這兒啊?小心滾下山崖啦……我好像沒見過你——」

就在接近到只有七尺時,荊裂身體突然彈起衝前,右手一記「五雷虎拳」,指節自下向上勾擊在這術王弟子的胸腹之間氣門處,那術王弟子馬上無法呼吸發聲!

趁對方呼叫不出,荊裂左臂一絞,將術王弟子的頭頸挾在腋下,腰身往後力仰,全身力量和重量都落在對方頸骨上。只聽見那後頸處發出沉沉一記斷骨聲,術王弟子即時氣絕。

荊裂順勢一轉腰,就把那屍體朝左橫摔出去,瞬間飛墮入深谷。

荊裂緊張地回頭看看最接近自己那火堆。人群並沒有往這邊看過來。

他這才寬心,赤腳踏著甚輕的快步,朝山谷的黑暗深處進入。

荊裂走著時,想到剛殺掉那人說了句「好像沒見過你」。看來這伙術王眾頗為緊密,互相都認得樣子,單靠這套五色袍不足以騙過敵人。荊裂遂竄入山路邊的樹木間,寧可依靠夜色作掩護。

另方面荊裂又感到慶幸:術王眾的守備並不嚴謹,甚至竟然在喝酒吃藥,唱歌跳舞,意態非常輕率。

荊裂知道原因:長年都在欺負別人的傢伙,漸漸就相信自己永遠不會被人欺到頭上來。這些傢伙已經橫行無忌多時,警戒心自也低下。

——也許他們還不知道今天折損了數十人的事情吧?……波龍術王說不定隱瞞著,以免影響軍心。

剛才聽術王弟子唱的歌謠,雖然沒有完全聽明白,但內容說什麼「宣教大威」的,荊裂斷定必是物移教的歌。

那歌詞裡又說「盡我百欲」,荊裂猜想:他們這等縱慾行徑,當是物移教義的基本,也必然是波龍術王用以控制弟子的手段,長期下來已成為他們的習性,因此即使有守衛任務在身,也是無法克制。

荊裂將這點牢記在心——日後的戰鬥說不定有用。

他乘夜前進了好一段路,那「清蓮寺」終於在望。只見前頭橫著河溪,獨有一條木橋可越過,再隔一片空地後就是兩層高的寺院。此刻寺院四周全都插滿了火把,照得禪寺前後亮如白晝。荊裂遠遠都看得見寺院外塗滿了紅漆符咒,妖氣逼人。

這寺前的河溪橋樑,又是繼那山門後另一個關卡;再看寺院所在,位於山谷最深處,後方和左右都是峭壁,高得連寺院的火光也照不見頂。

荊裂不禁皺眉:這「清蓮寺」地勢,果真有如難攻不落的城堡。

寺院外四周雖然也有術王眾巡視守備,但並不密集,要潛過去倒比剛才山門前容易得多。

可是荊裂也未忘記後面那山門的關卡。現在自己已經有如偷偷走進瓶子裡的老鼠,一旦敵人警覺,無路可逃。

——被一百人圍攻,這可不是好玩的……

荊裂自己也奇怪,今夜為何甘願如此履險。

像這樣討伐匪賊,他以往不是沒有參加過。在呂宋島和滿剌加時,荊裂就曾經好幾次幫助當地土著跟海盜打仗。他那時目的不外是為了測試自己的武功,累積實戰經驗,有時甚至為賺錢吃飯,並沒有想過是否行俠仗義。

可是這次很不一樣。就像在登龍村冒進救人,或者剛才在黑夜山壁飛蕩,這等事情,換在從前的戰場裡,他才不會做。

是因為這次的敵人波龍術王,是仇敵武當派的嗎?多少也有一點。是因為給王守仁的不凡氣魄感動嗎?也是。

可荊裂一直想著的,是在九江城的時候,寧王親信李君元說過的那句話。

——就算練得天下無敵,卻自絕於天下世事,又有何益?

這麼一個只懂鼓如簧口舌的謀士,在荊裂心中的價值其實比一條狗還不如,本來不應該把這句話放在心裡。但他卻到今天都記著。

他不服氣。只因心底裡感覺給李君元說中了些什麼。

——這就是我如此投入打這場仗的原因嗎?……

——現在不是多想的時候,等待勝利之後再說吧。也許以後可以請教王大人……

荊裂總覺得,這個王守仁既有智慧,為人行事看來又值得信任,相信能帶他瞭解更多道理,定然也有助武道上的修行。

荊裂儘量往那「因果橋」接近去,同時小心隱藏著身影,不被寺院的亮光照到。他將「清蓮寺」前後左右的地形,默默記成心裡一幅圖畫,同時也在思考有什麼弱點漏洞能夠攻進來。他並數算寺院外可見的守備人數,加上之前在山門那些人,兵力果然甚眾,跟廬陵百姓所說的數字大概相符。

「清蓮寺」的地勢和守備情形,荊裂已經探查得差不多了;要再接近那滿是火把的寺院,亦似乎不可能。可是他還未想離去。

荊裂一直走到這禪寺前,別說是那波龍術王本人,就連其座下頭目,仍是一個未見。

這亦是荊裂前來打探的重要目標。部眾多寡還在次要,敵方主將是何人物才更關鍵。日間他曾跟那鄂兒罕交手,對方竟然一出手就是「太極雙劍」,令他非常好奇,更想看看其他兩個頭目是什麼貨色。

能夠親眼看看波龍術王的真面目,當然更好。

在寺前空地上,大群術王眾就像在山門處的同伴一樣地喧鬧,圍著火堆盡情吃喝歌舞。他們更把那「清蓮寺」住持覺恩大師的屍體搬到中央來,輪流在上面撒尿取樂。

「阿彌陀……你的佛!」一個術王弟子在腐屍上撒完尿後高聲狂叫,不穿回褲子,就在那死去已久的和尚面前跳起舞來,光禿禿的屁股左搖右擺。同伴也都哄笑。

此時「清蓮寺」的大門打開,一人踏出門檻,冷冽的目光盯視空地上眾人。術王眾登時噤聲,停止了歌舞。

荊裂仔細看過去,只見那是個身材寬壯不下於他的中年男子,右額一道大大的傷疤幾乎蓋住眼睛,顯得兩目一大一小。男子全身都穿黑衣,散發著其他術王座下所無的克制與精悍。

——此人遠比這裡任何一個危險。如果這些人是狼,這傢伙就是老虎。

荊裂心中判斷。雖然根本沒有看見對方出手,但他估計這男子比鄂兒罕更強。

身穿黑衣的梅心樹,就只是這樣站在佛寺門前,一句話都不用說,術王眾即從跡近瘋狂的狀態下清醒過來,沒有一個敢張聲。

——只因他們都深知,此人在術王跟前擁有何等特殊的地位。就算梅心樹就地把他們全都殺光,術王亦不會皺一皺眉頭。

「一半給我去睡覺。另一半靜靜看著。」梅心樹的號令毋須大聲叫出,術王眾就慌忙執行,將覺恩的屍體和四周狼藉的杯瓶都收拾好。

梅心樹似要回寺院內,卻又突然止步,朝著寺外前方的黑暗處遠眺過去。

——正就是荊裂所在的方向。

荊裂一動不動。他半跪隱身在樹林暗處,相信對方不可能看得見自己。

但梅心樹的視線卻凝止不動。

術王眾也都停下來,瞧著梅心樹這舉動。有人隨著他視線看過去。

在這極靜的環境下,梅心樹更清楚捉摸到自己的直覺。

他的眼睛確實是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是感覺不對勁。

——苦練武當派武功多年來,每天都在拚命提升磨練自己的反應和感覺,他對自己的直覺,無由地信任。

「把『人犬』帶出來。」梅心樹吩咐說。

兩名術王弟子馬上領命,奔入寺內。

荊裂開始感到不妥。梅心樹的大小眼睛,似乎真的正在遙遙看著自己。

他的身體緩緩逐寸向後退——就是這種危險的時刻,更加不可以心急妄動。

荊裂退到黑暗更深處,猜算應該可以加快速度了,就把雙腿漸漸站直。

卻在此時,他看見剛才進寺的兩個術王弟子,合力拖著一頭大狗走出來。

仔細看清,那條並非狗,而是一個手足著地爬行的人!

那「人犬」穿著的同樣是五色彩袍,袍上碎布條層層揚起,果真好像一塊獸皮。他毛髮異常旺盛,頭髮跟腮上的鬍鬚連成一大片,兩眼通紅,閃著不似人的光芒,喉頭發出嗚嗚怪叫聲,張開的上下兩排牙齒,被人用銼子磨得尖利。

「人犬」鼻子嗡動,在空氣中嗅了幾下,就開始向著前方怪叫。正是梅心樹凝視的方向。

梅心樹示意部下放開「人犬」頸上的韁繩。

「人犬」四肢並用,往前狂奔起來,竟是迅疾不輸野獸,邊跑邊發出殺氣凌厲的叫聲!

——這「人犬」是用物移教的好幾種藥物,施於人身上「調養」而成,將人的感官和身體機能大大提升,尤其氣味嗅覺比狗還要靈敏,但智能就下降到走獸一樣,只餘下生存和侵略的本能。由於藥物對身心摧殘極重,一般調養不過五年就會死亡。

波龍術王畜養這「人犬」,本來只是當作玩物——他跟部眾一向只有出動屠村劫掠的份兒,從來沒有防守的必要。

荊裂未想到敵人竟養著如此怪物,眼見那「人犬」已直向這邊奔來,他再無猶疑,拔足回身逃走!

「出來啦!」梅心樹遠遠看見黑暗林中跑動的身影,微笑帶同部下跟隨「人犬」窮追過去!

荊裂跑出路邊的樹林來,這時前面正有一個術王弟子在路上巡邏,看見一個同樣穿五色袍的同門如此狼狽奔出,不免驚愕地問:「你幹什麼——」

荊裂乘著奔勢,左手已然拔出鳥首短刀,微斜橫斬而出,那術王弟子還未知道什麼回事,喉頭已炸出一叢血雨!

荊裂躍過他屍身,足下不停,往唯一的出路奔過去。他附近還有兩三個術王弟子,這刻卻都呆站著。

後頭已有足音接近。

荊裂略回頭,瞥見正是那「人犬」,用雙手雙足奔行極快,已及荊裂身後不夠五尺!

——這是什麼怪物?……這麼快!

「人犬」的兩排利齒,在月亮下彷彿發光。

◇◇◇◇

霍瑤花用袖間機簧發射的黑針,挾著「破竹刀」之勁風,已射到虎玲蘭面門前。

虎玲蘭只管架起刀去擋霍瑤花的鋸刀,似未看見那暗器到來。霍瑤花已能想像虎玲蘭一隻眼睛被射瞎的痛悔模樣。

針頭釘進物事的聲音。一抹東西自虎玲蘭臉旁飛射出。

霍瑤花更狂喜,右手的劈刀進一步加勁,要順勢將虎玲蘭左臂齊肩砍斷!

然而星火大濺。

霍瑤花再次感受到強大的衝擊,一直震到握刀的手掌虎口之上。鋸刀被彈開。

野太刀從橫變直,襲取霍瑤花右耳!

霍瑤花受到「昭靈丹」的藥力刺激,反應和速度都極快,再次仰頭扳身閃過劈下的刀光。幾絲斷髮飄飛。

野太刀劈過後,降到了腰身的高度,突然又一震停頓,瞬間再變為向前突刺!

霍瑤花沒想過對方這一柄又重又大的刀子,變招竟是如此急快,充分展現出控刀的無匹臂力。她腰身迅速弓起半轉側閃,再次僅僅避過刺向腹部的刀尖,同時她已把鋸刀重新控制,架在身前,往後跳了兩步,脫出野太刀的攻擊圈。

虎玲蘭也收回刀來,成攻守兼具的中路「青眼」架式,刀尖遙指霍瑤花眉心。

霍瑤花這時看見,虎玲蘭的臉巾已然不見——原來剛才中了黑針,從她臉上飛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那塊布巾。

剛才那射來的飛針,虎玲蘭雖然看不見,但她察覺了霍瑤花劈擊時,左手離開刀柄的細小動作,還有左腕降下來對準她面門這一點——跟早上術王弟子發射袖箭時的舉動如出一轍。

於是虎玲蘭本能地將野太刀的長柄,朝著對方手腕指來方向迎擋過去。結果飛針被刀鐔撞偏了射線,只釘中她的臉巾飛去。

虎玲蘭擋過這一針,其實極險,但她此刻神情寧靜,一雙杏目全心貫注地監視霍瑤花每一舉動,架式定如止水。

——面對惡毒奇詭的敵人,首要是守持無怒無畏的「不動心」。

霍瑤花此刻看見了虎玲蘭的臉相全貌,比她想像中還要美麗,心中妒恨更增。她的白臉此刻紅起來,眼目滿佈血絲。

——既是因為那激烈的情緒,也因剛才服下的「昭靈丹」,藥力加深發揮。

霍瑤花左手撫撫鋸刀柄頭上系的那綹血染人發,然後也握到柄上,雙手舉刀橫在身側。

虎玲蘭眉頭一動。她看出此刻霍瑤花變了。

虎玲蘭先前幾招交手雖然都略佔上風,但她並未有感受到真正的優勢。

其實霍瑤花一直顧著在招式中夾上暗算,反倒將自己的刀招削弱了。她也還未將藥物催激出的驚人反應與速度,完全應用在那柄鋸刀之上。如今看她架式神態,已然摒棄詭計,全心貫注用刀,絕對要比剛才還難對付。

其實不只霍瑤花,虎玲蘭同樣因為遇上一個此等厲害的女刀手而大感訝異。

——她的刀跟我一樣,是在實戰中磨煉出來的。不,恐怕她經歷比我多。

要不是已經聽過霍瑤花在廬陵的暴行,虎玲蘭或許會對這個跟自己相似的敵人生起敬重。

霍瑤花下巴的刀口開始滲血。但她半點沒想過退。除了臣服波龍術王那一次例外,她一生都沒退過一次——不管是被師父迫害,給同門追殺,還是遭官兵圍捕。死在她路途上那一大堆屍體,就是她存在的證明。退了,她的價值就跟此刻地上那三顆廢物首級沒有分別。

霍瑤花這股猶勝男兒的血氣,虎玲蘭清楚感受得到。

——決不能給她的氣勢壓著!

野太刀比對方的鋸刀長了一截,更應採取主動進攻,以盡用此優勢。

虎玲蘭的刀尖仍直指向敵人,居前的右足探出了半步,同時握刀的雙臂肘彎卻輕輕微縮。

她這前進同時收縮兵刃的動作,實乃薩摩島津家傳兵法①的長槍術妙技,名曰「雲染」:當雙方對峙時,敵人往往依靠目測己方的刃尖,以判斷自己是否身處安全距離;「雲染」的原理正是手臂以微小的動作,將兵刃往後稍收,同時下面的腳步搶佔同等的距離。兩者互相抵消之下,刃尖所處的位置未變,己方其實卻已經暗中拉近了發動殺招的距離。

『注①:日本「兵法」一詞並非專指行軍戰術,也指武術。』

——雖然當中所說的距離之差,不過是一寸半寸,但在電光石火的刀劍對決中,已是生與死的分別!

虎玲蘭一踏定了,腰背瞬間發揮強烈的擠壓之力,收在腹前的雙腕猛地提起,刃口轉右變平,鋒尖如槍直取霍瑤花喉嚨!

霍瑤花被虎玲蘭的「雲染」所騙,這迎面突刺已逼在眼前,但她反應奇速,鋸刀揮舉而起,及時格住野太刀!

虎玲蘭這招「陰流太刀技·虎龍」的突刺,在最後一剎那被鋸刀擋偏,只僅僅擦傷霍瑤花左頸側!

使用野太刀這種重兵,一招不中,即是破隙。霍瑤花哪會放過這機會?鋸刀保持貼壓著野太刀,猛力正前推削!

鋸刀與野太刀背的接觸處,正好是刀刃的鋸齒部位,那鋸齒貼著金屬向前推擠,散射出燦爛星火,聲音教人牙酸!

虎玲蘭通曉陰流刀法,怎會不知自己招式的弱處?手腕一感到敵刀貼壓過來,她已將雙肘沉下,腰肢馬步左轉,刀身化為斜架身前,全力抵住霍瑤花的壓刀。

兩柄份量皆不輕的大刀互相抗衡。四條手臂鼓足了勁力。

——假如有外人在,看見兩個如此美麗的女人,拿著重兵猛烈互砍,必然歎為觀止。

霍瑤花靠著剛才險險閃過刺擊,佔著率先壓迫對方的優勢。她乘這力道飛起一條腿,一記楚狼派的「偷心腳」,足跟狠狠蹬向虎玲蘭胸口!

這一腿來勢甚急,虎玲蘭雖與精通暹羅武藝的荊裂練習日久,熟習了應付這等刀中夾腿的招式,但眼看已來不及提腿擋架。

她吐氣充實胸腹,身體略向上挺高,以腹肌硬受這「偷心腳」,自己同時也把左腿低踢而出,足尖蹴向霍瑤花支撐著身體的一條右腿膝蓋!

霍瑤花的左足結結實實蹬在虎玲蘭肚腹,虎玲蘭因運氣硬受,腹肌收緊結實如鐵,但感到那腿勁仍貫透到後腰,虎玲蘭腰肢一震,甚是難受。

虎玲蘭的左足亦幾乎同時踢至,霍瑤花卻能在最後一刻單足屈沉,虎玲蘭的腳只蹴在大腿上,未能命中最脆弱的膝關節。

二人各中一腿,兩柄刀抗衡的力量頓時消失,原本緊緊抵著的刀刃分離了。

雖是只被踢中大腿肌肉,霍瑤花還是足下一軟,整個人失去平衡後跌。她卻彷彿全身每寸都貫注了戰鬥的意識,即使身體跌開時,還能乘著跌勢把鋸刀往後拉拖,銳角的刃尖削向虎玲蘭左肩!

虎玲蘭受了那「偷心腳」腿勁,瞬間氣息窒礙,反應略為緩慢。但她硬是氣力了得,閉著呼吸也能將沉重的野太刀平推出去,刃口印往霍瑤花的左腰!

霍瑤花被藥力催起自保閃避的意識,那記削刀去勢未盡即收回,只劃過虎玲蘭肩頭;虎玲蘭的印刀也因對方及時退避,只在霍瑤花側腹處開了一道淺淺口子。

霍瑤花藉著後跌滾開去,單膝跪地,將鋸刀支在地上。她伸手摸摸染血的腰側,瞧著虎玲蘭不怒反笑。

虎玲蘭則在暗中運氣調息,盡快從剛才一腿中恢復,無暇理會流血的肩頭。

兩個女刀客,一個憑著野性的力量,一個靠不類凡人的反應速度,猶如兩頭雌獸激鬥,勢均力敵,兩三招交手間就互傷數處。因為是黑夜作戰的關係,閃避和防守的尺寸皆不如白晝,彼此已逼到兩度捱招互拼。

如此鬥下去,不論誰勝誰負,必然是一場浴血戰。

霍瑤花和虎玲蘭二人身雖痛楚,心裡卻隱然有一股從前未有的興奮:以前戰鬥總是要證明自己不輸鬚眉,如今沒有了這包袱,自覺打得更加爽快。

霍瑤花將染著血的左手伸到額際,用指頭在眉心間劃了一道血印。

她盯視虎玲蘭的眼神越見瘋狂。「昭靈丹」的藥力正在血管裡奔騰。

虎玲蘭幾次長呼吸,胸腹間氣息已無礙。

霍瑤花站起來,舒展一下右腿。肌肉也都重新放鬆。

二人在這黑夜街中,有如心靈相通,同時再次舉刀衝前進攻!

嬌叱被刀身的連續猛撞聲所掩蓋。

燈籠照映下,刃光翻飛。

血花滴落沙土中,化為黑色。

轉眼二人又再交手九刀。

虎玲蘭身上多三道創口:右大腿、左前臂、左邊肩背間。霍瑤花則是兩道:左上臂,右小腿。

這每一道刀口都甚凶險,任何一刀只要再砍深幾分,早就廢掉了戰力,中止這場決鬥;可是兩人的戰鬥意念彷彿已經練到深入骨血,每次都能在最後一剎那,把中刀的部位收縮起來,將重創化為輕傷,絕非因為僥倖。

虎玲蘭中刀多一次,只因霍瑤花的刀比她快了一些;但同時虎玲蘭的刀勢又較霍瑤花強猛,因而霍瑤花身上兩處刀口,都比虎玲蘭中的那三刀略深。

霍瑤花吃了「昭靈丹」催谷官能,身體比平日敏感,因此每一記受傷帶來的痛楚亦倍為強烈,她痛得把下唇都咬破了。這是用藥提升機能的代價。

可是劇痛亦令她更有決心,將面前的敵人砍成碎片!

她立定馬步,發出一記結合「武當勢劍」勁道的楚狼派刀招「開山斬」,運全身腰力迎頭斜斬下去!

虎玲蘭自恃腕力較勝,只用七成力量使一式「青岸」,把霍瑤花斬下來的鋸刀盪開,蓄下來的力量正要加快變招反擊。

卻在此刻,西面的縣城中央,傳來了一記令人毛骨聳然的年輕女子淒叫。

那短促但尖厲的叫聲裡,充滿了痛苦與絕望。還有強烈的恐懼。

虎玲蘭這瞬間無從判斷,叫聲是否童靜所發出,但已足以令她心神一蕩,延遲了變招反擊。

同時霍瑤花卻是精神與戰意大振。

因為這叫聲告訴了她一件事:她的主子,已經開始在廬陵縣城裡揚起恐怖的血風了。

這振奮的心情,令她更迅速有力地抓住虎玲蘭瞬間停頓的空隙。

鋸刀的銳尖,有如一根大獸爪,自側面弧形刺過去。

血花激濺。

◇◇◇◇

不過是大約八次呼吸之後,燕橫已經在喘氣。

因為那異常的壓力。

「靜物右劍」早已被擊飛脫手。燕橫身上多了兩道創口。

但敵人的攻擊還是一刻未停。

墮地燃燒的燈籠已熄滅。敵人化為一條不住左右飛縱的黑影,掌中長劍反射月光,在黑暗街裡透出一股令人心寒的淡藍。

燕橫只能憑直覺,用左手快拔出鞘的短劍「虎辟」頑抗。

藍色的刃光在他前方和兩側飛騰。燕橫以青城派「上密劍」的短劍格鬥法,急激舞著劍花抵禦,同時好幾次欲伸右手往背後拔取「龍棘」,卻都被對方刃光逼得無暇。

燕橫靠著那劍光的軌跡,隱約辨出對方身形位置。每一劍他都擋得極吃力——敵人劍招固然不慢,但真正快的,是他的移步和身法。

這等身法速度與輕巧程度,燕橫曾經見過:

——武當「首蛇道」的樊宗。即連移動的方式都有相似之處。

——是武當派的輕功無疑。

可是由一個這般身高腿長的人使出來,覆蓋的距離大大增長,威脅也就更可怕!

相形之下,只用兩尺餘「虎辟」的燕橫更形凶險。他已退了整整半條街之距,敵人始終就壓迫在跟前。

果然他第三度中劍,左耳垂炸開一叢血花來。這一劍他閃躲再慢半點,整隻耳朵都要給削去。

雖然無法看見對方樣子,但燕橫想像得到,那張披血的瘦臉,正在展露著殘忍的微笑。

——在他眼中,我不過是另一頭羔羊。

流血與痛楚,反而教燕橫冷靜下來,心中默想這大半年來的所學與體悟。

先前第一記交手,燕橫的「靜物劍」即被對方自屋頂躍下一擊打飛,正是因為太過心急緊張,刺出右手「靜物劍」的同時,左手就去拔腰後的「虎辟」,但又沒有做到平日練習時「一心二用」的要訣,以至右手的攻擊被左手動作削弱,一交鋒就失劍。

——要鎮定。把心打開來。就像練先生所教。

「虎辟」與敵人藍色刃光猛擊同時,燕橫右手五指終於也摸到背上的長劍柄,「龍棘」金色長刃離鞘射出,緊接削向敵人的黑影!

黑影終於首次後退,靜止。

燕橫以「雌雄龍虎劍」順勢舞出護身的連環劍花,確定對方已經退開,這才把雙劍交叉身前,化成防禦架式。

他的眼睛這時完全習慣黑暗,看得清敵人身姿和兵器。

對方只是很隨便地站著,劍尖在身側斜指向地,那長劍的造型很熟悉,與先前遇過幾個武當派劍士的佩劍形制相若。

波龍術王圓滾滾的大眼睛裡略帶意外之色,不住審視燕橫手中長短雙劍。

「你以前就跟武當劍法打過。」波龍術王伸出長舌,舐舐嘴唇邊的血,以滿帶興趣的語氣說:「否則剛才五劍之內你已經死了。」

月光之下,波龍術王臉上的血顯得像黑色。他張開兩條長臂,泛藍的劍鋒指天,那極高大的黑衣身影,彷彿將燕橫眼前的天空都覆蓋了。

那形貌與邪氣,猶如從冥界地府爬出來的魔神。

燕橫知道,面前的絕對是貨真價實的武當高手,武功屬於上次在西安遇過的「兵鴉道」和「鎮龜道」級數,再加上這異形的長大身體,戰力更強。

燕橫身上三處流血傷口傳來火辣的感覺,但他不敢偷空看一眼。他相信對方剛才的快劍,仍然只是試探。

驟遇如此強敵,其相貌外形和殺人狂態又這樣可怖,一股恐懼感漸漸泛上燕橫心頭。

逃逸是不可能的事——剛才已經見識過敵人的輕功,逃走只會被那長劍洞穿背項。

生起了這激烈對劍聲,燕橫知道同伴一定會來。

——問題是,他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波龍術王笑了。對於旁人的恐怖情緒,他有一種像狗一般的直覺。他甚至嗅到燕橫身體氣味的變化。

因此他還沒有出手——予人強烈的恐懼,是他最享受的事情,那快感尤勝於殺人。

在黑暗裡呈現淡金色的「龍棘」刃尖,開始微微顫震。

燕橫看見了,才察覺自己的手在抖。

握著「雌雄龍虎劍」在發抖。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事,是對青城派和師尊的侮辱。

——師父……我很想知道,你一生有害怕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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