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６．０的絕望

　　＃fa。

　　la、do、la、mi、do、re。

　　si！

　　琴鍵敲擊， 音樂奏響。

　　高音re加低音si同時按下，安易的短節目開始了。

　　寂冷哀愁的旋律中， 身著一身簡單黑色表演服的他站在冰上。

　　身體繃的很直， 肩膀很放鬆。臉上是笑著的，直視著的北面看臺，被現場攝像機鏡頭特寫的雙眼，卻滿是悲切。

　　嘶——

　　他吸氣。

　　在下一小節第一個音符飛出時蹬冰。

　　上肢保持不動，神情木然的前行幾米， 來到裁判席前方停下。抿了抿唇， 低下頭，滑開之時，留下一抹讓觀者心碎抽疼的留戀。

　　那雙湛藍的眼中淚光隱現， 看得人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被莫名的酸澀堵住， 連呼吸都變得有些短促。

　　音樂繼續，現場四萬五千名觀眾， 全世界不知道多少關注男單比賽的觀眾看著他在冰上飛舞。

　　親眼目睹他如何在短短十幾秒間， 操控影響人類的情緒，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 將他們拽進了他營造出的世界。

　　看著他蹬冰，轉身， 閉眼，睜眼，右手在前、左手在後攏住自己的身體， 以右腳前內刃支撐身體，以連續不斷的撚轉步在從冰場北端滑到西側。腳下刀刃帶起一路閃耀的冰粒，如同跌進死寂心湖濺起的漣漪。

　　十五秒、三十秒。

　　他旋轉逃避，他驟停掙扎，伴著上下起伏二到三度，甚至偶爾高達三到六度的音階，扭頭拒絕。

　　愛情麼？

　　是對是錯，是好是壞，誰又能知道。

　　我啊，真的很怕。

　　怕被你的愛包圍，怕改變這一切後，我不再是現在的我。

　　陰鬱的琴聲綿延，安易雙腿大字形張開，雙腳內側向外處於一條直線，一字步內刃滑行、一字步外刃滑行，雙眼放空看著也沒有看著西側看臺。

　　下一秒。

　　一聲重音炸響！

　　他回神，他驚愕，他抬起雙腳分別使用雙腳刀齒在冰場上奔跑。

　　兩條手臂置於胸前，小臂半開透出一種祈求，在左腳刀齒點到冰上的同時右腿浮足一帶一轉，以一個芭蕾舞中的經典動作‘阿提丟’完成變向，四肢動作極盡舒展亮眼，與背景音樂相互配合著，將節目的藝術感染力帶上了新的高度。

　　一息、兩息。

　　浮足的右腿放下，蹬冰倒滑，左腳與右腳並齊，不在前不在後，落下蹬冰，右腳左腳各重複兩次，無比自然的接上了一組由‘夏塞步’開啟的接續步。

　　就看他勾手，擺臂，與腳下冰刀配合，左腳外刃loop結環，左腳後外刃轉前外刃，沒有任何準備動作的掄起右腿向前跳。

　　在短節目時間過半，第一分二十五秒時飛上高空旋轉身體。整整三周半以後降下落冰，准准的踩在一聲強音之上，臉上帶著一絲決絕，單手用力朝外一推。

　　鋼琴聲，海浪聲，在一個完美的阿克塞爾三周跳後，他又一次向前起跳，以左腳落冰支撐身體接上第一組旋轉。身體保持‘t’字形逆時針轉動八周，曲腿直立、浮足半舉各六周之後，順著旋轉的慣性背身滑行。

　　音符，風聲。

　　他仰著頭顱，張開雙臂，任由時時刻刻糾纏著他的寒風撕扯著他，身體失去力氣似的微微搖晃，左後外、右後外、左後外、右後外、飄飄蕩蕩，放棄掙扎般，以一組極度符合樂曲氛圍的後交叉搖滾步，滑行到了冰場正中。

　　而後。

　　嚓！

　　就看他左腳後外刃突然轉入前外刃，滑行半秒由內到外，浮足的右腳內忍擦冰重心降下，兩腳冰刀同時發力，雙臂上舉躥上半空。

　　一圈、兩圈、三圈、四圈，落下滑出，趁著旋律中極短的空白飛起降下，右腳後外刃滑出一道逆時針的大弧線轉三換向，身體前傾，左腿浮足上舉，雙手勾住冰刀刀背，接上了一串說不清道不明，卻讓人如鯁在喉難以描述的提刀燕式步滑行。

　　嘩。

　　嘩。

　　這是海浪，掌聲在哪里？

　　他的表演進行到現在已經快要結束，觀眾為什麼沒有反應？

　　啊，他看到了，原來觀眾們都在哭啊？

　　是了。

　　這樣的節目沒有掌聲才是對的，這種無望的宣洩，這種仿佛永遠無法擺脫的悲苦，那麼沉重、那麼痛。要是配上了掌聲，才是最大的諷刺。

　　刷。

　　“上帝啊，這孩子的藝術表現力什麼時候——”

　　冰場防護牆邊，詹姆斯•喬伊絲目瞪口呆話說到一半失去聲音，目送著安易以燕式步從他面前滑過，下意識的看向左側裁判席，看向四周的觀眾。

　　然後，他終於感覺平衡了一些，欣慰的發現，不是他自己大驚小怪。

　　而是他這位小弟子驚人的表現力浸染了全場，從短節目一開始就影響了所有人，以致於讓整座賽場安靜的出奇。

　　看看那些觀眾席上的觀眾吧。

　　男性紅了眼眶眼泛淚光，女性輕者眼角帶淚，重者痛哭流涕，拼命用手捂住嘴巴，防止自己發出聲音。

　　還有九位打分裁判！

　　那些花白頭髮的老先生，向來喜歡吹毛求疵的女士們，竟然有好幾位同普通觀眾的反應一樣。

　　天哪！天哪！

　　這一切簡直是！簡直是太瘋狂了！

　　“……路易士，這樣的你，如何讓人移開視線。這樣的你，如何讓我……”

　　前場、後場，喬伊絲驚歎于安易的感染力時，早就已經完成比賽卻沒有返回奧運村的強尼，也發出了自己的歎息。

　　除了他之外，後場準備區內的運動員也早就停下了各自的事情，認真地欣賞著安易的比賽。

　　親眼目睹他，如何從節目一開始就抓住所有人的心，以讓人震驚的技術與藝術，向全世界宣告著他身為世界冠軍的霸權。

　　選自電影《the　piano》的《big　my　secret》很好聽。

　　融合進音樂極盡流暢自然的接續步美輪美奐，完整到挑不出任何一絲錯處的阿克塞爾三周跳，後內結環四周跳更是讓他們羡慕不以。

　　一套短節目要求的七個技術動作，他已經做了兩組跳躍，一組接續步，一組旋轉，第二組旋轉也快完成。只剩下一個聯合跳躍，一個旋轉，他會出現失誤嗎？他能不帶一絲遺憾的，完成這套讓他們感受絕望的節目嗎？

　　一分鐘，兩分鐘，兩分十五秒。

　　叮叮咚，億萬人的關注下，冰上的安易滑行著、表演著，講述著自己的故事，在完成了第二組旋轉‘蹲踞式旋轉後’，笑了。

　　旋律悠揚，他依舊踩著貫穿整套節目的步法在冰場上奔跑，釋放著自己的喜怒哀樂。

　　右腳刀齒支撐身體，上半身向上舒展重心後移，徹底打開擁抱接受真實的自己，左腿上舉與右腿形成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夾角，放下時踩在人的心尖，讓觀者對他此時此刻瘋到極致的放肆感同身受。

　　表面上，他在笑。

　　實際上，他的心已死，他的未來在哪里，現在的生活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

　　還有愛情，他該怎樣抉擇。繼續逃避還是選擇接受？他啊，曾經遍體鱗傷痛到極致，這一次呢，會不會遇到對的人？

　　蹬冰，換足。

　　左腳前內刃向前順時針滑行，轉右腳後外刃逆時針，滑出兩道方向相反的弧線，安易踩著名為‘喬克塔’的步法跟隨著背景音樂中的主旋律，左腳浮足置於右腳右前方，以外刃落冰支撐滑行，右腳抬起落下，外刃擦冰身體重心壓下，雙腳刀刃同時發力完成起跳，扭腰升空。

　　音樂停下了，他滯留在半空。

　　左手放於小腹，右手放於背後忘形旋動，在過程中逐漸將雙手上移，直到旋轉到第四周時來到頭頂雙手相握，降下落冰，打開振臂第二次起跳，再一次重複了整個過程，以比單純手臂上舉更難的方式，運用高度、速度、視覺欺騙，完成了一組讓人異常驚豔的聯合跳躍，後外結環四周跳接後外結環三周跳。

　　至此，短節目也來到了兩分三十秒，他也開始執行最後一個技術動作，聯合旋轉。

　　從右腳開始，與音樂相合，仰身、換足，勾刃，半提刀，拉過腰部，提過肩膀，高過頭頂，最終定格在美到令人窒息的，雙腿開度幾乎處於同一條直線上的單手提刀貝爾曼旋轉上。

　　周身氣場，透出一種執拗的堅持，不認命的抗爭，乘著重複、轉淡、最終消失的旋律，驕傲的仰著頭旋轉。

　　三圈、六圈、第八圈——

　　停下！

　　“……”

　　第一秒。

　　“……”

　　第二秒、第三秒、第四秒。

　　終於。

　　在第五秒！

　　“呀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

　　尖叫降臨！

　　完成表演的安易，雙臂環胸站在冰場上，動作一如開始保持不動。

　　四面看臺上的觀眾卻像是瘋了一般，不斷的將鮮花、鹽湖城冬季奧運會的吉祥物玩偶，一袋袋糖果投進冰場，宣洩著心頭無法用語言訴說的情緒。

　　剛剛的兩分五十秒，他們有多痛苦，冰上男孩兒比賽完成後他們就有多開心。這兩種極端的情緒在他們心中激蕩，使得他們除了尖叫之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段時間是那麼長又是那麼短，他們多希望永遠都不會結束。

　　“路易士！！！上帝啊！親愛的，我一生都會愛著你！！！”

　　“an————！！”

　　“啊啊啊啊啊啊！！！”

　　“wow，聽聽這驚人的尖叫聲，看完剛才的比賽後，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來自中國的選手路易士•沃茲，完成了自己的短節目比賽。但是該死的！為什麼不是加拿大的路易士•沃茲？！”

　　cbc　sports冬季奧運會直播間內，喬•貝克心情複雜的發出這種感歎，聲音乾澀音調有些情緒化的開始為電視機前，收看比賽直播的觀眾點評節目。

　　“翠西，你認為……好吧好吧，你可以再哭一會兒，等情緒穩定下來後，再配合我主持節目。”

　　“但是上帝啊，剛才路易士的表現真是超乎想像。一時之間我甚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說起，他剛才表演的那套短節目，無論是從節目構成上還是藝術表現上，與他在大獎賽時的表現，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oh，是的！我完全贊同喬的觀點，路易士剛才的表現絕對能……嗚，抱歉！絕對能載入花樣滑冰史冊。我不清楚電視機前的各位，在看到這套節目以後什麼感覺。我個人以為，只憑這一套節目，路易士就足以被全世界喜愛花樣滑冰運動的人銘記！”

　　評論開始之際，賽場上的安易繼續著自己感謝觀眾支持的過程。

　　從表情上看，他貌似很平靜，但如果深入他的內心，就會發現他在剛才那套節目影響下，心情的起伏也很大。

　　《big　my　secret》，我的大秘密，電影女主角艾達的秘密，他自己一生都不會告訴其他人的大秘密。

　　哪怕朋友，親人，他都不可能說。說了的話，誰都不知道結果會變成什麼。

　　“謝謝。”

　　“thank　you。”

　　“謝謝你們。”

　　“呀啊啊啊！！老公——————！！！！”

　　“an！！”

　　比賽結束，面向四面看臺彎腰鞠躬，感謝了觀眾對他的支持，安易收拾心情按下心頭感慨，視線掃過冰場上來來回回異常忙碌的冰童們露出一道燦爛的笑容，再次帶起一波震耳欲聾的聲浪後，滑到了冰場進出口附近，抱住了迎接他凱旋而歸的喬伊絲和安澤賢。

　　就是，主教練先生幹嘛用那種眼神打量著他？還有自家老爸為什麼沉著一張臉？

　　如果剛才的表現都不算好，哈哈哈，他也沒有辦法了。

　　“……路易士，你這次真的嚇到我了，比你第一次完成勾手四周跳時還要嚴重。”

　　首先抱了抱小弟子送上祝福接著遞上冰刀套，詹姆斯•喬伊絲在安易走出冰場後，苦笑著搖了搖頭歎息道。

　　“你知道自己剛才幹了什麼嗎？那種表現力怎麼可能出現在你這樣的年紀？看著吧，你短節目的藝術分絕對會高的嚇人。還好我沒有跟你生在同一個時代，要不然，我很肯定自己絕對摸不到任何一塊兒金牌。”

　　“wow，各位聽到了嗎，喬伊絲的結論聽上去很誇張，但是，我們必須承認，如果今後路易士的節目能夠一直維持剛才的水準，很不幸，我們曾經傳奇的話，極有可能真的發生。翠西，聽到這個消息你為什麼在笑？你現在的表現簡直比我更像路易士的支持者，好吧好吧，我明白了，路易士用剛才那套節目俘虜了你。”

　　直播畫面中，安易走出冰場，跟在喬伊絲、安澤賢身邊走進了等分區，加拿大cbc　sports直播間內，喬•貝克拿身邊搭檔打趣了幾句，在視頻信號本屆奧運會會徽閃過，開始重播安易剛才段節目的精彩視頻時，精神一振迅速進入了狀態，開始為收看直播的觀眾講解節目。

　　“慢鏡頭重播，這是路易士的短節目開場。看看他傳神的表情，我真的無法用一個精准的詞語評價，只能告訴給各位一個事實，我感性的女搭檔，就是從這個表情特寫開始，失去了對自己情緒的控制。”

　　短節目精彩重播開始，安易極盡矛盾的表情再一次出現，得益於放慢了數倍的播放速度，他所有的情感細節纖毫畢現。

　　畫面中，他嘴角的笑容很淺，湛藍的雙眼瑩潤到像是泛著淚光。

　　蹬冰，滑行到裁判員面前時，那一垂眸、一轉身流露出來的痛苦，如同一把匕首狠狠戳進所有看到這一幕人的心裏。

　　第二段慢鏡頭重播，他沒有刻意凸顯的‘s’形弧線接續步躍上螢幕，又一次讓賽場內外的觀眾享受了一次視覺盛宴。

　　那種清晰的，標準到讓人沉醉的用刃銜接已然難得，更讓人無法想像的是，畫面中他滑行表演時，每一處細節的完整性！簡直是已經達到了，讓人無法對他要求更多的地步。

　　第三段鏡頭重播，阿克塞爾三周跳。第四組慢鏡頭重播，後內結環四周跳，步法銜接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提都不需要提。

　　第五組鏡頭，雙臂環身，跳躍過程中，雙手從下向上，最後來到頭頂握住的，後外結環四周接後外結環三周聯跳。

　　比賽進行中看到時，由於時間匆忙，頂多感覺很賞心悅目很美。從慢鏡頭中回顧，尤其是讓人看明白了這個貌似‘不太難’的細節處理的要求後，別說是普通觀眾了，就連專業運動員，也只剩下讚歎。

　　“看看這裏！”

　　“路易士全情投入的表情已經不需要我再去點明，look　at　that！上帝作證我曾經發過誓，今後評論路易士的比賽時儘量不再驚訝。可是！又一次！是的！我只能說又一次，因為我已經忘記了究竟是第幾次！被路易士節目中的極致細節震撼到！”

　　說到這裏喬•貝克明顯激動起來，再一次進入了迷弟狀態，從安易整個聯跳開始點評到落冰滑出，言語中的推崇、喜愛已然溢出，但無論是誰聽到都無法提出質疑。

　　實在是因為安易這個更難也更美的跳躍創新配得上這些稱讚！特別是當慢鏡頭重播，這種最直接的證據擺在面前時，更是沒有人能夠選擇視而不見。

　　‘來自中國的選手，路易士•沃茲（yi　an），短節目後的得分是。’

　　三分鐘，比短節目比賽還要長十秒的等待時間。坐在等分席，喬伊絲和安澤賢中間，安易終於等到了自己職業生涯中，第一場冬季奧運會的短節目成績。

　　‘技術分：5．9——’

　　“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

　　‘5．8　5．8　5．8　5．8　5．8　5．9　5．8　5．8。’

　　‘藝術分：5．9　6．０——’

　　“wow！！！！”

　　‘6．０　5．9　6．０　5．9　5．9　5．9　6．０。’

　　‘裁判名次：日本1，俄羅斯1，捷克1，韓國1，芬蘭1，加拿大1，美國1，英國1，瑞士1。’

　　‘place：1’

　　打分結束，成績落定，理所當然的高分，預料之外的四個6．０藝術分。

　　一如從前，安澤賢依然想不通為什麼同樣是中國籍，自家兒子跟國家隊其他運動員的差別就是這樣大。也許是因為他長得比較好看？切，怎麼可能嘛。能上冰參加比賽，特別是這種國際大賽的運動員，又有哪個是長得醜的。

　　“看，就像我剛才說的，路易士，你的藝術分真的高到嚇人。”

　　“不過，我想這是好消息不是嗎？有這樣的成績作為保證，你的短節目排名幾乎無法撼動。而且，或許還會產生一些意外的作用也說不定。”

　　看完分數，從等分席上站起，喬伊絲欣慰的拍了拍弟子的肩頭，將視線挪到了冰場上。

　　在那裏，第五位上場參加短節目比賽的，加拿大運動員裏貝寧•卡特，沉著一張臉、表情很嚴肅的做著賽前準備，真實的狀態除了他自己……不，或許連他自己也無法確定。

　　至於原因？只有一個，安易短節目取得的成績。

　　如果說5．8　5．9的技術分，還給他們留下了一絲渺茫的希望。那麼5．9　6．０的藝術分，則給他們，這些在他之後上場的運動員，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